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峪的山道上,张弘范俯下手,观察着地上的马粪。
“马粪是今早刚拉的,应该就是昨夜探马所见到的那辆马车。一见探马就逃,很可能是王荛……”
原本张弘范并不想来追杀王荛、郝天益。
费力把郝天益捉回来反而不好处置,杀了或许让某些人自危,留着又让某些人认为被俘也没关系。
逃了当然也不太好。但至少还能说成是“郝天益这个废物,打仗迷路,被俘投降,想替李瑕阴谋取山西,一看张九郎来了却又落荒而逃。”
既然怎么做都不完美,张弘范本也懒得再费力。
一到太原就吓跑郝天益,成功挫败了李瑕借走私商道暗地打通山西的阴谋。对他个人而言,已经是立功、立威了。
但张弘范察觉到,似乎是毛居节助王荛逃脱。
他真的不希望张家这些人立场不坚定。
在他看来,两头下注不是稳妥,而是取祸之道。
因此,张弘范嘴里没说,但还是借着到解州见阿合马的借口亲自来追杀王荛。
他很快便找到线索,追杀至此……
看过了马粪,他站起身来,环顾山林,推算着在这样的道路上马匹在两个时辰内能走的距离,开始布置人手搜捕。
“你们几个,登上五龙壑远望,看是否有人影活动。”
“你们向南搜索,方圆二十里仔细搜,他们很可能就藏身在此……”
相比于郝天举在太原城内搜查细作的表现,张弘范显得很轻松。布置好之后就盘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士卒回来禀报道:“大帅,在南面山路上发现了车厢,他们还有匹马累死了……”
张弘范抬起头望着天色,嘴里自语着计算着。
“弃马车而走了?走不了多远,我们这点人手,这片山林搜查起来怕是要两日吧?”
“大帅,我们仔细搜,一定能搜到。”
“但你安知这不是王荛的金蝉脱壳之计,故意派人引开我,其实他已经逃远了。”
“这……小人不知。”
“带我去看看他们的车马。”
张弘范才起身,却见有快马从峪外的官道上狂奔而来。
他预感到会是某个重要消息,停下脚步,等着。
很快便听到那信使向峪口的士卒喊道:“顺天张元帅可在?太原急信!”
“让他过来。”
“见过张帅,太原出事了!”
“……”
“郝天举死了吗?”张弘范喃喃自语地沉思着,又向南边的山林望了一眼,最后还是做了决择,道:“回太原。”
这趟到山西,他最大的职责还是保证人心安稳。
眼下回太原镇局势更为重要。
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原因是,于他而言,郝天举这一死,很像是王荛还在太原城内,那不论是或不是,已经不会再有人去想李瑕的细作是否已在毛居节的帮助下逃出太原城。
~~
王成业从草丛的缝隙中向外看去,当看到那些士卒终于退走,不由松了一口气。
“走了?”
“走了。”
“怎么就走了?”
“差点折在张弘范手里,他真是条好狗。”王荛暗骂了一句,从树丛里爬了出来,向山下望去,道:“我们怎么走?”
“等风头过去,到时我们可联络霍州的据点。”王成业道:“只要不再遇到张弘范,我有信心带你们回到关中。”
王荛面露不屑,冷笑道:“张弘范也没什么厉害的,若换作是在关中,由我来搜捕他,且看他能否逃得掉。”
王成业想了想,道:“有我们军情司在,不会让蒙古细作潜入关中。”
若说王荛是在嘴硬,王成业则是说得十分诚恳。
一行人经历了张弘范的搜捕之后,愈发谨慎,在七里峪的山林中又躲了六日,感受到风头渐歇,王成业方才联络了霍州的军情司据点,由对方提供了新的身份与牌符。
又等了三日,他们混进一支商旅,却并没有向南往解州,而是向西北往吕梁山。
待商旅将马匹、皮革卖给吕梁山附近的走私商队,他们便随走私商队沿黄河南下。
这一路艰险难行,走私商队几乎能说是拿命换钱,沿着悬崖小道穿梭而行,又渡过最汹涌的一段黄河。
“四时雾雨迷壶口,两岸波涛撼孟门。”
初时,王荛还能吟诗作对,以显示自己并不被这险峻的地形所慑,渐渐地也闭了嘴。
好不容易,穿过了瀑布、峡谷,他们终于踏进了三秦大地。
郝天益故地重游,心境复杂。
他上一次险渡黄河还是为了率兵攻打李瑕,谁能想到这一次却是为了投奔李瑕。
但孤身来投,往后的前程未卜,终究是不安。
王荛则是又感到了受挫。
逃命时他忘了去想,但离长安愈近,他愈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
抵达长安城已是九月二十六日。
走进秦王府大堂,王荛看向李瑕,一行礼,开口竟带了哭腔。xǐυmь.℃òm
“王上!”
李瑕放下手中的公文,道:“你辛苦了……”
“臣愧对王上!”王荛深深一鞠,却是真的感到自己没办好差事。
李瑕如今还只是称王,有时虽也有属下自称臣下,也只是用来表示立场,更多时候谈话都是随意的语调。
而王荛平素虽一副傲气模样,却是李瑕手下少数几个对李瑕礼数周到,爱自称臣下的。
因为他最瞧不起宋,也因为他父亲曾与李璮说过“王复为盛唐之主,统继作玄龄之臣”。
王文统没在李璮身上实现的抱负,他王荛要在李瑕身上实现。
且他做起事情来疯得很,随时有必死之意,那就早些称臣,早些享受这辅佐“盛唐之主”的感觉。
“当日王上亲自到灞桥相送,对臣寄以厚望,臣本该为王上谋得山西,奈何功败垂成……”
这边絮絮叨叨,李瑕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公文上,也不知有没在听王荛的自罪之词。
好不容易,直到王荛说完,他才斟酌着,勉励了几句。
“胜不骄,败不馁。望你在这次有所进益,明白自身不足在何处,去吧,好好歇歇。”
……
之后便是王成业、郝天益一个个去见李瑕。
王荛则是先出了秦王府。
他觉得李瑕对自己的处置有些轻了,但也无可奈何。
比起这一趟之前,如今的他已更能接受无奈的结果,并沉下来想要如何才能做到更好。
或许这便是方才李瑕所说的“进益”吧。
才走到胡记面铺,王荛抬头一看,竟发现自己被几个人围住了。
他目光一扫,没理会一旁那女子和那小道士,一拱手,行礼道:“李长公子,有礼了。”
“有礼了。”李昭成回了礼,也不耐寒暄,很快便问道:“俞道士呢?”
王荛一愣,才想起此事,无奈叹息了一声,道:“该是已死了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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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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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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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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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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