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焦躁不安,以为儿子被埋伏了。
但又心存侥幸,因为这路大同军,都在包围两座连环寨,不可能分出太多兵力去埋伏。
夜间,他提前点齐兵马,等着儿子夜袭的消息,打算来一出前后夹击的好戏。
左等右等,屁动静没有,儿子肯定出事了。
翌日,早晨。
寨子外传来喧哗声,一个亲兵惊慌奔来:“王爷,世……世子败了!”
安如磐疾步走出去,却见外面被押来上千俘虏,全部都是安氏土兵的打扮。
一骑奔出,逼近寨门,大喊道:“安如磐,你的援兵大败,已经全军覆没。快快投降,还能饶你不死!”
贵阳周边的彝民、苗民,汉话程度已经很高,完全能够听懂这句话,此刻都被吓得面如土色。
安如磐心中懊悔不已,他就不该来水东司,宋氏爱投降便投降,自己本应坚守贵阳城才对。就算同样是被围困,贵阳城的城墙高大,总比困在这破地方更好。
仔细辨认之后,发现儿子没被俘虏,大同军也没弄来儿子的首级。
幸好,儿子没死,估计带兵逃回贵阳了,自己这边还有谈判的筹码。
安如磐穿戴全身甲胄,小心翼翼靠近寨门,扯开嗓子喊道:“贵军主帅上前说话!”
费映珙慢悠悠骑马上前,没好气道:“有屁快放,欲投从速。”
安如磐知道继续做土司不可能,开出价码说:“水西六十四寨愿降,我也不奢望继续当土司,只求改土归流之后,给个世袭土同知做做。还有,安家的奴隶,可以全部释放,但安家的土地不拿出来分。如何?”
费映珙莞尔笑道:“我军之政,你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安如磐继续说道:“两军交战,徒增伤亡,何不各退一步?只要答应我的条件,不但水西水东之地,皆为大同军所有,我水西土兵还会帮助阁下平定贵州!”
放弃土司职务,释放全部农奴,只求保住土地,顺便再做世袭土同知。
这种谈判条件,安如磐觉得自己很有诚意,无论换成哪个皇帝都会答应。安家归顺,就等于大半个贵州归顺。
历史上的满清,不就答应了吗?而且还让安家继续做土司呢。
“冥顽不灵!”
费映珙骑马退回去,对传令兵说:“继续炮击!”
“轰轰轰!”
火炮声随即大作,守寨土兵变得士气低落。
他们大都不是正规兵,平时多在家里种地,遭围困炮击半月,援军还被大同军给击败了,一点胜利的希望都看不到。xiumb.com
“王爷,宋嗣鼎闹着要见你。”
“到现在还不安分,把他带过来!”
安如磐被炮声震得心烦意乱,前番吃过大亏,不敢再带兵杀出去,如今只能每天听炮响。
宋嗣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拖到安如磐的面前,哭丧着脸说:“叔父,你就降了吧,否则安、宋两家,恐有灭族之祸。”
“降降降,你只知道降,”安如磐怒其不争道,“但凡你宋家争气点,也不至于被人一路杀到宋氏北衙。害得老子带兵来救,如今全被困在你宋家寨子了!”
宋嗣鼎心想,你哪是来救我,你是来害我啊,还一来就把我软禁了。
宋嗣鼎抹着眼泪说:“叔父啊,小侄是真不敢再对抗天兵。二十一年前,先父被大明官兵斩首;十四年前,家兄也被大明官兵斩首。眼下的大同军,可是比大明官兵还厉害,咱们又如何打得过?叔父就降了吧,小侄还想留得一条性命。”
这货的父亲和兄长,都是因为起兵造反,被大明官兵给砍了脑袋。砍他哥哥那位,还是赵瀚的老熟人——江西总督朱燮元。
水东宋氏土司,也是被朱燮元改土归流的,别说官位和地盘没保住,就连很多土地都被分了。
眼见着大明覆灭,宋嗣鼎被安如磐一忽悠,便带着残余势力起兵,重新自封为水东土司。他也就过过干瘾而已,不管谁打过来,肯定是要投降的。
安如磐怒斥道:“不争气的东西!”
宋嗣鼎噗通跪地,抱着安如磐的双腿,涕泗横流道:“叔父啊,小侄真不想死。家父被斩首的时候,小侄年幼不记事,可家兄被砍脑袋,小侄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脑袋就挂在北衙外示众,眼睛一直睁着,小侄被吓得半年没睡个好觉。再不投降,小侄……小侄也要脑袋搬家了!呜呜呜呜……”
安如磐被哭得心烦,喝令道:“来人啦,把这混账带去关着!”
“叔父,快投降啊,不然咱们都活不成了……”宋嗣鼎被拖着往外走,哭喊声渐行渐远。
宋家还有几千残兵,被安如磐逼着打仗,此刻也琢磨着该怎么投降。
宋氏土司被改土归流之后,只允许保留少量土地。那些被朝廷没收的土地,太监和文官霸占一些,新移驻的军户分走一些,本地汉民分到一些,最后剩些边角料归壮民(包括布依族)和苗民。
宋氏那些残兵都属于布依族,但此时没有布依族的说法,他们一直被视为壮族,同时又被朝廷统称为苗民。
改土归流之后,这些布依族士兵,也是分到了少量土地的。
宋嗣鼎前几年卷土重来,把土地全部收回,他们心里本就有怨气。但至少宋家在水东有威望,土兵们再有怨气也认了,你安如磐算什么玩意儿?你一个水西土司,竟跑到水东来强迫大家打仗!
“汉兵打过来就降,莫要给姓安的卖命。”
“就怕汉兵攻破寨子,把咱们全都杀了。”
“降得快就不杀。管它大明还是大同,汉兵都一个样。只要咱们降得快,帮着汉兵打水西兵,多半还能立功呢。”
“要不今晚就反了吧?”
“水西兵看得严,不让咱们守寨门。等汉兵杀进来再说,汉兵杀来了,咱们就在里面造反。”
“……”
几千水东兵偷偷交流,打定主意是要倒戈的,就等着一个反水的好时机。
谷</span>时机很快来临。
“呜呜呜~~~~”
当晚半夜,北衙后方的山上,突然传来牛角号的声音。
安如磐猛然坐起,提着兵器冲出屋子,叫来一个亲信将领:“快快带兵去山上支援!”
牛角号声,是山上的驻军在吹号示警。
安如磐守着两座连环寨,中间有山谷想通,山谷两侧都是高山峭壁。一般而言,没人会去爬那陡峭山崖,但谨慎起见,安如磐还是留了些军队在山顶驻守。
山顶传来牛角号,显然大同军登山成功了!
广西那边组建山地兵,四川当然也有。而且带兵的还是两兄弟,广西山地兵主将是秦拱明,四川山地兵主将是秦翼明,他们都是秦良玉的侄子。
秦翼明跟随秦良玉,平定过奢安之乱。又追随卢象升,打过张献忠和李自成,绝对算得上久经沙场。
这次平定西南之后,以秦翼明的战功,多半能够荣升少将军衔。
“杀贼!”
山顶之上,秦翼明提着家传长枪,摸黑冲向驻守此地水西土兵。
他们从峭壁爬上来三十多人,就被水西兵给发现。
那些土司兵有一千多,但被分散于各处,半夜里很难快速聚集。既然暴露行迹,秦翼明也不再迟疑,带着三十多人就杀过去。
接战瞬间,敌军崩溃,主要是太过突然,土兵们毫无心理准备,甚至都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上山。
秦翼明来不及等全体士卒上山,爬上来大概五十人,他就朝着溃兵追去。靠近寨子这一侧,有小路可以上下通行,一千多号水西土兵,被秦翼明带着五十人衔尾追杀。
由于山路狭窄陡峭,水西土兵争相逃窜,互相推搡之下,接连数十人翻滚坠落。
安如磐派来的援军,在半山腰跟溃兵碰上。
“敌人来了多少?”
“不晓得,怕是有好几千……唉哟,别推老子!”
“杀贼,杀贼!”
“快跑啊!”
秦翼明身边这五十人,一边追赶,一边呐喊。后续爬上山的大同军,虽然距离还挺远,但也迎合着一起喊。
在水西土兵听来,山顶似乎全是敌人,恨不得爹妈再生两条腿。
混乱之中,上山救援的水西兵,也转身朝着山下跑。因为小路太窄,还有溃兵堵着,他们想上山都没路。而且不时有溃兵,被挤得朝山下翻滚,惨叫声配合着喊杀声,把援军搞得心惊胆战。
援兵本来是撤退,退着退着,莫名其妙变成溃逃。
“汉兵杀来了!汉兵杀来了!”
这些溃兵冲下山之后,把整个军营都搞得混乱。
“杀!”
“轰轰轰!”
寨子外面,费映珙也在出兵配合。虽然火炮还没推出来,根本不可能命中寨墙,但也朝着山里胡乱开炮,纯粹是用炮声来助长威势。
“汉兵杀来了,咱们反了吧!”
布依族和苗族为主的水东土兵,觉得自己反水的机会来了,以亲邻关系为纽带,结成一个个小股团队。他们也不直接冲杀,而是把自己的军营点燃,然后又冲出去四处放火。
阵势搞起来之后,水西土兵感觉哪里都有敌人,想逃都不知该往哪里逃。
“逃去对面寨子!”
终于有个小机灵鬼儿,想起这里是连环寨,可以穿过山谷前往另一个寨子。
越来越多溃兵,自发朝着山谷逃去,就连安如磐都被裹挟着往那里逃。聚兵是不可能的,军营已经大乱,水西兵完全失去组织度。
费映珙带兵杀进寨子,秦翼明也从山上而来,数千倒戈的水东兵,见到他们就跪地请降。
费映珙留下几百人看守降兵,然后带兵追进山谷。
山谷的另一侧,寨中守军已然被惊醒。听着山谷中的喊声由远及近,明显照着自己而来,他们还以为那边已经被杀穿。
“轰轰轰!”
听到动静之后,这里的大同军也胡乱开炮,鬼知道炮弹打到哪里去了。
但寨中的敌人,听到炮声更加慌乱,以为自己腹背受敌。
于是,炸营了。
水西土兵无意识的乱跑乱叫,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就是跑来跑去的疯狂叫喊,甚至都忘了翻出寨墙去逃命。
安如磐被乱兵堵在山谷与寨子之间,听着那些混乱的叫喊声,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
他拔出腰刀,打算自杀了事儿。
刚拔刀架在脖子上,安如磐就被乱兵推倒,后背还遭人连续踩了几脚。这货下意识爬行躲避,在被踩折手腕之后,终于爬到了靠近山壁的地方。
倒是不再被踩了,可安如磐总觉得憋屈。
自杀都无法成功,腰刀也不知落在哪里,自己这个贵州王,算是什么玩意儿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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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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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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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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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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