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都可往里面投信,官吏皆不得拆阅,赵瀚每隔十天会亲自拆封。
乱七八糟的信件一大堆,基本上,赵瀚都只扫一眼,然后扔进垃圾桶里回收。军票、官票的造纸材料,就是桑皮纸加公文废纸,各地官府的废纸都要统一收好。
偶尔言之有物的信件,赵瀚会让秘书过来,把信中内容妥善记录,然后交给相关衙门处理。
郑森已经回来了,坐在旁边帮忙拆信:“济州岛的朝鲜废主,双眼被石灰糊过,几乎是全瞎了,而且身体也不好。胡(胡定贵)、王(王尧臣)二位将军说,等上海水师练好了,可去江华岛劫出朝鲜废世子。”
“那有得等了,训练海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赵瀚两秒钟扫完一封信,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郑森又说:“济州岛的马太矮了,勉强骑乘可以,但上了战场,肯定跑不过高头大马。两位将军,请求尽快搜集优良马种。”
“暂时只能将就着用。”赵瀚表示无奈。
赵瀚已经在搜集马种了,肩高超过1米3的马,各地官府就愿高价购买。虽然也矮得很,至少比济州马更高,聊胜于无吧。
什么十匹马当中,只有一两匹能做战马,这种说法纯属扯淡。
只要肩高达到一定标准,所有马儿都能当战马。但是必须精心喂养,而且要喂大量精料,这种喂法对劣马来说太过奢侈。
因此在马匹足够的时候,都是挑选最好那批悉心照料,其余马儿则当做驽马来喂养。
在极度缺马的状况下,甚至可以骑着骡子打仗……张献忠、李自成就干过,部分老卒骑着骡子行军,骑一阵还得让骡子休息片刻。
赵瀚一边看信,一边跟郑森闲聊,突然他拿着封信不说话了。
郑森也没偷看,只低头继续拆信。
赵瀚读着那首悼念于谦的诗,忍不住摇头一笑,柳如是的诗词明显在转型期。
在崇祯十一年以前,柳如是的诗词作品,并未逃脱传统名妓的窠臼。
可随着时局愈发败坏,柳如是的诗词也愈发激扬,甚至可以说变得愤懑而豪迈。
“天下英雄数公等,我辈杳冥非寻常。嵩阳剑气亦难取,中条事业皆渺茫……吾欲乘此云中鹄,与尔笑傲观五湖。”
“峥嵘散条纪,慷慨恣霸王。与论天下事,历历为我伤……读书兼射猎,不屑夷门傍。惜此然诺心,十年不得扬。逢君青冥器,往往无尽藏。知己真难酬,中夜恒怏怏……”
“君言磊落无寻常,顾盼纵横人不知。当年颇足英雄才,至今猛气犹如斯。我闻起舞更叹息,江湖之色皆奔驰。即今天下多纷纷,天子非常待颜驷。”
“丈夫会遇讵易能,长戈大戟非难为。一朝拔起若龙骧,身帅幽并扶风儿。大羽插腰箭在手,功高跃马称精奇……千秋以是垂令名,四海因之争心期。嗟哉凤凰今满野,有时不识如山鵗。”
“君家北海饶异略,屠肆知为非常姿。一旦匿之心胆绝,三年天下无猜疑……揽君萧壮徒扼腕,城头击鼓鸟夜呼。伟人豪士不易得,伟人豪士不易得,得之何患非吾徒。”
只看这些诗句,你能猜出是名妓所写?
在另一个时空,江山破碎,沧海横流,百姓生灵涂炭。柳如是写这些诗句的时候,恐怕幻想着自己是男儿身,挎弓跃马亲自去战场杀敌。
可惜,她只是个名妓,身边没有豪杰猛士,只有一个水太凉的文坛宗师。
赵瀚读罢眼前这首诗,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慨。
恐怕这个时空的柳如是,不会写出那么激昂的诗词,都是剧烈社会动荡所催逼出来的。
最好别有!
赵瀚感觉挺有趣的,随便抄几首诗作答吧,顺便通过柳如是之手,以诗歌传达自己对文人的期许。
之前那两首诗,也不是赵瀚随便抄的,都含有一定的深意在其中。
用空白信封装起来,赵瀚递给郑森说:“交给庐陵县衙宣教科文吏柳隐。”
郑森立即去跑腿儿,他出示腰牌来到县衙,问道:“谁是柳隐?”
“里面。”一个小吏顺手指去。
女的?
郑森随军出征时,柳如是刚做实习生,自然不晓得庐陵县有个奇女子。
“可是柳隐?”郑森过去问道。
柳如是起身说:“正是。”
郑森交出信件,低声道:“总镇信函。”
“多谢。”柳如是颇为欣喜。
拆开一读,先是愕然,随即微笑。
赵瀚把原诗的名字给改了,整首诗的格调立即大变。
《转赠诸君》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原诗的含义为:我没考上,心情不好。漂泊江湖,四处碰壁,真他妈惨。加油,加油!千万不要气馁,肯定能遇到懂我的人。
加上赵瀚的身份,又让柳如是转赠给那些士子,诗义顿时就变成:你们苦读诗书却无用,满腹才华难以施展,那都是遇到昏君奸臣。只要好好做事,我这里肯定能让你们发光发热。
柳如是细细体会揣摩,已然明白赵瀚的意思。
她拿回出租屋里,将此诗递给林雪:“天素姐姐,这首诗是总镇所作,专门写给士子看的。你下次参加文会,可以帮忙传出去。”
林雪读罢,不禁叹息:“此诗若传到北方,怕有无数士子,抛家舍业也要南奔。”
“确实。”柳如是点头说。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此句道尽读书人的辛酸,但凡科举屡次落榜,或者郁郁不得志的士子,都能被这首诗给看得痛哭流涕。
他们会把赵瀚视为知己,会认为赵瀚是可以投靠的明主!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许多士子都回乡了。要么老老实实做吏员,要么学习数学等着今后科举。
钱谦益、谢三宾两人却留下,拉着其余士子,隔三差五开文会。
“柳君又未至吗?”谢三宾忍不住问。
林雪笑着说:“她是官府中人,整日案牍劳形,实在没时间参加文会。”
宜兴举人周世臣叹息:“赵总镇自是英雄,却有三样不好。其一,分大户之田,其政如寇也;其二,以士人为吏,寒尽读书人之心;其三,用女子做官,败坏礼教甚矣!”琇書網
“颖侯兄,慎言!”旁边的士子提醒。
周世臣笑道:“我只说总镇三样不好,其他样样都好。不因言获罪,便是极好的,他心胸开阔,我也只发发牢骚。”
周世臣诗画皆精,又兼出身大族,哪里愿意从小吏做起?
这种人很多,个个满腹牢骚。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士绅大族非常软弱。
就好像普京当总统,收回俄罗斯的国有资产,看似很难办到的事情,但只抓了一个富豪,就吓得其他富豪老实听话。动辄几十上百亿美元的资产,富豪们依旧乖乖交出。
地主们也是如此,无法反抗就直接躺平呗。
周世臣家里就躺平了,还眼巴巴跑来江西,请求开科取士做官。这些都干不成,也就只剩下发牢骚,而且舍不得离开江西,继续留下等待做官的机会。
休宁举人吴闻礼说:“总镇自有政略,我等如何能改之?唉,我过几日便回乡为吏。你我皆为举人,可直接去官府观政,明年肯定能做吏员。三五年之后,知县也能做得。若是放在大明,还得苦苦考进士,不知多久才能金榜题名。我这几日仔细思考,其实从吏员做起也好,说不定咱们这辈子都考不上进士。”
“小吏,贱役也!士子如何能为之?”周世臣痛心疾首。
钱谦益突然笑道:“莫要多说,今日文会,不谈政事。”
林雪说道:“今天柳妹妹虽然没来,却让我带了一首诗,听说是总镇让她转交给诸君的。”
钱谦益愕然,猛觉不对劲:“柳君跟总镇很熟?”
林雪笑而不语,故意让钱谦益多想。
吴闻礼说道:“总镇是个真诗人,之前那两首皆不俗,这次又写了什么诗?”
林雪拿出自己誊抄来的:“诸君请观之。”
谢三宾接过,朗诵道:“《转赠诸君》: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众士子听罢,瞬间全场无声。
包括钱谦益在内,都对此诗深有感触,联想起自己这些年的境遇。
“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
吴闻礼反复沉吟,想到自己的母亲程氏,年纪轻轻便守寡,悉心抚养他成人。自己少年考得秀才,乡人皆赞神童。后来屡试不第,科举无望,又四处碰壁遭人白眼。中举之后好歹获得尊重,却又考不上进士,无法做官施展抱负。
天下大乱,社稷倾覆,自己只能干看着,岂非百无一用是书生?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这两句更似他半生的写照,好像这首诗就是写的自己!
吴闻礼惨然站起来:“总镇知我也,我亦当知总镇。诸君告辞,我回乡为吏去了,就不配诸位在此蹉跎。”
“告辞!”
又有几个士子起身,文会也不参加了,全都选择回乡做事情。
给这些人讲大道理没用,一首诗让他们共情就够了。
看完这首诗,还赖着不走的,纯属冥顽不灵之辈!
钱谦益的关注点,却在赵瀚与柳如是的关系上面。他不怕没有官做,只怕得罪了赵瀚,为一个女人不值得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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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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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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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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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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