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巨大而精致的庄园里,展览会已经到了尾声,能挣的订单,能下的货物,基本都已经约好,剩下的事情便是回去准备原料、人力,安排生产——如今的商人是不会轻易积压大量货物的,一是因为成本,二是因为销路。
但当太子殿下随意拿着他那本空白的票据本,与耶律大石一起漫步在这展会之中后,便产生了极为奇妙的化学反应。
“这里的东西,大石林牙都尽可挑选,如果不是太多,我便能做主,由你带去赴任。”赵士程微笑道。
耶律大石一开始还有些矜持,在羊毛布匹那里小心地提议道:“西北招讨司所在之地苦寒,可否带上五千卷前去?”
漠北是极为苦寒之地,五千卷透气保暖又轻薄的羊毛布,已经足够招募当地五千名自带马匹的战士了。
赵士程微微一笑:“五千卷也太少了些,不如带五万卷吧。”
耶律大石惊呆了,一时间,手掌心里都是汗水,不知道要接受还是拒绝。
一万卷啊,按辽国的物价,这是足足十万贯钱了,这样的钱财,是他一个普通的将军能拿的么?
赵士程一点不慌,如今大宋的羊毛有点滞销——简单点说,就是上马的织坊太多了,贫民没有那么多钱消耗,造成一些积压。赵士程也打算清一下库存,提前布局西域,关系到将来对付金国,这点钱只是毛毛雨,他五岁时收入都不止这点,更别提现在了。
耶律大石能说什么呢,他只能感谢太子殿下,并且是真的感觉到了,这位太子是真心实意地在助辽抗金!还有什么东西能比真金白银更真呢?
赵士程在票据上写了提货单,一式三份,一份给耶律大石提货,一份给供货商,还有一份自己留底。这是他专用的票据,有特制的防伪标签,全大宋独此一份,没有人可以做假,也没人敢做假。
在收到票据后,随后便又去了铁甲工坊,这本来是给军队直接供货,不接普通来客的,但太子怎么外是普通人呢,当然便直接进去了。
大宋铠甲如今十分便宜,又有水力锻造,极大地简化了工艺,价格看得耶律大石万分心动。
赵士程大手一挥,又写了一张票据,送了五千套铠甲给他,如果他将来表现出更好的能力,还可以追加。
耶律大石拿着这张票据,手都是轻轻抖起来的,他就没这么富裕过,要知道他手下的将士,大多都是皮甲,先前辽国的铁甲骑兵已经大多在步护达岗之战,把装备送给女真人了。
接下来经过的,是他经过几次都舍不得买的制药坊,不过这次赵士程便没那么大方了,因为药品本身产量就不高,他不可能把能救大宋子民的东西随便送给辽国,便只每样送了一千多粒,一个木匣子就能装完。
但这东西的贵重程度一点都不输给衣料铁甲,如果用得好了,在关键时刻做用说不定比前两者更大。
剩下的一些杂物,比如碱、比如望远镜,比如枪械,他都酌情给部分,还补充了一些弹药,吩咐他在关键时用,太远了的地方没法补充。
……
等逛完后,耶律大石拿了十几张票据,都被他悄悄撕下一角衣襟包起来,放在心口处藏着,担心遗失,这些东西不是仅仅只是财物,还是大辽存续的重要筹码,比那些金银珠宝有用无数倍。
在明白这一点后,在接下来商讨怎么交接幽云之地时,耶律大石便没了什么心理负担,开始与大宋商讨最初的“共治”之地。
辽国如今也知道轻重,一开始,是不是让“共治”之地与大宋本土接壤的,否则大宋若是想要引兵攻来,就没有余地了,所以,双方妥协之后,是在辽国弄出一块“飞地”,不与大宋直接接壤。
而地点还是选在燕京府西边良乡、玉河之间,那里的煤矿已经被发现,有辽国朝廷在少量开采,耶律大石本以为太子殿下会直接将这里的煤矿收为官有,但却没想到,他提出的办法是“合营”。
“这是为何?”耶律大石不解。
“因为钱,”赵士程倒了一杯茶,微笑问,“大石林牙也是饱学之士,不妨想想,若是我直接收为官营,辽国可能得到一分钱财?”
耶律大石沉吟道:“不能,但这本就是我朝交易的一部分,并无错处。”
“不错,可是,钱不是那样的花的,”赵士程给他仔细讲解,“辽国也好,大宋也罢,赋税根本,都是农户,他们一年的收成除了钱,便只有很微少的余留。这些余留,并不足够购买大量的货物,无论是碳石,又或者羊毛,都是买不了多少。”
工业最需要的除了生产,就是消费,没有市场,那就没有价值,明朝时,郑和从南洋带回天量的胡椒,本以为可以充盈国库,但是市场消化不了那么多,卖不出去,便只能折成工资发给官员,可饿死了不少人。
耶律大石皱眉,他不是太能理解。
“所以,需要放水、咳,需要创造需求,让人富有起来。”赵士程细心解释,“比如我给你羊毛卷,再给商户钱财,便能完成了一次交易,而你一个人用不了一万卷,会将布料发给治下,对不对?”
耶律大石点头。
“那么,这些人便省下了买布的钱,把这笔钱花在其它的地方。他买的东西多了,财富便增加了,而工坊也收到了钱,他可以把钱发给工匠,并且留下一部分,他和工匠的财富也增加了,对吗?”
“而我支出的钱,是花在国防、花在国家抵抗外敌的必要支出。”赵士程说到这,顿了一下,给他一点理解的时间,“这就是一次完整的生产与消耗,而当这样的行为次数多起来,工坊的工匠们有了足够的钱,才能购买工坊里产物,周而复始。”
“所以,辽国上下也必须参与到工坊的生产之中,成为其中一环,如此,当地的贫民有了补益,才能提供更多稳定的产出,等有钱时,才能购买我们更多的货物。”赵士程其实想讲得更详细,但这已经够对方消化了,再讲多会晕。
他如今在大宋努力培养市场,准备将税赋的重担渐渐从农业转移到工商业上,但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辽国坚持得越久,大宋就会有稳定发展的市场。m.χIùmЬ.CǒM
而在这段时间,宋辽两国的军队支出会是市场调节的一部分,给工业发展积蓄时间——其实这种办法本质还是用农业税收补贴工业,不过谁让如今海外的市场不够大呢,想剥削殖民地都找不到多少,辽、西夏、甚至于东南亚都是小市场,大宋把他们吸干了也吸不到多少血。
至于印度和阿拉伯,海贸的量太小,就算他大力扶持的海贸制造商船,但在天文学和数学发展不够完善的时代,出海的风险太大,和整个大宋一亿多的人口比起来,这点贸易量差太远。
耶律大石思考数息,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不向泥地中求财,而向百工求物?”
“天道恒常,泥土之中,所产有限,但常人三餐之外,却还有衣物、住处、出行需要的兼顾,我上任以来,推行百工,便是从这三处入手。”赵士程靠在椅上,凝视着他,平静道,“劝课农桑,变不了这世道。”
耶律大石神情复杂,忍不住道:“自古以来,仓廪丰实、道无豺狼、男耕女织,便算是盛世了,如今你治下,已经有了盛世之像,又何需要去改这世道?”
“因为我能做到,”赵士程的语气很温柔,但其中自信与从容,却丝毫不容他人质疑,“我能做得更好。”
耶律大石沉默数息,随后,他起身,恭敬地向他拱手一拜。
……
耶律烈又在东京城无所事事一日后,回到驿馆,正巧遇到回来的耶律大石,不过,让他惊讶的是,耶律大石居然买了一车书。
“大石林牙,你这是……”耶律烈好奇地瞟了一眼那书名,《师说》《师说新解》《商道吾见》《逻辑学》《丹化之道》……
“这些好像都是新学之书啊,”耶律烈奇怪道,“大石林牙看这些做甚,我朝科举又不考此学,更何况你早就是状元了……”
耶律大石笑了笑:“这是太子殿下给我推荐的书单,此去漠北数千里,路上有许多闲暇时间揣摩,必是有用的。”
耶律烈一脸疑惑。
耶律大石没有再解释,虽然大辽的颓败还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但先前的焦虑,却已经化解了许多,他感觉自己似乎摸索到一条新的道路。
如果可能,他真想留在燕京,看这位太子殿下,如何治其国、证其道。
-
东宫之中,太子殿下伸了个懒腰,在院中弹起了琴。
他家哥哥正好过来,听到那欢快的曲调,不由挑了挑眉:“心情不错啊,这是又钓到什么大鱼了?”
赵士程哼着歌:“没什么,只是为以后做了一点点准备,有点期待。大哥你平时都躲着我,今天怎么送上门了,有事吗?”
“你这几日都和那辽使在一起,耽搁了不少事务,父皇担心你,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被辽国人做了法。”
“就这?”赵士程惊讶地按住琴,不是吧,老爹居然还担心他有危险?
“还有一件小事,”赵士从挑了下眉,“前些日子,海外送来一些种子,有一件,很像是你找的油棕种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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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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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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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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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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