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胜!”
“万胜……”
天地间一片血红。
夕阳是红的、山峦是红的、草原与河流也是红的,因漫山遍野都是血与尸体。
刘黑马抛下长弓,痛得咧了咧嘴。
再低头一看,虎口处已迸出血来。
他抹了血,感受到的是荣耀与自豪……
这一战是险胜。
决战时,阿蓝答儿领三万人突然从东面杀出,猛冲汪良臣大阵。
汉军几乎要崩溃,幸而,刘黑马的两万人也及时赶到了。
汪良臣为稳住军心,亲自杀入浑都海的侧翼,没想到竟是直直杀穿了其整个军阵。
同时,刘黑马抢先围堵,扼住浑都海部退路。
蒙古骑兵终于在恐惧中抛下弯刀,忘记了成吉思汗曾给过他们的荣耀与骄傲。
到这一刻,他们才想起来,成吉思汗已死了三十二年了!
浑都海部七万大军遂大败。
之后,汪、刘合力,共击阿蓝答儿。
蒙军除了战死者,余部皆降。
汉军险胜,战果却大。
八万汉军全歼了十万蒙古精兵……不是击败,是全歼。
六盘山蒙军几乎是匹马无归。
不可置信?
今日一战之前,连汪良臣、刘黑马也未曾想到过这样的结果。
廉希宪一直说浑都海无谋,不足惧,这确实给了他们一些信心。
但有信心胜,没想到能全歼。
不可一世的浑都海、阿蓝答儿虎踞六盘山,沐浴着成吉思汗的光辉,仿佛无敌之师。
然而,只要敢冲上去拼命,无敌之师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
战场上汉军们正在控制俘虏,卸下其武器、甲胄。
伤亡还未统计。
一场大战,伤亡必然很重,汉军元气大伤是肯定的。
但不论如何,此战足以使汪良臣、刘黑马威震北方,证明北地世侯战力不输于蒙古精骑。
“万胜!万胜……”
汉军再次欢呼。
“报!”
有骑兵奔向刘黑马,喊道:“俘虏了浑都海、阿蓝答儿!不降,汪帅请刘帅商议如何处置……”
刘黑马大笑。
如何处置?
自是押赴开平,请陛下斩其首级,震慑漠北诸王!
……
战场上已点起篝火。
刘黑马走进帐篷,汪良臣正在裹伤。
双方见过礼,聊了两句,汪良臣道:“浑都海不服,一直在咒骂陛下,我想将他舌头割下来。”
“塞了他的嘴便是。”刘黑马道:“由陛下处置为妥。”
“浑都海之所以不服,是说被宋军骗了。”
汪良臣虽大胜,脸色却不太好,似乎有些怪罪刘黑马,又问道:“李瑕那一万人没有出祁山道?”
“没有。”刘黑马想起此事,沉吟道:“我派探马进入祁山道中,并未发现宋军痕迹。”
汪良臣咬着牙,眼神更不高兴了。
就好像是在说……“说好了你在东面为我策应,你非说李瑕要来,跑到南面去设伏。结果差点害我被阿蓝答儿包围了。”
当然,最后还是赢了,汪良臣也不想与刘黑马伤了和气,问道:“但,李瑕确实调集了万余兵力?”
“不错。”刘黑马笃定道:“此事可万分确认。”
话到这里,大胜的喜悦被心中的疑惑压住了些。
刘黑马复盘局势,不由暗道,这次恐怕是被李瑕耍了一把……
原本,他应该全军沿陇山东面道路北上,驻兵垅塬、扼守街亭隘口。
这样既能保护关中,又能从隘口西进、支援汪良臣。xǐυmь.℃òm
但考虑到李瑕会从祁山道出兵,刘黑马分兵了,只让刘元振领两万人往垅塬,亲自到祁山去埋伏李瑕。
他以为浑都海的兵力重心会放在陇西,打算击败李瑕再从大道支援汪良臣。
结果,李瑕没来,而浑都海分兵整整四万人到陇山东面。
这使得刘元振遇袭,丢了街亭隘口,阿蓝答儿从东面杀出。
差一点,只差一点,浑都海就可能击败汪良臣……
只这一件事,刘黑马不得不承认,李瑕若是愿意,是真有可能帮浑都海取胜。
后怕。
然后,不免疑惑起来。
李瑕确实调集了万余精锐,还是精锐,不是出祁山道,去了何处?
思来,令人不安啊……
~~
一整夜,临洮战场上,汉军士卒都在押解俘虏,救治伤亡。
呻吟声一直未歇。
刘黑马始终在帐篷内看着地图,眉头愈皱愈紧。
还是那个比方,两个壮汉相争,是为了争夺关中这个房子。
若是好不容易打赢了,却被那跑过来的小孩捅倒在地、丢了关中,便太可笑了。
“关中……子午谷之谋……真有取长安城的可能吗?”
“父亲。”刘元礼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战场要清理、大哥要支援、街亭隘口要夺回来、六盘山的守军要歼灭……我们越早做完这些,才能越早回防关中。”
刘黑马点点头。
近来愈发觉得五儿子话不多,但思路一向清晰……不像大儿子,话多且自负,说了半天,猜的全是错的。
天明时,又有信报传来。
“报!”
“进来!”
“大帅,京兆府急报,发现有宋军出子午道……”
刘黑马大惊,倏然起身,喝道:“多少人?!”
“暂时只发现宋军小股骑兵,京兆府请大帅以陇西战事为重,待击败浑都海,迅速回援……”
刘黑马转身出营,去找汪良臣。
他得告诉对方,自己等不了了,必须马上支援陇塬,夺回街亭隘,与刘元振合兵,回防关中。
……
“李瑕有夺取关中的可能吗?”
汪良臣皱了皱眉,目光看向地图上,心知自己昨日错怪了刘黑马。
刘黑马亦皱眉,道:“我想不到他能如何做,但这竖子,是个疯子,他想……争雄天下。”
“什么?”
汪良臣愣了一下。
刘黑马道:“原话是,他要廓清帝宇、康济生灵。”
汪良臣笑了。
然后,眼神里迸出怒意。
“狂妄!”
“岂止狂妄?”刘黑马语罢,却又叹道:“然而,我们从未猜中过李瑕的想法,中了疑兵之计。猜错陇西一战之布谋,大郎伤亡惨重、丢街亭隘口。你我,险些一败涂地。”
汪良臣愣了愣,喃喃道:“眼下关中空虚……”
“我更怕的是,廉公、商公小觑了李瑕,以为关中并无多少宋军。他的信报……太轻敌了,让我很忧心。”
“是,廉公、商公从未与李瑕交过手。”汪良臣回想起汉中一战,道:“这份轻敌之心,才是最让人担忧的。”
他话到这里,又道:“这样吧,我让我七弟领五千人,急援关中。”
刘黑马松了一口气,问道:“大战方歇,伤亡尚未清点,应付得来吗?”
汪良臣点点头,道:“无妨。”
~~
汪良臣送过刘黑马,又招过七弟汪清臣,命其领精锐骑兵五千驰援关中。
做完这些,他不由喃喃自语了一句。
“争雄天下之志?太可笑了。”
他又想起了汪德臣之死。
李瑕,曾将他二哥的头颅挂在钓鱼城上……
而现在,他汪良臣挥师六万,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浑都海。
这才是实力。
今已威震北方,早晚,他要碾碎李瑕那狂妄的美梦,将其头颅祭在二哥墓前……
~~
一队骑兵探马驰入祁山道中,登高而望。
只见山川寂静,犹不见宋军踪迹,唯有远处宋军的据点还在山道之间。
良久。
“动静有点奇怪,过去探探吧?”
“半天都没动一下,走,过去看看……”
“嗖!”
一支箭矢从山林间射进据点内一名宋军士卒的身体。
探马皱了皱眉,目光中,那宋军士卒依旧站立不动,亦不见血光。
“假人?”
“也没人追出来,走,回报将军……”
~~
“大帅,第三波探马已经来过了。”搂虎头上扎着许多的树枝,赶到山林里向李瑕禀报了一句。
“谁的人?”
“关陇骑兵,看服饰与面容确认是汉军。”
“是吗?”李瑕像是微微松了口气,抬头向天望去,“浑都海果然败了吗?”
先前还在怕浑都海万一赢了,此时却又盼望着汪、刘两家能再折损些实力。
“人心啊。”
微微感慨着,李瑕把原先那副地图移开,开始重新标注起来。
这次,用青色颜料表示的浑都海兵马已只标注了六盘山、陇山各个驻地。
陆秀夫凑过来,小声道:“节帅何以确认浑都海败了?”
“这些探马太深入了,若不是觊觎汉中,没必要跑到这一带来……你说话不用这么小声,他们听不到。”
“是。但他们真会来吗?”
“还说不准。我现在情报太少,标注得也不准……”
李瑕话到这里,瞄了陆秀夫一眼,道:“你也拿一张地图,分析给我听听。”
“节帅是想考校我?”
“不是。看看你能不能帮我拾遗补缺。”
陆秀夫很兴奋,马上取了一张地图,拾起笔,分析起来。
“先说地势,因六盘山、陇山阻隔,浑都海欲进关中,只有两条适合行军的道路,陇山左右的千河河谷与渭河河谷。两条路之间,只有山隘可过,故街亭隘口很重要。
大帅牵制了刘黑马一半的兵力,让浑都海拿下街亭隘口,可以说是帮了浑都海一把。但大帅没出兵祁山道,刘黑马遂赶赴临洮战场……故而,浑都海还是败了。”
陆秀夫话到这里,“啪”地一下,打死脖子上一只虫子,不管不顾,提笔在子午道标注了一下。
“现在,关陇军还在收拾残局。而大帅命杨奔领子午关守军于关中制造声势,目的……吓唬刘黑马,逼他回援关中。”
“不错。”
“但这不足以逼迫关陇军走祁山道来攻汉中,哪怕他们探知了祁山道没有我们的兵力。”
李瑕问道:“他们会从哪里回援关中?”
陆秀夫道:“自是原路返回,千河河谷或渭河河谷……千河河谷在陇山东面,这一路就是守街亭的兵马,眼下还不知剩下多少兵马。”
“不错。”李瑕道:“浑都海敢到临洮决战,说明这支刘家兵马一定是丢了街亭,很可能在陇塬被伏击了。”
话到这里,李瑕笑了笑,道:“我教刘太平的。”
陆秀夫眼睛一亮,道:“而渭河河谷这边,就是从天水到祁山来伏击节帅的兵马,眼下已参与了临洮之决战,之后必去夺回街亭。”
“然后呢?”
“刘黑马合兵,由千河河谷返回关中。”
“那你看,我要如何堵住他?”
陆秀夫沉思片刻,惊呼一声。
“大散关!”
他再次兴奋起来,提笔在大散关标注了一下。
“大散关离这两条道路最近,原来去岁就取大散关是这个意思!我们在关城中有两千守军……”
“不。”李瑕道:“我们在大散关有六千兵力。”
“怎么会?!”陆秀夫讶道:“整个川蜀,节帅能抽调出的空闲兵力只有一万余人,又派了三千人南下大理,只余八千……”
“你都说了,‘空闲兵力’是这八千人,那只要把各地驻军也调出来就可以。”
陆秀夫大惊。
“节帅你……”
“不错,汉中各地的驻军,凡精锐之士已全被我调走,大散关几乎也是空的。”
“这……”
李瑕道:“林子已奉我帅令调遣汉中守军至大散关……明白史转运使为何要提刀杀我了?”
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已是四月,他已准备了近半年。
陆秀夫身子一颤,张了张嘴。
一时无言。
他家小都在汉中城内,李瑕的家小也在汉中城内。
但,再一想也无妨。
祁山道上天罗地网,真怕蒙军杀到汉中不成?
“所以,只需奇袭凤翔府……”
“不。”李瑕道:“不需取凤翔府。我们兵力有限,不必在平原作战或攻城。只要确保凤翔府没有兵力支援两条道路即可。”
陆秀夫张了张嘴,思忖着凤翔府的兵力。
“陇西一战,刘黑马已尽全力,陇塬遇伏、街亭失守,必然要再调凤翔府守军,而长安城遇敌,必要把关中本就不多守军向长安城调度……凤翔府并无多余兵力。”
“不错。”
“那我们只要堵住千河河谷,于山地设伏,六千人可不让刘黑马回援关中?”
“不,千河河谷、渭河河谷,都得堵住,你别忘了汪家。我不管是谁,要进关中,就得在陇山险道上突破我们的防守。”
陆秀夫抚掌大喜。
顷刻,他却又问道:“但他们可以全力突围,大帅何以确认他们会舍近求远?六千人兵力敌后设伏,并不足以长期扼守两条山道。”
“能堵十余日就够了,剩下的就是看敌方的心理。”
“心理?”
李瑕没有回答。
他唯一不能告诉陆秀夫的是,他已向北地世侯宣告,平生志向是要荡平天下。
不论刘黑马信不信,必须忌惮他李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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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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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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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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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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