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天泽翻身下马,揉了揉脸上的疲惫之色,大步走向汗帐。
「陛下招我过来。」
守在帐篷的怯薛应道「史元帅进帐等吧,陛下还在望台处。」
史天泽走进汗帐,见已有些宗王、官员正站在帐中等待了,然而定眼一看,发现史杠也在,他不由愣了一下。
史杠之前败了一场之后,心气也没了,这几日史天泽只命他留在营里休养,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你来做什么?」
「父亲,孩儿……」
史杠欲言又止,表情显得有些难看,目光向帐中的几位宗王瞥了瞥,低下头来。
只看这一副模样,史天泽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站定,拍了拍身上的盔甲,看向了诸王,道「诸位大王有什么吩咐,可以和我说。我儿子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我们听说,你儿子被李瑕俘虏了,之后又被放了回来。」
史天泽反问道「大王是听谁说的?」
「高丽人王椁的儿子王雍说的。」
「王椁轻师冒进,全军溃败,王雍临阵逃脱,为了推脱责罪,嫁祸我儿。」史天泽应道「此事早已在陛下面前有了定论。」
当时史杠一回来,史天泽就找到了忽必烈的爱将洪俊奇,洪俊奇也是高丽人,与王椁有杀父之仇,自是帮着史杠说话,为他推脱了败师之罪。
史天泽本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然而,没有。
宗王忽刺忽儿先是看了看史杠,才转向史天泽,问道「我想问一问史元帅,你已经攻打李瑕的营地二十三天了,为什么还没攻下?」
「马上就要攻下了。」
「你好几天前就这么说了。」
史天泽道「大王为何独独问我一人?负责攻营的统帅有塔察儿大王、八剌大王、万户虎阑箕、洪俊奇等人,为何不问问他们?」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兀鲁忽乃,而史元帅你面对的是降军,因为你的进展太慢,还拖累了他们。」
史天泽攻打李瑕的营地时确实非常有耐心,遇到铁蒺藜就扫、遇到陷马沟就填、遇到拦马墙就推。
如果说这一仗像是遇到一团乱麻又剪不开的时候,他是慢慢地在将其理开,用的是抽丝剥茧的办法。
前阵子,忽必烈还赞扬过他的耐心,结果今日诸王的态度却是变了。
「中统三年正月,李瑾叛乱,我奉诏统帅诸路大军平叛,将他围困于济南,至十月平定叛乱,损伤不过一成,收编山东兵马,方有今日张弘范麾下之新军。而今围李瑕二十余日,破敌已在眼前……」
「史天泽,你别再找借口了,济南是什么样的大城,这里呢?有城墙吗?有护城河吗?李璁麾下的是什么样的精兵?李瑕呢?他麾下至少有五万人都是才投降他的蒙古军队,你二十天还不能打败这样的杂兵?」
史天泽正待回答。
忽剌忽儿已抬手一指他,又问道「那些刚投降的人不可能为李瑕死战,你只要稍微猛攻,他们就会投降、逃跑,把李瑕的脑袋割下来献给我们,可你为什么没有做到?」
「确实有人投降、逃跑,但大王只要到战场上一看就会知道,他们马匹被收走了,没有了马匹的牧民就像是丢去了双腿,不敢逃走,躲在壕沟和土墙后面步战,在盾牌的保护下只需要刺出长矛。李瑕还把百夫长以上的将领都撤换了,虽然有很多降兵想要反正,但都被迅速镇压了,因每十人就有一个唐军在管,掀不起大的混乱……」琇書蛧
「那也有混乱,你为什么不能趁机杀进去?!」
「
那里有五万余人。」史天泽道「大王知道五万人占地多广吗?方圆八里,从唐军营的这头走到那头要走上一个多时辰。就算他们站在那里不动,我们不停地砍杀也得整整五天。而我的战士每天从雪地里扫掉蒺藜、填上沟壑、跃上土墙才能和以逸待劳的敌人搏杀,战后还要拖着伤员回来、掩埋尸体。在这样的情况下,二十余日我们就已经逼得李瑕山穷水尽。」
「我没有让你把他们杀光!」忽刺忽儿大喝道,「而是他们早应该投降了!」
「那就让他们投降,请大王找到术真伯或兀鲁忽乃,给他们许诺,而我史某人只管上阵杀敌……」
史天泽话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转了一圈,看着帐中众人。
果然,没看到岁哥都。
「岁哥都大王昨夜没有说服兀鲁忽乃投降吗」
忽剌忽儿脸色一沉,不答。
史天泽立刻就明白了,岁哥都会见兀鲁忽乃时,忽剌忽儿轻举妄动、派骑兵想去包围兀鲁忽乃,现在迫不及待想把任责推出去。
他略略斟酌,没有再与忽剌忽儿争执,而是放缓了语气。
「诸位大王可以放心,李瑕已经等同于败亡了,他的食物、水源已经耗尽,连干柴都不多了,靠喝马血,吃生马肉苦苦支撑。随时……他许就是在这一刻已有人砍下他的人头,准备送过来。」
「史天泽,我就问你。」忽剌忽儿冷笑着反问道「你是不是好几次没把握住机会?是不是有好几次你只要派你的精锐杀进敌营,你就能赢?」
「未必能赢。」史天泽一本正经地答道「他们挖的土墙并不高,但能防止马匹跃过去,陷马沟之间也太窄,战士们一路奔跑杀进敌营,后续兵力很难跟上,伤亡会比较……」
「伤亡大,但还是能赢。」
「现在同样能赢,而且是赢得更稳妥、损失更小。」史天泽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平和的语气,「我方才说了,李瑕确实比我预料中多撑了几天,但他的败亡就在顷刻之间。」
「但到现在李瑕的旗还立在那里!」忽剌忽儿又说了重复的话。
史天泽叹道「我不知如何与大王解释,只能说……二十余日围攻李瑕都没这么累。」
忽剌忽儿讥笑道「说明你没有好好打仗,清闲得很。」
闻言,史天泽无奈地闭上眼,仿佛看到他的士卒翻身下马,冒着箭矢在雪地上奔跑、流血,将唐营的防线往里推了一丈又一丈。
二十余日,他们至少攻破了唐军十余道防线,向前推进了一里地。
胜利就在眼中……
突然,忽剌忽儿大手一挥,向诸王问道「如果你们是那些蒙古战士,不久前还在和李瑕为敌,会转头就为他苦战二十余吗?」
「不会!」
「都不是城池,就只是一个平坦的营地,有可能靠一群降兵,挡住大汗八万大军的围攻二十多天吗?」
史天泽还想说话,道「不仅是降兵,其中还有三万余人都是」
帐中诸王已经再次纷纷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忽剌忽儿又问道「那史天泽找的借口你们信吗?」
「不信!」
「好。」史天泽放弃了解释,「李瑕不可能守住,但现在这样的事就是发生了,大王觉得是为什么?」
忽剌忽儿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史杠,问道「你父亲问这是为什么,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
「大王是什么意思?!」史天泽脸色一变,终于大怒,喝道「我有三个子侄死在
李瑕手里!」
忽剌忽儿怒叱道「你只有一个儿子死在李瑕手里,但你有九个儿子!」
这一句话,史天泽愣住,倒退了两步,一瞬间便红了眼。
他张嘴想说说史枢、史权,想说说他的两个兄长。
「我侄……史枢……我侄史枢,为大蒙古国鞠躬尽瘁……我兄长……」
忽剌忽儿走上前,道「用你们汉人的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帐中安静了良久。
好一会,史天泽才从对兄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身心俱疲。
「史某明白了,是史某人无能,这一仗就请大王来指挥吧。」
「史元帅生气了?」
「不敢。」史天泽道「我会向陛下请旨……」
正在此时,忽必烈从另一边走进汗帐,淡淡道「你们要请什么旨?」
「陛下,臣老迈无能,久攻李瑕不下,请陛下遣忽剌忽儿大王接替臣指挥。」
忽必烈似乎愕然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走下来拍着史天泽的肩,道「如果连你都说无能,本汗帐中就没有能打仗的统帅了,你继续指挥,不可推脱。」
「谢陛下,臣遵旨。」
忽必烈收敛了笑意,抬起手指,指着忽剌忽儿,语气不悦地道「你既然急了,那带你的兵马作为督军,代本汗激励将士们,两日内必须把李瑕的人头拿过来。」
史杠有些不安,偷眼一瞥,发现忽剌忽儿居然没在忽必烈面前举报自己被俘一事,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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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孩儿不明白。」
回营的路上,史杠策马跟在史天泽身后,不由问道「忽刺忽儿分明是看我父子不顺眼,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何忍了?」
不忍,你想如何?
「在陛下面前告他一状。」
「亲不间疏,先不僭后。」史天泽道,「你我是什么?汉臣。不过是黄金家族的外人、仆役。忽刺忽儿又是谁?合赤温的孙子,陛下的堂叔。我们告他的状有好下场吗?」
「可是……」
「还敢可是。」史天泽轻叱道「你没把柄在他手上吗?!」
史杠低下头,道「孩儿……」
「忽刺忽儿坏了事,想要从我这里抢些功劳,那就给他,别再因小失大了。」
「孩儿就是气不过,他分明觉得我等汉人易欺。」史杠摇了摇头,嘟囔道
「屁事不做,张嘴教训人最容易。」
「那他也是你主子,有本事你也生在黄金家族,别投胎做我史天泽的儿子。」
「孩儿知错。」史杠策马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孩儿是想说,李瑕才是汉人……」
「闭嘴。」
「父亲,孩儿听说,东南面有唐军……」
史天泽忽然勒马,转身,一把掐住了儿子的脖子。
史杠整个人几乎都被他父亲从马上提起来,吓得不轻。
「给为父听着,陛下压着这消息连我都不得知晓,就是害怕唐军从我们的士卒口中得到消息,你再敢多嘴祸害史家,就别怪为父心狠。」
好不容易,史杠终于被放回了马鞍上,上气不接下气。
史天泽冷着脸继续策马而行,虽不发一言,脑子里却是想到了当年在开封小心翼翼的经营,在济南下令处死李璁时的惊险……
「别多想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喝着马血、吃着马肉,随时可能被降兵杀头的李瑕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而他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要大胜了,只不过是受一点小委屈,又有什
么理由坚持不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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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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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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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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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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