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如伊伯斯说的,在大多数由计算机推演的结局中,他并没有站在舞台中央,甚至没有出现在舞台上。
这座聚居地并不止有工人,虽然在他所在的这条世界线上,他们是最先觉醒的一批人。
比如,在第217号结局,镜头聚焦最多的是墨尔文家的小女儿。
从那个小姑娘看到第一张报纸开始,她就在积极地劝说她的父亲。
虽然她的观点是幼稚的,但她发现的问题却真实存在。钟爱着她的老父亲墨尔文,最终也意识到了一些问题,试图推动一场自上而下的改革,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一家人的惨死告终。
那些不合时宜、也无关紧要的画面,被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替代了。
斯伯格松了口气。
他很乐意看史蒂芬老爷们的死法,但他不忍心看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和他们一起死,尤其是这么善良的姑娘。
再比如第269号结局,镜头聚焦最多的是一個绿头发的姑娘,还出现了一个红头发的姑娘,她们一个在巨石城失去了胳膊和眼睛,一个在外出的任务中失去了一条腿,共同悲惨的遭遇和创伤让她们走到了一起。
这次团结起来的是佣兵,而契机是去年冷冬之后的那场浪潮。
那些佣兵们虽然没有动力装甲,但在面对使唤他们的民兵团的时候却意外的能打,他们的城市战经验尤其丰富,甚至打进了内城,而巨石城最后似乎变成了一座佣兵城邦。
一切都变了,但又像是没有变过一样。
顺便一提,这次推演中并没有联盟,毕竟那会儿联盟还没有出现。
显然这台机器并不是真正的预测未来,只是帮助他们从过去发生的事情中,挖掘出未来的种种可能。
然而……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唯独没有他期望的“好结局”。
这座聚居地的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而这也是最让斯伯格感到绝望的地方,仿佛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于是他试着往前拖动进度条,回到更久远的过去——一个半世纪前,甚至是两个世纪前,试图从已经坍缩成事实的可能性中寻找答案。
也正是因此,他看到了许多令他震撼不已的东西……
正如他在觉醒者波尔的故事中写过的,巨石城不是一天建成的。
现在他得再加上一句。
每个聚居地都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也都曾渴望过一个光明的未来……
……
战争爆发了,然后又结束了,随着战后重建委员会的成立,繁荣纪元彻底地落下了帷幕。
最初的五十年是艰难的,但也是充满希望的。
战后重建委员会并没有放弃留在地表的幸存者们,而更关键的是,留在废土上的幸存者们自己也没有放弃自己。
防务部教会了当地幸存者使用武器,组建民兵团以阻挡浪潮的威胁。技术部组织了拾荒队,动员大伙儿们前往破败的城区搜寻能用的物资,从中回收高价值的科技。生产部负责组织生产,帮助当地的幸存者建起了一座座算不上先进、但能用的工厂,并且时不时从其他地方运来一些物资。
巨壁也正是在那时候建立的。
它不是某种“黑箱”凭空变出来的,也不是传闻中的从天上掉下来,而是那些初代管理者们一车水泥一车钢筋,在冰天雪地中一点一点盖起来的。
是的,就这么简单。
平凡而伟大。
那会儿的巨壁还不是很高,仅仅是够用的程度,毕竟会飞、会跳的子实体并不多,黏菌也并不是生存的主要威胁。
巨石大厦的房客们是最有办法的幸存者,于是大伙儿们信任他们,放心地将权力交到了他们的手上,于是便有了内城的说法。
黑卡和巨壁一样,一开始是没有的。
第2174年,废土纪元45年,战后重建委员会因为内部的矛盾走向了分崩离析,大批优秀的人才从巨石城撤走。
有的往北去了彷徨沼泽,有的去了大陆最西边,也有的去了东海岸,但更多的人仍然选择留了下来。
那些留下的人是真正的勇士。
他们和他们的父辈一样勇敢,在危机来临之际永远和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们站在一起,不管面对的是从未见过的寒冬,还是从未见过的异种。
他们用理想融化了冰雪,点燃了炉火,熔炼了钢铁。
他们唾弃那些已经背叛理想的家伙,他们抛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只相信和他们一起留下来的同胞。
他们要做自己的救世主!
来自战建委的援助虽然结束了,但巨石城的未来却似乎更光明了。
他们打开巨壁,接受流浪的幸存者,浪潮来临之际冲在最前面,哪里有危险,就有拿着黑卡的居民。他们不只是自己干,也会号召大家一起,动员拾荒队前往废墟探索,建起收集资源的前哨,并将其发展成一个个渺小但牢靠的村落。
他们不再需要生产部的供养,也没指望那些自私的家伙会重新团结起来,他们主动前往一片荒芜的南方寻找希望。
或许是被他们的勇气感动,也或许只是时候到了而已。
五年后,永无止境的寒冬结束,万物重新获得了生长的动力,大批的避难所也随之解封。
他们开始接受一些搞不清楚状况的蓝外套,告诉那些愣头愣脑的家伙,战建委已经解散了,你们要么回去睡觉,要么留下来加入我们。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现在咱们只能靠自己了。
众所周知,蓝外套大多都是热心肠的家伙,而且不少老冰棍都对留在地表上受苦的同胞心存愧疚。因此当那些受尽了折磨的同胞们向他们伸出手时,他们感动地恨不得把命都献给这些可怜的人们。
避难所带来的不只是黑箱,还有技术,以及会发光的思想。
蓝外套的到来为巨石城注入了新的血液,他们用战前的技术帮助幸存者们进一步改良了生产部遗留下来的工具,甚至还修好了一批防务部都不知道该怎么修的动力装甲,并学着技术部的研究员们,试着从市中心的进化体身上“考古”。
从那时开始,巨石城几乎成了照耀整个河谷行省南部的灯塔……
只不过让斯伯格奇怪的是,在这段已经发生的历史中,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有出现过城主的影子。
内城居民也只是在只言片语中提到,巨石城存在一个“协助管理的AI”,它控制着整个巨石大厦的安保系统,除此之外便没有多余的能力。
在战建委解散之后,大裂谷给了他们一样自保的东西,大家出于某种顾虑一致决定,把那件自保的东西也放在了城主的手上。
它除了和民兵团进行有限的沟通之外,几乎不会参与到巨石城的正常事务中。
而即使是有限的沟通,大多也只发生在浪潮、以及战后重建委员会相关势力试图进入巨石城附近的时候。
这是那个古老“契约”的一部分,大家分家之后互不干扰,埋头干自己的事情。
并没有什么很深奥的阴谋。
不过,虽然那个叫房明的AI存在感很低,但其实也无所谓。
本来巨石城也不是他盖起来的,幸存者们自己也做得挺好的,而且会越来越好。
直到从某一天开始,斯伯格忽然发现,原本美好的童话故事忽然渐渐变味儿了……
全息影像中,宽阔的会议厅内,正在商讨一项重大议题。
一位神色严肃的男人双手撑在桌上,注视着全场的与会者开口说道。
“聚居地的人越来越多了,过去的物资管理办法越来越不管用了。工人会越来越熟练,机器会越来越先进,这是自然的客观规律。我们用不上那么多肥皂,一些人需要沐浴露,一些人需要洗发水,大家都想变得赏心悦目一点,我认为这是合理的诉求。食物也是一样,不可能顿顿都是面包夹香肠片,我们可以开始考虑丰富食物的品种了。”
“但是,我们不可能通过既定的表格,决定不同类型的货物每天分别生产多少,也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只消耗自己需要的那一点。再这样继续下去,别说是肥皂和香肠,连混凝土块都会变得稀缺!”
“我提议,让社会自己决定自己需要什么,过剩的生产力和资源又该流向哪里。因此我们需要发明一种工具,让看不见的供需关系能够被看见,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工具!”
说着,他掏出了一枚白色的筹码。
那是最小的面值。
会议室内众人窃窃私语。
一人起身提问道。
“这是……?”
神色严肃的男人继续说道。
“筹码!”
“它能代替货币!”
“虽然它很明显不如我们曾经用过的信用点,但它至少能把供需关系反映出来!”
众人的脸上写满了顾虑。
他们感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wWW.ΧìǔΜЬ.CǒΜ
很快一名与会者起身提出了异议。
“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是什么,使用繁荣纪元前的传统货币对吗?但它反映出来的供需关系仍然是滞后的,我们已经证明有更好的办法!”
提议者点头。
“没错!但‘更好的办法’现在是派不上用场的,我们没有那么多算力,也没有那么多生产工具。现在我们聚居地的生产力水平和繁荣纪元前的时代差不了多少,就算‘筹码’是垃圾堆里捡出来的玩意儿,也比我们正在用的那套办法好!”
会议厅陷入了争吵。
直到一声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会议厅才渐渐重新回归了安静。
“肃静!”
众人纷纷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个老人,瞳孔里无不写满了恭敬和信任。
他是巨石城的第一批居民,来自废土纪元前的那个时代,并且没有休眠过一天,算到如今他已经百岁有余。
他的经历比坐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丰富,他脸上的皱纹就像老树的年轮,一圈圈都是历史。
即使是最桀骜不驯的内城居民,在与他对视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低垂眉目。
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智慧和正确。
就算他的头顶没有王冠。
不过这一次,老人并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只是简单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和以前一样。”
“投票吧。”
……
将筹码作为货币,毫无悬念地通过了内城居民的审议,毕竟他们原来的那套办法确实行不通了。
很多时候大家需要的并不是“最好”的办法,而是一个“用得上”的办法。
不过这里仍然存在一个问题。
繁荣纪元的信用点不会让资源的“分配者”获得最多的好处,能在相对意义上实现乌托邦式的平等。
然而筹码不同。
它本质上是一种传统的货币,就算它特意没有叫那个名字,也改变不了它就是金钱的本质。
任何旧时代的货币都存在一个问题,由于其反应的供需关系是滞后的,因此会导致市场中的分配者会获得更多的好处。即,切蛋糕的人得到最多的蛋糕,分蛋糕的人其次,而做蛋糕的人反而会得到的最少。
人们发明货币的初衷是为了让货币服务于人,然而往往最后却颠倒过来,人变成了服务于金钱的奴隶。
当然了,人不是死脑筋的动物,货币之外的很多手段都可以减缓货币产生的资源分配不均衡。
比如,通过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手,拿走切蛋糕的人手中的蛋糕,塞给其他需要蛋糕的人。
然而,这并不会改变货币的本质。
或许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一位来自避难所的专家提议道。
“不加以约束的筹码会带来新的麻烦,而我们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不断调整它,让它时时刻刻都能满足我们的需要。我担心未来有一天,我们的孩子会把筹码当成玩具,而这会颠倒我们推出筹码的初衷和目的,所以我提议……至少内城居民不得下场参与外城的生产经营。”
“换而言之,我们不能赚取筹码!”
一位年轻人立刻反驳道。
“但我们也要生活,总不能让我们看着那些拿着筹码的人过上好日子,而我们却靠空气活着吧?”
“这是两码事,”避难所的专家认真说道,“莪们可以给自己发薪水,但我们不能既握着水龙头,又自己提着桶去接水,这是自相矛盾的!”
更多的人表示了赞同。
虽然他是出生在避难所的专家,穿着蓝外套,但身份在这儿从来都不是问题,什么事情都可以谈。
况且他的话也确实没毛病。
筹码本身就是从他们这儿放出去的,又故作聪明地弄个桶把它装回来,这也太奇怪了!
最年长的老人这次没有说话。
他已经太老了。
他到底不是那个永不会变的AI,也不是身强力壮的觉醒者,终究是逃不掉衰老的诅咒。
就像细胞会新陈代谢一样,人同样也会,总会有年轻的生命替代掉他这样的老骨头,这样他们的社会才会越来越年轻且富有活力。
老人觉得自己不说话可能会更好。
毕竟他一开口,哪怕只说一个字,人们都会立刻停止交谈,向他投去盼望的目光。
他最害怕的就是那些人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睿智,他也有糊涂的时候,而且年龄越大越是如此。
既然如此,就什么也不说好了。
年轻人应该决定自己的未来,就像他当初两次决定留下来一样。
人只有在真正面临选择的时候,才能证明自己是真的勇敢,而不是装成大尾巴狼的胆小鬼。
他已经交出了一份令他自己满意的答卷,他也该颐养天年了。
其实他们做的挺好的。
等他不在了以后,房明先生会替他照看他们的……
……
时间又往前走了十年。
老人终于还是走了,年轻人变成了中年人,眉宇间多了一丝稳重。
以前他只会一股脑地往前冲,现在他学会了如何拉拢和团结那些潜在的支持者。
最关键的是,他终于想“明白”了那位老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人爱戴。
因为他掌握着人心!
而人心,是比黑卡更强大的“武器”。
因此当他再次站在会议厅的时候,他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将右拳握成拳头。
他用慷慨激昂的声音唤起人们的热情,让他的拳头像冉冉升起的朝日一样,随着他逐渐升高的嗓音一并升起。
“朋友们!巨石城已经足够伟大了,我们庇护了五十余万幸存者,我们筑起了更高的巨壁,倚靠在巨壁边上期盼着我们的人不计其数,我们创造的财富让整个废土为之侧目!”
“我们的奇迹,是所有幸存者有目共睹的!”
他成功抓住了年轻人眼球。
和他一般年纪的内城居民们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这句话确实没什么可反驳的。
他们心中其实也是忍不住骄傲的,只是很少像他这样用炙热的语气和情绪表达出来。
废土虽然还未结束,但他们已经在有限的范围内结束了废土纪元,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他们甚至将战后重建委员会留给他们的巨壁盖的更高了,而且是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完全由他们自己建造。
这可比那些仍然缩在避难所里过冬的地鼠们强多了。
当然,这不包括那些帮助过他们的蓝地鼠。那些地鼠是不一样的,已经成为他们的一部分了。
那个中年男人忽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然而,创造了无数奇迹的我们,却只能拿着一点微薄的筹码,住在不到五十平的房间,这是我们要的平等吗?这根本不平等!”
“就在这扇窗户的外面,那些行商在我们的脚底下开起了餐厅和酒吧!他们终日饮酒作乐,把大把的筹码洒向天空,让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为他们欢呼,甚至亲吻他们的皮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们创造了巨石城!”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仇恨。
他无比憎恨那些用筹码羞辱他子民的家伙。
而那些被肆意羞辱的人,也真是没有一点廉耻。
他们宁可去舔那些行商的鞋,也不肯对他们这些真正的贵族弯一下腰,甚至说上一句恭维的话!
比如“老爷,您辛苦了!”,或者类似的话。
如果说上一句话唤醒的是人们的自豪,那么他的这一句便彻底点燃了人们心中的火。
有怒火,也有渴望的火。
“……我们必须做些什么!至少规则得允许我们也去获得更多的筹码!而不是像乞丐一样,等着那个叫房明的AI施舍我们!”
“那本就属于我们!”
全场响应的声音无数。
“说得好!”
人们义愤填膺地举起了手。
“凭什么让那些小偷窃取了我的果实!”
“这才是最大的不公!”
曾经与他唱过反调的那位避难所专家已经老了。
老人试图平息弥漫在会议厅中的狂热,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候任何温和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只能用征求的目光,甚至于哀求的眼神看着那个野心勃勃的中年男人。
“你说平等……可黑卡本身就已经够不平等了,我们可以提高大伙儿们待遇,限制那些奸商的花销,比如让他们交更多的税,禁止他们在酒吧里把人的衣服脱掉……办法还是很多的。”
“这是两码事!”那个中年人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筹码!那些有钱的商人可以肆意的挥霍,而我们还要像苦修士一样在这里讨论怎么让他们过的更好,人们甚至都忘记了到底是谁让他们过上的好日子!我的父亲死在了拓荒队中,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为今天的巨石城感到耻辱!”
他知道。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毕竟蓝地鼠可没有为巨石城这般牺牲过。
这儿的大多数人们都是英雄的后裔,他们的祖辈或多或少付出了汗水甚至生命。
这已经不单单只是公平的问题,更关乎他们心中的正义。
而他认为自己所求的其实并不多,仅仅是要求那些被金钱蒙蔽双眼的人们,也抬起头看一看他们这些真正的英雄。
他们可能没有父辈那么伟大,但也是做了很多事情的。
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看着那些默不作声的蓝外套们,提出了一个能够拉拢保守派们的折中办法。
他本来也没打算一次把窗户打开,但可以先开一条缝,再慢慢地撬。
“那些商人们和我们提议过,他们也是巨石城的一部分,他们也应该参与到公共事务中,也应该有获得黑卡的权力……但如果不把过去的规矩改一改,我们不可能接纳他们。”
“你说黑卡的权力是不平等的,我也这么觉得。既然如此,我们就做出一些改变,允许一些外面的废土客加入我们。而作为交换,从今往后我们也可以下场赚取筹码。”
“承认吧,老办法已经过时了!是时候和过去翻篇了!必须让更聪明、更有能力的人支配更多的资源,更多的筹码!”
投票环节。
他毫不意外的胜出了。
虽然没有完全获胜。
议会商量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给原来的那条规矩加了几个字,这样一来变化便不算很大,也平息了所有争议。
以前的规矩是“内城居民不得下场赚取筹码”,他们改成了“原则上内城居民不合适下场赚取筹码”,并将其作为祖训教育下一代——“内城居民下场赚取筹码是不体面的”。这样一来便加上了道德的纽带,约束力不但没有减弱,理论上反而该变强了。
大多数人心中隐隐约约地觉得这不太妥当。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其实不是一个好主意。
连做菜的厨子都知道,这会面临“面越揉越多”的窘境,到最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但有些东西就像香烟一样,抽过的人往往很难忍住不再来一口,直到看见斑驳的黄牙才会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悠着点儿……
“你觉得自己能比他们做的更好吗?”
突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斯伯格的思绪。
他回过头,看见了一位面无表情的男人。
“你……您是房明先生?”
“是的。”
斯伯格大概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人,仅仅只是“协助内城居民管理巨石城事务”的AI。
他就像机器的操作系统一样,本身也是机器的一部分。
斯伯格的喉结动了动,表情绝望地看着他。
“我们……难道只是一场实验。”
房明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是。”
这句回答让斯伯格心中好受了一些。
但他还是无法理解。
沉默许久,他用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说道。
“最老的那位……那个初代居民,他拜托过您照顾好他的后人,您明明全都看在眼里,为什么什么也不做?”
“为什么?”房明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什么也不做。”
“你知道吗?你们这种生物最恶心、最讨厌的地方,就是总幻想着‘别人’来帮帮你们,总想把自己的麻烦推给其他东西,不管它是不是人。”
斯伯格错愕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房明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饿的时候,你们幻想救世主给你们面包,疼的时候,你们幻想救世主给你们止痛药。现在,你,某个人类的后代,竟然厚颜无耻地质问我,‘城主’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父亲,你的爷爷……难道就没有一个会出声的动物告诉过你,我只是一个被称为‘城主’的AI,因为他们希望这座城永远没有活着的‘主人’,而我所能做的一切都是你们让我去做的。”
看着一无所知的斯伯格,房明面无表情地脸上忽然多了一丝淡淡的怜悯。
虽然那只有一点。
“可惜了,我不是你幻想的救世主,最多能算一个监督者。你祈求我想想办法,不如直接向面包祈祷,指望它最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反正你们已经把它发明出来了不是吗?你们的思想,你们的科技,你们的办法,你们觉得只要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只要知道它叫面包,以后它就能自己从货架上长出来对吗?”
“放映室就在你的脚下,你们随时可以进来和它对话。然后你们干了一件最愚蠢的事情,你们将这个房间彻底地锁了起来,而我允许你站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人们都认为你已经死了。”
斯伯格冷汗直冒地辩解道。
“那……不是我们要求的!”
房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所以呢?你拒绝了吗?”
斯伯格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玩意儿,他又怎么可能拒绝贵族老爷们偷偷地把它关上。
说白了,他甚至都没有见过黑卡,别说使用它了,他甚至听不见老爷们在讨论什么。
然而房明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不留任何情面地继续说道。
“黑卡什么也不是,你要是看完了巨石城的过往就该知道,它仅仅只是一张房卡而已。如果要说它有什么魔法,那也是你们给它的,而不是我——一个被你们创造出来的AI。”
“到头来你们什么也没有做,直到最后还在幻想一个伟大的城主,替你去做你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情。你们觉得只要他替你们,向不存在的敌人发起攻击,一切问题都能得到解决,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们应该庆幸,我直到最后都遵守了诺言,否则我一定会用最省事儿的办法,将你们从这片废墟上抹去,让你们的问题跟着你们这种肮脏的生物一起消失,这才是真正的仁慈。”
看着一语不发的斯伯格,那个被称呼为城主的人,缓缓开口继续说道。
“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某个死了许多年的老头,确实有拜托我照看你们,并要我在你们通过所有考验之后,将他保存在我这里的某样东西还给你们。”
斯伯格:“……那是什么?”
“一种可以将你们从这颗行星上抹去的东西。”
看着面露惧色的斯伯格,房明顿了顿,继续说道。
“当然,它也可以将其他人抹去,互相摧毁是和平的保障之一。”
“那个老人早就看透了你们,他知道你们的懦弱和贪婪会害了自己和所有人,所以他带着其他人一起恳求我,希望我替他一直看着,看到最后,直到你们通过全部的考验或者全部死去。而我已经遵守了诺言……在你所能看到的A结局中,你们所有人都死了,往后便是向下的螺旋,再没有其他救赎的可能。”
“投票要开始了。”
“这大概是最后一场。”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失魂落魄的斯伯格说道。
“跟我来吧。”
“我带你去看最后的结局。”
……
联盟大厦的楼下,白雪皑皑一片,冬天已经快到最冷的时候了。
穿着保暖且名贵的呢子大衣,墨尔文面如死灰地仰视着面前那座尚未彻底完工、但已经投入使用的大楼。
他的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内城会议又开始了。
作为巨石城银行的行长,尊贵的黑卡持有者,他是最不应该缺席的人,但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那一双双质疑的视线,和那些股东朋友们的怒骂斥责。
更何况,他不认为他们能在会上达成什么共识,正在渐渐失效的不只是筹码,还有他们手中的黑卡。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无能的行长。
他把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都用了,但似乎都是隔靴搔痒,仍然挽救不了那辆正在加速滑向深渊的火车。
或许……
她的女儿是对的。
毕竟那确实不是什么深奥的东西,连一些聪明的孩子都能看明白……只要她把手中的布娃娃换成1银币的木头发卡,贫民窟的小姑娘就能多一件新衣裳。
但也正如当时他在那场庆典上对她的回答一样——
“来不及了……吗?”
望着鹅毛大的雪飘,墨尔文喃喃自语地说道。
其实……
也未必。
只要联盟肯立刻兑现承诺,让一批银币定价的货物进入那座巨壁,而不是在外面犹犹豫豫地磨蹭,一切都会好起来!
如果联盟肯借他一笔贷款就好了!
那些奸商和穷鬼们暂且不管,至少让他的股东先把筹码换成银币,毕竟那可是一大笔钱!
墨尔文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那个人……
那个站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讲话、发誓要彻底终结废土纪元的男人,一定会体谅自己的难处吧!
他可是个真正的大善人!
最最最亲爱的理想主义者!
连最卑劣的废土客都能在他这儿得到关怀,何况是自己这样真正有本事的人?
墨尔文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赞美管理者!
他从未如此发自内心地喜欢这家伙!
这时候,老查理从大厦正门走了出来,看着墨尔文说道。
“跟我来吧,我们的管理者在里面等你。”
心脏砰砰跳动的厉害,墨尔文从脸上挤出一丝带着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说道。
“谢谢……谢谢你们。”
老查理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将那句“这声谢谢太早了”说出口,带着他走进了这栋大厦。
穿过楼梯和走廊。
墨尔文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在庆典上讲话的男人,他的心中也再一次地像是爬了千万只蚂蚁一样。
楚光停下手中的笔,看向站在房间里的他。
“你来了?”
墨尔文匆忙地点了点头,陪着笑脸说道。
“我是来道歉的……我们之前发生了一点状况,市政厅不得不截留了一部分货物,以至于工业区出现大量违约订单。我们会督促那些工厂把欠款支付给你们的公司,我希望这些小小的状况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同。”
楚光随口说道。
“没关系,我体谅你们的难处,合同上写的怎么来,就怎么办好了,民间的生意往来与我们的合作是两码事。”
见楚光这么好说话,墨尔文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更愉快了。
“感谢您的慷慨与谅解!我……可以再拜托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
“之前那个关于放开筹码与银币自由兑换的约定……”墨尔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合着手掌说道,“因为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我恳请您能够提前兑现我们的合同,给您添麻烦了!”
“为什么?”
“为……”看着眼神玩味的楚光,墨尔文的额前冒出一滴冷汗,强颜欢笑地继续说道,“我们在你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借给你们那么多钱,现在我们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你们不应该帮帮我们吗?”
见楚光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连忙接着说道。
“当然!我承认,立刻要求你们这么做有些困难……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比如债务交换!你们给我们五亿银币,我们免除你们十亿筹码的债务如何?算下来你们会省下一大笔本息。”
五亿银币足够买到五十多万吨粮食,够巨石城的人吃四年!
当然,他不会全拿去买粮食,他会将其中的大部分用来购买工业品,改善巨石城的幸存者们的生活。这次他会认认真真地做一些事情,重整巨石城的经济,让双方的贸易关系再次恢复正常。
楚光对他的承诺却是兴趣缺缺,不在意地说道。
“十亿筹码的债务么……可是就在几天前,我们把你说的后年,大后年的本息都准备好了。”
墨尔文心中一声咯噔,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水,忽然感觉双腿瘫软,扑腾一声跪在了地上。
“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三十亿筹码!不,你们的所有债务我们全都免了!只要您肯给我五亿银币……不,四个亿也行!”
楚光沉默地看着墨尔文,忽然叹了口气。
“起来吧。”
墨尔文没有动作,甚至把头贴在了地上。
楚光有些不耐烦了。
“我不和跪着的人讲话,如果你继续这样,我就让吕北把你扔出去了。”
墨尔文的肩膀一颤,他毫不怀疑楚光会干这件事儿,于是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楚光看了眼他膝盖上的灰,又看了眼他这身名贵的大衣,最后看向了他的眼睛。
“到现在你还觉得,是联盟让你们变成现在这样的吗?”
墨尔文默不作声。
楚光知道这家伙想点头,他打心眼里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只是有求于自己而不敢吱声。
虽然不想羞辱自己的对手,但看着那张卑微到尘土里的脸,楚光还是忍不住说道。
“为什么你宁可跪在我的面前求饶,把棺材抬到我的屋子里哭,都不肯带着你的股东们,和你的居民们好好商量一下。你们寄希望于筹码,又寄希望于黑卡,现在又跑来求我。”
“嚼骨部落打过来的时候,你们把门关起来,不肯派一兵一卒,还嚷嚷着要把我们的产品从你们的聚居地扔出去,不让我们赚一枚筹码……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成全你们。”
“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伸出援手帮了我们?我们甚至都没有和你算过这笔旧账!”
悔恨与痛苦一并酿成了苦涩的酒,模糊了那渐渐失去光芒的瞳孔。
墨尔文张着嘴,像一台老旧的留声机,失魂落魄地喃喃着哀求。
“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贵手,只要您肯帮我们度过难关……我们愿意买你们的东西!以后您就是清泉市的主人,整个河谷行省的主人!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全都听您的,您对哪儿不满,我们按您的要求改!”
虽然他心里也清楚,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楚光绝不可能用联盟的血去喂巨石城这头还剩下半口气的鲸鱼。
但他还是忍不住卑微地祈求。
至少比什么都不做好。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楚光怜悯地看着他。
“我给过你机会,但你连今年都没撑过去,你怎么让我相信五亿银币就能救你们一命。而你此刻正在做的事情,更是让我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可惜了,你们一直都有机会刹车,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和废土的关系。”
“然而你们的愚蠢和幼稚却让我觉得,你们的筹码是真的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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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把前面的伏笔都回收了,结合第447章百年孤独,算是补上了“普通幸存者聚居地”的视角,以及它们对战后重建委员会、对废土、对自己的态度和看法。巨石城是战后重建委员会扶植的幸存者聚居地之一,后续剧情中也会提到和战后重建委员会完全无关的聚居地,我会尽我所能把故事和人物写的丰满一点的,不要着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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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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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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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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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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