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附近的贫民窟。
原本贫民们晾晒衣服的空地上,此刻正挤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
虽然这儿说是晾晒衣服,但挂在麻绳上的却多是些抹布一样的破烂,最多只能遮盖下隐私。
由于受教育率低下,且没有避孕措施和其他娱乐的方式,这儿的人们没事儿就喜欢造人,以至于人比衣服还多。
一些特困的幸存者甚至得一家人共用一件袍子,谁需要出门的时候就由谁穿着。
也正是因此,当阿辛穿着一件干净的条纹衬衫和粗帆布裤站在人群正中央的时候,无论是气质还是形象都与周围那些穿着旧衣服、甚至裹着床单的穷鬼显得格格不入。
最终,在人们的一阵推搡中,一位脸上爬满皱纹、肤色蜡黄的老人被推了出来。
他的名字叫贾伊,是鼠族人,年龄不到六十,看着却像入土的高龄。
不过话也说回来,在金加仑港的贫民窟里,能活到六十岁确实算是高龄了。大多数人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这条街上的人们一致认为,既然是鼠族人的孩子,由鼠族人的长者出面教育是最合适的。
他们要搞清楚三件事儿。
一是那天那几个“铁人”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二是他置办这身行头到底哪儿来的钱。
至于第三件事儿,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让他们搬走到底是几个意思?
被挤到前面的老人脸上带着几分无奈,但也清楚这件事情由自己来是最适合不过的。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小伙子说道。
“阿辛,你是個好孩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你只有椰子壳那么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
阿辛点了下头。
“我记得,贾伊爷爷。”
老人的脸上露出一抹宽慰的笑容,但那一行行纵横交错的皱纹很快又严肃地拧了起来。
“我们都知道你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你和你的家人都是这条街上的好人,所以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对吗?”
“当然。”
阿辛再次点了下头,看了一眼贾伊爷爷,又看了一眼周围的街坊们,语速缓慢地继续说道。
“我可以向我的神灵起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大伙儿们能过上好日子。”
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旁边便传来一声义愤填膺地怒喝。
“那你让我们搬走是什么意思?”
那声怒喝立刻点燃了周围众人的情绪,接二连三飞来的斥责顷刻间淹没了站在人群中的二人。
“就是!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的家!我们哪儿也不去!”
“那些人给了你多少好处!”
“好啊,我算是明白你这身衣服是从哪儿来的了!”
“呸!吃里爬外的玩意儿!”
“我就知道这帮老鼠没一个好东西!”
“静一静,大家静一静……让我来和这孩子说。”贾伊的声音中带着哀求,抬起手试图让大家冷静下来,但回应他的只是雨点般的唾沫星子。
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说到底,鼠族人不过是一群低贱的玩意儿。
虽然长得是人的模样,但他们的内心却像那阴沟里的老鼠,这儿的人们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
就像狼族人盛产最勇猛、最勇猛的战士一样,他们则盛产妓.女、扒手、盗贼和奸商。
这群无恶不作的小人,也就比那些被剥夺一切财产、权力乃至人身自由的月族人地位稍微高上那么一丢丢。
这儿的人们毫不怀疑,下一个被贬为奴籍的族裔,铁定就是这帮令人生厌的老鼠们。
容许这群劣等人活在帝国的盛世下简直是耻辱!
没有他们,一切都会更好!
沐浴在众人的唾骂中,阿辛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忽然有些想笑。
他的地位确实低贱。
但这些人又好到哪儿去呢?
就算高贵如狼,住在这鬼地方也不过是条捡垃圾吃的狗。就算温顺如羊,一样生出过心狠手辣的歹徒和强盗。
倒是他那个被这条街上所有人都瞧不起的老父亲,一生都老实本分、勤勤恳恳地活着,不但谁也没得罪过,还教导他和他的兄弟姐们一定要做个老实本分的好人,这样下辈子才能投胎做个人上人。
摸着良心说,过去的十七年他确实是老实本分的活着,并且一度打算就这么熬完了这辈子。
直到昨天,他被这帮家伙像只下水道的老鼠一样对待,推搡着撵出人群,而目的只为了试探那群“铁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对他们又是什么态度……
那一刻,孤零零站在街上的他忽然恨透了那个窝囊的自己,也恨透了那些让他窝囊的活了十七年的人。
以至于当那些人将那把枪递给他的时候,他恨不得当场把那几个将他推搡出去的家伙揪出来毙了。
不过他没有这么做。
这不是因为仁慈。
而是他很清楚自己手中的枪——或者说那份生杀予夺的权力,究竟是谁给他的。
主人既然能将这把枪交到他的手上,自然也能从他手中拿走。
为了留住这份权力,他必须尽一切努力讨好他们。
该杀人的时候他不会手软。
但现在。
他必须漂漂亮亮的、用最小的代价——在打光手枪里的十二枚子弹之前,将这件事情办成。
握着兜里那冰冷的金属质感,他努力克服着心中的恐惧和十七年来在他人性中刻下的本能。
然后,他像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一样,第三次地点了下脑袋,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没错,我是收钱了,而且还是一笔巨款,一笔你们这些穷鬼这辈子无法想象的巨款。”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能感觉到,那一双双看向自己的眼神除了单纯的愤怒之外,还带着一丝贪婪和渴望。
就像是鬣狗见了野兔。
他们只恨当时从联盟手中接过那把枪的不是他们自己,他们恨不得将自己兜里的钱全都抢过去。
没有停顿,阿辛用尽全身的力气维持着镇定,并冷静地说出了他想了一整晚上的措辞。
“一共四万,我不但给自己买了一套新衣服,能称得上是衣服的衣服,我还给我的哥哥弟弟,我的姐姐、妹妹以及父母们都买了一套。之后我们还打算买三头猪,再买些补贴家用的玩意儿,让大家的日子舒服些。”
一名身形稍壮硕的男人上前了一步,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们为什么给你钱?那群铁人。”
阿辛认得这家伙。
这家伙的名字叫维克拉姆,是狼族人,据说以前当过兵,但当没当过也只有这家伙自己清楚。
他只知道这家伙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恶棍,平日里没少欺负他的哥哥弟弟,还有他那老实巴交的父亲。
阿辛很清楚,这家伙之所以没有直接动手从自己兜里抢走这笔钱,并不是害怕自己,仅仅只是害怕那些疑似站在自己背后的“铁人”。
也正是因此……
他说什么也不能失去那些大人们的支持。
“我将我的房子卖给了他们,”阿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想象着那群铁人就站在自己的背后,语速缓慢地继续说道,“现在那栋房子是他们的了,不管他们把它炸掉,还是把那儿当成靶子打掉,都是他们的自由。”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包括站在他面前的维克拉姆,无数人的脸上都露出诧异和震惊的表情。
“你不能这么做!”
“那不只是你们家的房子!也是这条街上的房子!”
“没错!”
至少——
这比巨款应该有自己的一份!
维克拉姆的眼睛眯了起来,语气带上了一丝威胁。
“小子,我就住在你附近的街上!如果炮弹落在了莪这儿——”
“那你们去和他们商量吧!和那些铁人!”看着喋喋不休的众人,阿辛突然爆发了,一声怒吼打断了所有人的话。
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老实低调的小伙子,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连这条街有名的恶棍——那个叫维克拉姆的家伙都错愕的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吃错了药的怪胎。
但即便如此,这家伙也仅仅只是看着。
阿辛知道这家伙一定不敢动自己。
他现在无比的冷静,更无比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此刻越是表现的肆无忌惮,这些人便越会朝着自己背后有靠山这方面想,越是忌惮是什么东西给了自己肆无忌惮的勇气。
更何况他们并没有猜错。
自己确实有那东西。
而且就握在他的手里!
环视了一眼周围那一张张写满错愕的脸,阿辛气势不减地继续说道。
“……去吧,抱成一团,去和那些铁人们商量,让他们和帝国去别的地方打!或者你们再派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去和陛下商量,让他把港口、总督府送给那些铁人!”
看着那一个个说不出话来的家伙,他冷冷地笑着。
“……你们不敢这么做,你们只敢找一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欺负,这个人最好是你们无比熟悉的但又没那么熟悉的那个,最好是平时任劳任怨、挨打挨骂都不会还手的那个,就比如站在这儿的我。”
“是我要将你们从这儿赶走的对吗?那就来杀了我吧,然后看着自己的房子轰的一声,再啪的变成废墟!帝国的士兵会用它们当掩体,总督府里的铁人们会拿它们当靶子打。等他们打完了,拍拍屁股走了,你们除了一堆砂子和土什么也得不到!来吧,你们是没手吗!”
没有人动手。
甚至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阿辛微微喘息着。
他这辈子都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但他已经站在了这里,就像一只被野猫逼到了墙角的老鼠。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虚张声势。
如果他害怕了,这些人真的会杀了他。
咬牙忍住了发抖的肩膀,阿辛努力地回忆着昨晚已经想好的那些话,一个词一个词地继续说道。
“是我,你们这些穷鬼平日里最瞧不起的那个更穷的穷鬼,现在帮你们谈妥了一个合适的价格,让你们那些一文不值的窝棚能换到至少四头你们这辈子也没摸过的肥猪!”
“四万,四万西岚币!如果你们愿意自己拆掉,他们会多给两万,这是我帮你们争取到的福利!是我!”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声音甚至于沙哑,围在周围的人们听见,顿时如烧开的油锅一般沸腾了。
四万!
如果自己把房子扒掉还多给两万!
就他们那破土房子,别说四万西岚币,两万都未必有人会要!而且哪怕值那么多钱,也根本没有人会买。
不少人都已经心动了。
就如那个叫阿辛的小伙子说的那样,这笔钱对于生活在这儿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拿到这笔钱,他们不但能去乡下盖一栋宽敞些的小屋,还能买下三四头大肥猪。
而有了猪,就算是有产的农户了,总好过挤在这贫民窟里捡那些有上顿没下顿的零活儿。
眼见众人都心动了,维克拉姆却是慌了神。
他平日里就是靠着收保护费和勒索敲诈以及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过活,而这些活儿都是划分好地盘的。
若是没了这片街区,他就像没了家的野狗,只能去别的狗的领地上和他们抢吃的。
他会被那些更狠的野狗给活活咬死!
他不反对把自家的破屋给卖个好价钱。
但那至少应该是一笔能令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巨款!
最好能让他成为一名真正的狼族人,而不是像野狗一样和这帮穷鬼们厮混在一起!
“等等!为什么才四万——”维克拉姆摆出凶狠的表情,色厉内荏地上前了一步。
如果他带着几个人去找那些铁人商量,说不定能要更多——
然而他的话还没出口,一声突兀地枪响便将它打断了。
额头上印着血洞,维克拉姆瞪大着错愕的眼睛看着那个胳膊不停摇晃的小伙子,片刻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红的白的撒了一地。
他并不知道。
某人已经盯着他的脑袋瞄准很久了。
听到那声枪响,人群哗的一阵骚动,就如同被滚烫的热油泼中的猴子们,不过却不是向前,而是畏惧的向后。
贾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拔出枪的鼠族人小伙儿,就像在看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声音颤抖着说道。
“你杀人了……”
“是的,下辈子让我做畜生好了。”
努力藏住了食指和胳膊的颤抖,阿辛将枪插回了兜里,冷漠地仍下了这句话,接着看向周围的人继续说道。
“你们呢?你们是拿着钱从这儿滚,还是想和他一样?”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没人在意那具尸体。
这儿隔三差五就有人死掉,不管是饿死还是病死,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
哪怕总督府就在旁边。
他们更在乎的是他手中的枪,那把由铁人赐予、象征着权威的枪,即便那把枪里现在只剩下了11颗子弹。
除此之外——
他们还在乎自己。
或者说钱。
至于维克拉姆。m.xiumb.com
那家伙已经是死人了。
他活着的时候尚且没多少人喜欢,更别提躺在地上之后了,乱葬岗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站在维克拉姆身后的男人喉结动了动,遏制住脸上的惶恐,盯着那个站在人群中的小伙子出声道。
“你……能保证帮我们拿到这笔钱?”
阿辛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保证。”
男人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走上了前去。
阿辛死死盯着他,虽然心中慌得一批,却并没有表现在那张因见了血而麻木的脸上。
一步。
两步……
在距离三米的地方,男人忽然顿住了脚步,做了个深呼吸。
“……谢谢你为大伙儿做的一切。”
喉结动了动,他接着说道。
“就像你说的……这儿很快会变成废墟,就算我们不拿那笔钱,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周围安静了许多秒。
人们似乎在诧异他的认同。
不过很快,稀稀拉拉的声音开始响起。
“确实……”
“这价钱已经够可以的了。”
“陛下可不会给我们。”
“我那破屋子都漏雨有段时间了,正好打算重新盖一栋了。”
有人带头,一切都容易了许多。
那一句句违心的话中虽然带着几分迟疑和犹豫,但流露出的意思却没有任何意外,多是对阿辛的肯定和赞许。
看着顺从的众人,阿辛心中松了口气,不过并没有感谢那个男人,只是淡漠地看着他说道。
“你的名字。”
男人神色恭敬的说道。
“库纳尔……狗族人。”
阿辛点了点头。
“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
男人神色一喜。
也就在这时,不知何时堆满乌云的天上忽然飘起了细小的雨滴,一滴接着一滴落在了这沾着血污的泥地上。
发现下雨,人们就像听到开饭铃声的狗,又忙碌地冲向了挂在麻绳上晾晒的衣服和床单,争抢着将它们揽入怀中,生怕被雨水给打湿了,更怕被其他人乘乱顺走。
阿辛却只是蹲下来,从地上拾起了一枚弹壳,翘起颤抖的拇指用力拭去了沾染在上面的泥水。
“去把他埋了。”他努力让声音不露出半分的怯懦。
站在雨中的库纳尔恭敬地颔首,就像一位忠诚的仆人。
“是!”
不只是库纳尔。
还有几个男人也跟着抓住了躺在地上的维克拉姆的手脚,将它搬去了广场的外面。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都是他的小弟了。
一切根本无需明言。
蹲在雨中的阿辛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的那摊还没有被雨水冲刷掉的血迹,两眼望得出神。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发现只要不把人当成人,而是当成一匹牲口,这件事情做起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虽然他现在胳膊酸麻,虎口剧痛,腿软的站不起身……
……
“妈的,下雨了。”
“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吧。”
罗威尔营地附近,临近黑水街的平民窟。
正沿着小巷巡逻的四名玩家,忽然瞧见天上下起了雨,而且大有越下越大的架势,于是便走到一旁民房的屋檐下。
只可惜这屋檐实在太窄,外面又刮着风,不管他们怎么往墙上靠,雨水都能落到装甲上。
“五式”外骨骼的涉水性能不错,但防弹插板的缝隙进了水很麻烦,一些活动部件也得重新上油保养。
越是复杂的机器,对工作环境越是挑剔,真正耐操的恐怕也只有地精科技出品的蚊子小飞机了。
或许……
他们应该雇几个NPC来做这件事儿。
【山河入梦】心中如此想着,却看见半掩着的窗户缝里,几双乌亮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他看向一旁感知系的【零冲】,后者摇了摇头。
“没有杀意。”
山河入梦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那扇门很快开了,一张皱巴巴的脸从门缝探了出来,那惶恐的眼神中写满了不安。
“大人?”
“我们避会儿雨。”
说完,山河入梦掏出一张一百面值的西岚币,塞到了那脸上写满不可思议的老伯手中。
“谢……谢谢。”老人诚惶诚恐地谢着,向后退开让出了门口。
屋子里光线很暗,但勉强能看得清楚。
不到十平米的房间内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些锅碗瓢盆,那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便藏在那桌子的后面。
他们是些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肤色蜡黄,脸上脏兮兮的,有男孩也有女孩,身上都只是裹着一件缀着亚麻絮絮的布单,像是从一张完整的窗帘或者床单上撕下来的。
看着那锃亮的外骨骼和挂在胸口的步枪,这些孩子们的脸上既写着胆怯,也带着几分好奇。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些穿着盔甲的铁人,只觉得这些人似乎比那些扛着步枪的士兵还要威武。
两个模样看着稍大些的姑娘,脸上带着恐惧和忐忑,在母亲的催促下悄悄顺着梯子爬到了楼上去。
山河入梦眼中带着些不忍,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三名队友站在门口那一块避雨,尽量不打扰这些人的生活。
双方就这么沉默地互相对着彼此,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过了半晌,似乎是觉得这些“铁人”也没那么可怕,再加上隔着目镜看不见他们的眼睛,屋子里的大人和小孩们便渐渐地不再将他们放在心上。
除了先前上楼的三个女人没有下来,其他人都围在了桌前,用手从盛满褐红色泥浆的铁盆里,捞出一块块婴儿拳头大小的泥团平铺在桌上,摊成饼状。
老人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伸出沾满泥浆的手从一旁的篮子里抓了些揉碎的野菜叶、胡椒粉、豆蔻粉相继洒在了泥饼上。
站在门口的玩家面面相觑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在通讯频道中小声交流
“这是……土?”
“八成是。”
“妈耶……”
“这么来看还是营养膏比较好吃。”
“不过他们居然有调味品。”
山河入梦没有说话。
他记得在斯斯的帖子上看到过,据说在金加仑港的北边,坐落着一片广袤的红土地。
那片红土地和他们通常理解的“观音土”无论是颜色还是成分都完全不同,似乎是经过人工改良,虽然种不了东西,但煮沸过滤掉其中的砂石并沥干便可以直接食用。
当地的穷人会往里面拌入一些植物纤维和调味品,让它吃起来没那么难以下咽。
当然,虽然吃这种人工改良过的泥巴没有吃高岭土危险,但一周七天都吃这玩意儿也是不可能的。
金加仑港的大多数底层还是以黑豆以及一种形似鹰嘴豆但个头更大的豆类为主食,各种浆果和野菜为辅食。至于蛋白质的主要来源,则主是一些昆虫和淡水螺。
至于“泥饼”,只是作为经济不宽裕时的补充。
总之由于地处热带与亚热带地区交界处,且坐落在永流河畔的冲击平原,这一带的食物来源还算丰富。
也正是因此,这座聚居地才能装下如此之多——以至于远超这片土地承载能力的人口。
不过生活在这儿的幸存者们,也仅仅只是活着罢了,甚至还不如那些畜棚里的牛更有尊严。
至少只有外乡人能吃它们。
没过一会儿,那男人撒作料的仪式进行完了,桌上的一张张泥饼也都变成了半干不干的模样。
他拿起几张饼,放进了巴掌大的碗,递给一旁年长的孩子,耳语嘱咐他给楼上的母亲和姐姐们送去。
接着他搓了搓手,招呼一众早已吞咽着唾沫的家人们开饭。
站在门口的零冲看不下去了,取出塞在背包里的压缩饼干,不顾队长眼神阻拦走上前去,在一家人惊慌的眼神中,将它塞给了距离最近的那个孩子,并用人联语低声说道。
“吃这个吧。”
他很清楚这么做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就像往家徒四壁的NPC家中塞金币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玩游戏不就图个念头通达吗?
山河入梦摇了摇头,却也没说什么,站在旁边的二两月光则是悄悄竖起了拇指。
那只高到他外骨骼胸甲的小姑娘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透过蓬松披散的头发直勾勾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见父亲没有反对,这才咬了一口那塑料包装。
见她被塑料锯齿扎了嘴,零冲连忙用手示意。
“得撕开,这样。”
那小姑娘迟疑了片刻,笨拙地学着他的比划撕开了塑料包装,犹豫着再次咬了一口上去。
一瞬间,她瞪圆了眼睛,那乌溜的眼睛就像涂上了一层色彩似的,滚动起一层朦胧的波光。
那是她从未尝过的美味。
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零冲见状左顾右盼了一眼,没有看见装水的容器,又咬了咬牙,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瓶装水拧开递了出去。
“别噎着了。”
那小姑娘果然被呛着了,一阵用力的咳嗽,接过水瓶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才缓了过来。
解开了头盔的面罩,零冲蹲下身来,笑着伸手摸了摸她蓬松的头发,语气温和问道。
“你叫什名字?”
“阿诺。”
这名字咋听着像男孩?
算了。
零冲也不在意,笑着继续说道。
“我叫零冲,以后如果看到坏人,拿着那种棍子很长的枪,你就去那边找我们。”
说着,他指了指罗威尔营地的方向,那是他们百人队的驻地,也是那些起义军们的驻地。
满嘴饼干渣子的阿诺用力点着小脑袋,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也不知道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没。
周围的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这边,吞咽着唾沫,手上那黏糊糊的泥饼瞬间不香了。
想着给都给了,也不差这一个,零冲干脆将背包里最后几块压缩饼干也拿了出来,给在场的所有人都分了,包括他们的父亲——那个满脸皱纹的老男人。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零冲心里一阵满足,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几个压缩饼干花不了多少钱,更何况这东西根本没人吃,只是作为以防万一带在身上的临时补给。
那个稍年长的男孩带着弟弟去了楼上,似乎是打算把“铁人”带来的美味给姐姐和母亲们分享。
老男人则盯着手中的饼干沉默不语,满面愁容,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一脸哀求地看着面带笑容的零冲。
“阿诺太小了……换一个吧。”
零冲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啥?!”
二两月光没忍住笑出了声来,捂着肚子靠在了一旁的土墙上。山河入梦则是满脸黑线地看着那家伙,又觉得丢人把目光挪开了。
一直没说话的【版本初生】忽然回魂似的抖了下肩膀,开口说道。
“在婆罗行省,只有长辈和丈夫能触碰女子的头,如是未出嫁的女子,触碰头部有求婚的意思……我刚下线去老斯的帖子里查的。”
“卧槽!?”
山河入梦叹了口气。
“拖出去毙了吧。”
前一秒还竖着大拇指的二两月光也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
“+1,太特么初生了。”
版本初生:“……?”
“等等,我特么不造啊!这不算!”
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来,零冲哭笑不得地想要解释,然而三个队友都嫌弃地看着他。
那个叫阿诺的小姑娘只顾舔着手指,对那些人叽里呱啦的声音漠不关心,也不明白父亲为何叹气。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个装着美味的背包,她心想着的全都是一件事情。
要是能再来一块就好了。
不知不觉中,屋子外面的雨停了。
就在山河入梦正打算带着三名队友尽早离开这儿的时候,窗外传来的一声枪响忽然打破了这份雨后的宁静。
那是开膛者步枪的声音!
四人瞬间警觉。
不等和这一家人告别,山河入梦一把推开门冲到街上,身后三名荷枪实弹的队友也迅速跟了出来。
在外骨骼的加成下,四人的动作快的就像一道闪电,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展开了队形,倚靠掩体架起了步枪。
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站在对面街上那群扛着枪的家伙却并不是他们的敌人。
而是自己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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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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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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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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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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