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酉勒住缰绳,放慢马速,驱马跃上一个小小的坮塬,之后掏出望筒,向前方那正在厮杀的战场望去。
喊杀声不歇,隔着千军万马,能看得到李瑕那高竖着的大纛。
他还看到了红黄蓝白黑的五面将旗,知道其中那面蓝色的便属于李泽怡。
陆小酉遂很为李泽怡感到骄傲。
他认为李泽怡往后的军功一定能超过他,且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知道李泽怡比他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当然得出头。
才放下望筒,便见李曾伯也已跃马上来。
李曾伯从巩昌出发,走的是番须口道。
这一路颠簸而来,陆小酉看在眼里,实在担心老节帅的身子骨会散了架……
“大帅请看。”
李曾伯接过望筒看了一会,却并未马上下令进攻,而是重新调整了阵列,之后才调遣兵马支援李瑕。
每招过一个将领,他都不厌其烦地反复交代。
“困兽犹斗,须围三阙一,放蒙军走南面豁口。”
“缓缓逼进,阵型不得散了,以免将蒙军逼急了冲乱我方阵列,或掉头反攻东面。”
“……”
这片战场不大不小,浅水塬之战时双方十余万兵力也摆得下,但它终究是古道,称为“泾河古道”或是“萧关古道”。
西面是关山、东面是子午岭、北面是黄土高原,唯有泾河与几条支流穿过的河谷还算开阔,可以行军。
它没有蜀道那么难走,但本质上还属于山谷。
阿术的这支蒙军已被堵在山谷中。
刘金锁、杨奔堵住了他们往东北的去路;李瑕从中间将他们一分为二;李曾伯则从西面围堵上来。
若是从天上看,就会明白东、西两边的蒙军应该同时齐攻李瑕。
但战场上的将军与士卒只能从他们的视角看,不可能看得到完整的战场局势。
东边的蒙军放眼看去,看到宋军的防线已被他们冲得支离破碎,马上便能突围;西边的蒙军只看到自己被宋军包围了,必须要尽快散出去。
这种情况下,已没有任何人能号令被分割开来的两部分蒙军同时合攻。
李曾伯要做的便是先歼灭西边的蒙军。
他以往打仗,就好像是守着一间破屋来防狼,拼了命地钉窗户,一不小心便让狼窜进屋中肆虐。
而这一仗,他是猎户。
这里便是他的陷阱。
现在狼已在陷阱里,可以套住它的后腿了……
~~
阿术一看李曾伯的旗帜过来,已是大怒。
他不是要弃掉一半的兵力,而是打算先歼灭堵路的宋军,再围杀李瑕所部。
李曾伯太快赶到,让他有种被扯住后腿的感觉。
恨不能一脚将那老东西踹死,再拔腿而走。
但暴怒归暴怒,阿术早已联络不了被分割的那部分蒙军,只能任他们被李曾伯包围。
像一头狼被套住了后腿,且已失去了知觉。
阿术只好一口咬断了自己的后腿,拼命跳出这个陷阱。
这一口咬得鲜血淋漓,他已发了狠。
他今年二十八岁,从体力到意志都是最巅峰的时候。
他是一头最强壮的狼,已被陷阱激怒,且是最暴怒的时候。
呲牙咧嘴,夺人而噬……
“噗。”
阿术的长骑矛借着马匹的一点近距离冲势,轻而易举地刺死一个宋兵。
他一扯缰绳,马匹拐了个弯,避开前方列阵的十余个宋军。
身后的蒙骑已撞上去,撞乱了这十余宋军的阵列。
阿术马上又拐回来,长骑矛乱捅,突破这一层防线。
马蹄下的尸体和伤者渐渐增多,他就这样领兵突进。
这也是阿术从戎以来,打得最激烈的一战。
蒙古军队其实是很少打硬仗,他们擅长使用俘虏和仆从军去消耗敌兵、通过屠杀来恫吓敌兵、利用骑兵的优势不停削弱敌兵……
总而言之,蒙军战术的关键,始终在于“乘敌力竭”四个字。
乘敌力竭,便是掌握主动权,保持以强击弱的状态。
阿术深谙这种战术,因此以往每次败都是小败,每次胜都是大胜。
他号称不败,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惨烈地拼杀过。
……
战到中午。
浅水塬已被鲜血染红。
这是今日伤亡最惨重的战场。
杨奔、刘金锁两部兵马占了地形的优势,且更擅长于近战肉搏,因此杀伤了颇多蒙军;
而蒙军是拼了命地要冲杀出去,同样也给宋军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一个个想斩杀阿术的宋军兵士、校将倒下,死时还怒目圆睁,带着不甘。
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想立一个斩杀都元帅的大功。
也有许多人单纯是因为痛恨蒙虏,这些大部分是从川蜀来的,也有少部分是陇西兵士,看到家乡被烧杀抢掳,而心生恨意。
可惜,未能遂意。
战场之残酷,一方面是残酷在冰冷的铁器会劈在人身上任何一个柔软的地方,生命毫无尊严;另一方面则是它永远是无情地碾压过来,哪怕有人拼命想保护无辜,拼命想斩杀恶徒,它不管这些。
“向塬上撤!”
刘金锁大吼一声,终于是放开了防线,撤上坮塬。
他粗略一看,浅水塬上已是尸横遍地,只他麾下便有近千人的伤亡。
只能撤了。
混乱中,刘金锁转头向杨奔的旗帜望去,目光找了一会,只见杨奔半片身子都是血红,犹抢了一匹马想去追阿术。
他连忙命令亲卫去拦住杨奔……m.χIùmЬ.CǒM
~~
阿术终于杀穿了浅水源上的宋军防线,杀出了一片生天。
他领着六千兵马冲向泾河与蒲河交汇处,准备越过河,往北到庆阳府。
走庆阳盐马古道就可以,阿术对陇东地势很熟悉,因为到六盘山祭祀成吉思汗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盼着被李曾伯围堵的兵马能散逃回六盘山一半,如此一来,还能带八九千的兵力回凉州。
那么,纵观整个战事,拖住了李瑕、未让其响应李璮,而他杀入陇西歼敌五万……想到这里,阿术也懒得再给自己找回体面,因为败得实在是太惨。
也只有斩杀李瑕才能挽回这场败势……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很快又冷静下来,这次时机不好。
下次吧。
等下次大汗调遣大军来攻,到时必可斩杀李瑕。
也要不了太久。
……
泾河河谷开阔,通常山谷宽一里以上,泾川这边则有五六里。
策马奔过这几里地时,阿术心中又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但他近日的预感都太过准确,此时遂努力不去想,以免又猜对了。
终于,他望到了泾河……仔细观察对岸,并未发现宋军。
黄土坮塬上树木并不茂密,藏不住伏兵。
阿术有些意外之喜。
他本担心李瑕会设一支伏兵于此。
但没有伏兵也不意外,毕竟他从河州杀到这里也只花了半个多月,留给李瑕调动兵力的时间本就不多……
“下马备战,准备渡河。”
趁着宋军还没追上来,阿术迅速下令将士下马在河边列阵迎敌,同时命人渡河拉飞絙。
飞絙便是连结两岸的绳子,泾河水势并不算汹涌,士卒们拉着绳索便可过河,马匹也可泅水。
仅仅安排好这些,阿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瑕那杆大纛已开始向这边移动,竟是这么快便要追了过来。
这次,阿术没有再避战。
已避无可避了,背水一战,打便是了。
他不急不缓地包扎着伤口,抬头看着自己的大纛,嘴里喃喃低语着,请求长生天的保佑。
他坚信长生天会让他活下去,就像以往的每一次战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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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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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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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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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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