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办公楼不高,不过三层的样子,已经黑漆漆一片。
陈诺也不着急,沿着街道往下走。
这条街往前,开了一片饭店酒楼,这两年也积攒了不少人气,越发的热闹。
尤其是做开发项目的生意,总要吃吃喝喝之类的,倒是养活了附近不少的饭店——久而久之,这片地方就成气候了。
陈诺沿着路边的酒楼一路走一路看,走的不慢,但眼神始终在仔细观察着。
终于,找了大约三五家后,在一家规模最大,看上去档次最高的酒楼前的停车场,陈诺找了目标。
那台黑色的帕萨特轿车,车牌号码核对无误。
然后,陈诺就看见了老孙。
陈诺松了口气。
嗯,人找到了,没事,那便好!
·
老孙就坐在马路对面的一个水泥墩子上,坐在那儿,手里夹着根香烟抽着。
夜色之下,老孙之间的香烟,一点火星,忽明忽暗。
他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呆,仿佛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陈诺悄悄的过去,走到了老孙的身后,老孙也没发觉。
到是陈诺,站在老孙的身后,就闻到了老孙身上一股子淡淡的酒气。
老孙完全没察觉到身后不远处,少年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他就那么抽着烟,几次仿佛欲站起来,但最后都坐下了。
初春的晚上,气温还是挺冷的,老孙身上紧紧裹着他平日里穿惯了的那件藏青色棉夹克,只是夹着烟的手指,远远看去,微微有些颤抖。
终于,大约半个小时后,对面酒楼的大门台阶上,走下来几个人。
当中的一个,被周围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裁剪得体的西装,还批了一件大衣,神色之间带着一股子飞扬的姿态。剑眉星目,倒是容光焕发得很。
老孙瞬间回了魂,用力吸了一口烟,把烟头在地上踩灭,起身,大步就朝着酒楼大门走去。
陈诺看见,老孙手里,提着他平日里一直带着的那个公文包。
走进了那群人,老孙仿佛低声喊了一句什么,还要靠近,中年男人身边就有同伴要上前阻拦。
那个中年男人凝神看清了是老孙,摆摆手,让人放老孙到了跟前。
也不知道老孙和那个中年男人说了些什么,老孙开始看上去还镇定,但说了几句话后,那个中年男人仿佛冷笑着回了两句什么。
老孙忽然就从公文包里掏出来一个东西。
远远的也看不清,就看见仿佛是用报纸包裹好的。
那个中年男人似乎很不屑,眼看老孙要把东西地给自己,他随手一挥,老孙毕竟喝了酒,又在马路边坐了不知道多久,冻的手已经不稳了。那包报纸包的东西,被打落在了地上,散开!
全是钱!
中年男人冷冷看了老孙一眼,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转身就走。
老孙低头在地上忙着捡钱,一把一把的仓促堆起来,眼看中年男人已经上了帕萨特,就大吼了一声。
“我都给你,都还你还不行吗!!”
中年男人不答,车门关上,然后发动,缓缓从老孙身边开走。
老孙噗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整个人仿佛都已经垮了一样,深呼吸了几下,机械般的开始收拢地上的钱。
陈诺正要上前,忽然就看见马路上,孙校花的母亲,那位杨女士,一路骑着自行车快速的找了来。
她远远看见了坐在地上捡钱的老孙,停下了车支愣好,大步就跑了过去。
因为跑的急,高跟鞋还在地上崴了一下。
人跑到面前,她却又站住了,只是看着自己的丈夫在那儿默默的捡钱,似乎有些怯意,才低声喊了一句:“老孙。”
老孙抬起头来,默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然后垂下头去,沉默着,把一地的钱都收拢了起来,又低头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遗漏,这才又用已经破的报纸,一层层把钱重新裹起来,塞进公文包里。
“……老孙。”女人咬了咬嘴唇,又喊了一声。
老孙这才抬起头来,此刻他的眼神极为复杂,默默的看了会儿自己的妻子,才低声道:“晓艺,你真的做的好事!!”
他忽然双眼一瞪,猛的冲到自己妻子面前,显然情绪已经愤怒到了极点,猛的就抬起手来高高举起:“你做的好事啊!!!”
杨晓艺,老孙的妻子,此刻却抬起头来,迎着老孙的手,咬牙道:“你打吧!打吧!”
老孙的手悬在半空,双目紧紧盯着自己的妻子,终于,脸上的戾气化去,高高举起的手,缓缓落下。
杨晓艺上前双手抓住了老孙的胳膊,低声哀求:“老孙,老孙,是我错了,都是我做错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老孙鼻息从粗重慢慢变的平息下来,他凝神看着自己的妻子,无奈的点了点头,整个人虚脱一般,摆了摆手:“嗯,……回家,回家……”
杨晓艺搀扶着老孙一步步走到街边,老孙默默的主动推李自行车往前,杨晓艺则默默的跟在身后,夫妻两人的背影,在夜色之中,仿佛隐隐的带着几分悲凉。
陈诺站在远处的路灯下,看着两人的背影,虽然皱眉,但眼看两人是朝着回家的方向,心中稍稍放心。
嗯,老孙给那人钱……
看来,事情恐怕未必如自己之前所猜测。
这是,看似更复杂了些。
老孙两夫妻先行到家,陈诺一路尾随在身后。
等两口子回家后,陈诺还在楼下抽了根烟这才上了楼。
敲开门,孙校花的脑袋在门缝里出现,看见陈诺,脸上又嗔又喜。
“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到明天早上呢!”孙校花让开门,放了陈诺进来。
陈诺故意问道:“你爸妈回来了么?”
少女皱眉:“刚回来,不过我爸爸好像喝酒了,回来就进屋了,我妈陪着照顾呢,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你小声点。”
陈诺点头,进屋看见陈小叶睡在沙发上,身子缩成一团。倒不是冷,身上还盖了床被子,大概是孙校花给加的。只是小姑娘睡觉没什么安全感,就缩成了一团在角落。
就在这个时候,里面一个房间门开了,杨晓艺走出来,一看见陈诺,先愣了一下,只是匆忙点了下头:“陈诺你来了?”
“嗯,我来接我妹妹。”
杨晓艺看上去浑然没有心思问什么,点了一下头后,就去厨房倒了杯水,扭头就又进房间里。
陈诺压低了声音文孙校花:“你爸妈,最近没事儿吧?”
孙校花摇头:“没有,他们最近倒是没吵架。但是我爸最近心情不太好,两人都冷冰冰的不怎么说话,可能是在冷战吧,不知道为了个什么。我一问,就说我小孩子家不许打听这些。”
陈诺想了想,没说啥,接了妹妹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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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大早,陈诺把妹妹送去了幼儿园,跑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第一节课了。
按照课表,第一节课照例是老苏的政治课。陈诺推开教室门,老孙看了一眼陈诺,没说什么就挥手让他进去坐下。
老孙看上去神色头不是很足,讲课的时候,嗓门也远不如平时洪亮。只讲了半节课,这么冷的天,脑门上看着就出了些虚汗。
下课的时候,陈诺和孙校花第一时间跑到了老孙面前。
孙校花眼睛有些红:“爸……”
陈诺一横眉,看着孙校花:“老孙怎么了?”
“我爸病了,昨天就在发烧,今天让他请假又不肯,非要来学校上课。”孙校花着急道。
“慌什么,我没什么大事儿。”老孙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自己的女儿:“不是吃了退烧药了么。我就是有点没力气,这不下课了,我去办公室里趴会儿就好了。发烧么,又不是什么大病。”
陈诺皱眉,他看出老孙不是简单的发烧,而是整个人,没有了平时的那股子精气神儿,尤其是那双眸子里,平日的总带着一股子的劲儿,今天看,也瞧不着了。
嗯,一句话,魂儿没了。
“你真没事儿?”陈诺扶住老苏的胳膊。
老孙摇头,轻轻挣脱陈诺的手:“你们好好上课。”
说完,抱起自己的教案,缓缓走了。
上午数学课的时候,老师正在黑板上写题。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教室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就瞧见窗户外面,不停的有别的班的学生三三两两的跑了过去。
“哪儿呢哪儿呢?”
“校门口!快去,好像要打起来了。”
眼看人跑过去的越来越多,数学老师开始还试图继续写题,后来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嗓子。
“卧槽,干起来了!快去校门口!”
嗡的一下,班里全乱套了。
数学老师压不住嘈杂,只好也打开门出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居然就没回来。
班上的学生没了老师的压制,就有胆子大的先溜了出去,然后就人越来越多。
陈诺和孙校花也在人群了走了出去。
高二六班的教室在教学楼的一侧,走出来,隔着半个操场就能看见学校大门。
此刻学校大门前,几个一看就是社会青年的年轻汉子,正在那儿吵吵嚷嚷。
门房的秦大爷已经被推开坐在了地上。同时一起和几个社会青年在那儿撕吧的,还有两个体育老师。
余下三个人,快速的把带来的东西打了起来。
一条横幅!四五米多长,红底黑字!
两头用竹竿挑了起,一边一个人举着,横幅就这么高高的打了出来!
那仿佛血淋淋一般红的横幅上,一行字就如针一样扎进人的眼里。
“孙胜利主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钱不还,天理不容!!”
嗡!!
一下子,在四周围观的学生和老师们全炸了!
几个原本还想上前理论的老师,不由自主的就停下了脚步,旁边还有那两个刚才要阻止的体育老师,仿佛也都停下了动作。
一时间,全场都是嗡嗡嗡的议论声,但是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再往上走一步!
陈诺就感觉到身边的孙校花身子一软,赶紧双手搀扶住了。
孙校花瞪大了眼睛,眸子里满是不可思议,死死的盯着那道横幅!
小小的身子,开始颤抖,然后越抖越厉害……
就在全场师生人群议论纷纷的时候,忽然大家的声音为之一滞……但也几秒钟的功夫,很快那沸沸扬扬的嗡嗡嗡的声音,随着一道人影越众而出,走向那帮人……声音就更大了!
是老孙。
他穿着那件藏青色的棉夹克,就这么,盯着大半个学校师生的目光下,手里用力捏着那个公文包,一步步的,走向几个人。
老孙的身子有些打晃,但是却并没有低头,而是挺直了腰板,只是那个眼神,却是灰色而破败的!
“你们做这些,是做什么。”
“钱,我已经说了一定会还。”
“时间还有两天,你们为什么要这么闹。”
“我现在只有这些,数不够,你们先拿去。”
“这里是学校,你怎么怎么闹我都可以,不要在这里,打扰学校的秩序。”
“拿了钱,走!走!!”
老苏几乎是低吼着说出了这么些话,凌乱,却带着一丝绝望的味道。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昨晚陈诺看见的那一大包用报纸包着的钱,死死的塞进了一个领头的在冷笑的汉子手里。
那人接过打开点了点,一挥手,手下的几个人嘻嘻哈哈的收起了横幅。
“孙主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也不想这样的。”
老孙摇头,眼神死死的盯着对方:“还有两天,时间没到,你们这么搞,为什么。”
对方也不回答,抱着钱,几个人连横幅都不要了,直接就扔地上,然后掉头就一溜烟跑出校门。
老孙就这么转过身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半个学校师生的各色奇异的目光。
他的身子有些晃,却对着试图冲向自己的女儿狠狠的一摆手。
陈诺读懂了老孙眼睛里那一束近乎哀求的眼神。
他一把死死抱住了孙校花!
老孙深深吸了口气,隔着小半个操场,对着周围的师生们,眼神环绕扫了一圈,他深呼吸了几次,才大声说出了话来。
“都,都别看了!上课时间,都回去继续上课!!”
几个老师这才回过了神来,三三两两的轰着学生往教室赶。
但是怪话,却在人堆里此起彼伏的冒出来了。
“还神气什么,人模狗样的。”
“看着平时威风,原来是个老赖啊!”
“被人追债都追到学校里来了。”
“就是,不知道在外面捅了多大的篓子哦!!”
也有两三个平时和老孙交好的老师跑了过去,围着老孙似乎在说什么,老孙只是不讲话,阴沉着脸,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横幅,胡乱卷成一团,随手塞给了其他老师处理。然后挥手,让身边的老师都回去上课。
陈诺死死的拽着校花往人群边上拖,却回头看着老孙。
在一片议论纷纷,甚至是冷嘲热讽中。
陈诺仿佛隐隐的感觉到……
老孙,他支撑着半辈子的为人师表,支撑着半辈子的那点子信念。
他支撑着半辈子的,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坍塌了。
·
【嗯,别着急,请静静看后面的故事。老孙的事儿,会有个完整的交代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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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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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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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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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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