张文静自从染了风寒,已卧病半月有余,张弘道对此渐生忧愁。
“你该不会是装病骗我吧?再病下去,父亲回来必要教训我。”
“也许是吧。”张文静恹恹的样子。
张弘道无可奈何,只好道:“最新得到的消息,李瑕已带着杨果过了淮河,真走了。”
“嗯。。”
“你何必这样?”
“又不是我想要生病的。”
张弘道再次叹息了一声,犹豫了良久,终于缓缓道:“其实,我后来见过他一面……”
“嗯?”
张文静似乎精神了些,抬眼看着他,眼中有了光彩,带着满满的好奇。
“大概在我们去过锦楼的三日后,夜里我与他见了一面,他说他……思慕于你。”
“真的?”
“嗯,他知你病了,放心不下,徘徊不去。但却与我说他必要娶大理高氏,你若要嫁,他也得两个都娶。明白吗?高氏不是妾,而是两个妻子,亏他说得出口……”
张文静愣了一下,眼中泛起茫然之色。
她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没答应他。”张弘道摇了摇头,又道:“你呢,倒不必自怨自艾。你一个小女子,做得已够多了,总之他已知你的心意,此桩姻缘不成,那也是尽人世听天命了,明白吗?”
张文静显然还未反应过来,愣愣出神。
“我本以为李瑕有多了得,看过不过只是个贪花好色之徒,与世间其余男子别无二致。不值得你这般牵挂……”
张弘道絮絮叨叨说了一会,无非是宽慰妹妹,再贬低李瑕,期望她从失落的情绪里走出来。
“我看他那人无趣的很,既不喝酒也不会说笑,直来直去的性子也傻气……”
“我就觉得他很有趣。”
“那是你见的人少了,这等花心又狂妄之辈……”
“五哥不必说了,我懂他的意思。”张文静虚弱地低声道:“他对我,未必到非我不娶的地步……知了我心意,愿给我个交代,遂向家里提亲……哪怕是这样,我亦觉欢喜。”
“欢喜个屁。”
张文静恍若未闻,喃喃道:“他那人……从来直面困厄,家里今日不同意这桩婚事,早晚要对他刮目相看,许我嫁他。他肯主动来见五哥,便是愿担当下来。”
“可笑,你一厢情愿罢了。”张弘道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个登徒浪子,一些夸口之言。”
“不,我懂他,他一诺千金。”张文静道:“至于我,是否愿与高氏共侍一夫?是否能等他到那时……皆是他留给我考虑与选择之事。”
“无考虑的必要,感情之事‘你若无心我便休’而已。”
“他对我有心。”
“可曾给你半颗?”
“他是人中龙凤,便是半颗心也是难得。”
“我看你不是病了,是疯了。”说了半天却听得这一句话,张弘道愈发气恼。
“我亦不知啊,此事我以往未曾想过……我亦不知自己对他情深几何,容不容得下与人共享他妻子的身份……让我慢慢想想……”
“无甚可想的……罢了罢了,你要想,至少待病好了才能想。”
“嗯。”
张文静沉默了良久,愈发茫然与不开心,但却振作了些。
她不过是染了风寒,之所以一病不起,无非是因各种心思……想着自己病了李瑕会不会来看望,等了数日不见他来又渐渐失望,再想到往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日想见,遂又意志消沉……
总之是女儿家心思敏感,才使病情反复、一时难好。
今日听了这些,醋意也有、不满也有,但她也看到了李瑕的野心与意志。
这野心不仅是要娶两个女人的野心,而是他对往后之权柄地位有相当的自信,才能开诚布公将这事说出来。
若普通男子说要多娶几个,自是可耻。但,王侯相将则不然。
张文静能想到李瑕说这话时,流露出的那王侯相将的霸道模样……
他不是哪个女子能轻易捆住的,他始终在锐意向前,极少为谁停留。说来,对她张文静算是难得动了心。
她若愿嫁、愿等,想必他终有一日会再回来;她若不愿,他亦是尽了心力去求一个圆满。
总归,等不等、愿不愿,是交由她选择。
这答案一时也想不出,张文静却知道,至少得先把病养好。
意志消沉的女子可配不上那样一往无前的男儿……
~~
“你以往不是爱哭吗?今日怎不哭?”
张弘道又坐了一会,叹息道:“哭出来也好。”
“要哭也非对着五哥哭。再者,他既思慕于我,我有何好哭的?或许他娶高氏不过是为了与高家联姻呢。”
“自欺欺人。”
“五哥,记得元家二姐儿吗?”
“自是记得。”张弘道想起当年二哥求娶元严而不得、失魂落魄的模样,摇了摇头,叹道:“你可莫学二哥。”
“才不学二哥,他当年若肯振作些,元二姐儿未必不肯多看他一眼。”
“怎想到元氏了?”
张文静问道:“听说元二姐儿后来嫁了人,夫家殁了,她去当了道士?”
“是,听二哥说过,似乎自号‘浯溪真人’。”
“二哥还未忘了她?”
“嗯。”
张文静微叹,心有戚戚,问道:“她在何处修道?”
“问这做甚?若你暂时不愿嫁人,谁还能逼你不成?唉,元二姐儿怕是赶回获鹿寓舍了……遗山先生寿终了。”
张文静愣了愣。
方才问这些,她未必没有学元严出家修道之意。至此想到元严奔波为父亲发丧的场景,她又不由想起了父亲张柔……
若李瑕要带她走,她或许是愿意的。
可哪天若张柔也这般逝世,又情何以堪?
张弘道叹息一声,也想到了这些,道:“不得不说,李瑕那人……不是个伪君子。”
“他待我……是真心为我考虑过的吧?”
“谁知道?许是他没那么在意你吧。”
“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却明知五哥不会答应还是来见了五哥。”
“唉,我与你说此事,不是让你作这般想的。”
“可我偏是想他,想见他……”
“我这当兄长的还能如何?去宋境把他捉来不成?别惹我心烦了,养好了病再谈吧。”
“知道。”
张弘道摇了摇头,起身道:“走了,到母亲处挨骂了……你一会把药喝了。”
~~
“高明月?”
张文静又自语了一声,喃喃道:“名字倒很漂亮……”
“肯定没有大姐儿漂亮。”雁儿连忙道。
张文静懒得理她,侧了个身自闭着眼想事情,又惆怅又迷茫。
“大姐儿,书房的仆役上午又听到李瑕的名字呢。”雁儿想了想,不知该说不该说,总之还是说了。
“嗯?”张文静果然来了兴趣。
“从北边回来的人说,遗山先生临终前给了他一首词呢……”
屋子里有些药味萦绕,小婢子絮絮叨叨地说着。
张文静心思更乱。
“大姐儿?在想什么?”
“遗山先生殁了啊。”
“嗯?”
张文静眼望着窗外,想了良久,仿佛心里的迷茫忽有了解答。
她张了张口,低声念叨了几句……
~~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
又数日,元好问逝世的消息传至淮河以南,河南河北数不清有多少人再次唱起这首《雁丘词》。
李瑕正走在宋境寿春县的小巷中,忽隔着墙听得一座小院中有女子正在唱词,忽觉心头一颤。
一时之间,像是有人拨动了他心里的一根弦。
他再次想到了元好问。
那位北方文雄半生漂泊,却也曾有过年少轻狂之时,十六岁便作出了这样的词句,道尽世间男女之情。
而他李瑕,今日方才真正被这首词触动到……莫名地、不知所起。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掏出一纸彩笺。wWW.ΧìǔΜЬ.CǒΜ
这彩笺随他天南地北,已皱得厉害,他却始终带在身上。
……
巷子里的少年驻足了一会,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片渐行渐远。
唯有那小院子里的歌女还在独自唱着词。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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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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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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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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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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