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天确实像林净宁说的那样,温渝没怎么见到过他,也不曾去打听消息,留在学校帮忙安排运动会的事。搁在从前,还会带班,做些研究,现在像是一块革命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算是一个闲差。
院里新办的研究项目,李恪严出资,骆佳薇带头,选择的参与人员里没有温渝。而骆佳薇对文学院里的事一项热心肠,运动会的事儿亲自游说请一些讲师和教授积极参加,由此那一年的运动会多了一项:教师友谊比赛项目。再加上顾世真的人情,不止宜城文化界的代表,还有一些体育界专业运动员也来此作为评委,可见声势浩大。
温渝闲的坐办公室看书,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李湘忙着政治学院的运动会事宜,总是到傍晚还吃不上饭,温渝索性毛遂自荐去送餐,拎着饭盒去足球场找李湘,看到场上一群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女激情洋溢的样子,总是会感慨,原来她距离那段青春已经很遥远了。
她们坐在足球场里的台阶最高处。
李湘一边吃一边问她:“你们院训练的怎么样?”
温渝什么都不知道,笑着摇头。
李湘戳了戳饭盒,说:“也不知道是谁给副院长说,我以前参加过省队运动会,现在居然让我来教他们踢正步,还说了一大堆要求,开场一定要燃啊什么的,头都疼了。”
温渝说:“总比我闲着不知道做什么好吧。”
李湘叹气。
温渝看着足球场上,这一圈穿着校服的学生,灯光照着一个个脸庞,笑道:“我现在挺怀念读书那时候,特别怀念,如果有机会的话,还想去念书。”
“念傻了吧。”李湘道,“我可不想回去。”
温渝笑而不语。
李湘还是好奇:“你这几天晚上都不在公寓,干吗去了?我好几次找你都找不见人,上次学校开会也不见你。”
温渝顿了一会儿:“是吗?院里没通知我。”
李湘不说话了。
温渝却笑了:“我记得宜城南区好像开了个游乐场,项目挺多的,你有空的话,我们去玩玩。”
李湘抿着唇点头。
温渝:“你的房看的怎么样了?”
“哪那么快就能拿下来,再看看吧。”李湘说,“等忙完这阵子,你帮我参考参考。”
温渝说行,但李湘看她的目光犹疑不定,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便主动道:“还有事儿?”
李湘犹豫片刻道:“张晓还记得吧,她退学之后我有次在商场见过,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一起,看着挺有排场。上次那个事儿你不是怀疑——”
温渝打断道:“不重要了。”
李湘欲言又止。
温渝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说:“你赶紧吃吧,一会儿还有得忙,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那天夜里,星空很亮。
温渝沿着学校正门那条长平街道走了很久,她路过走马街,想到那天晚上与林净宁一同走过,特意放慢了脚步,一个店铺一个店铺的逛起来,居然真的遇见了卖花的老翁,买到了十大功劳。
她抱着花盆,像得了宝贝似的,那一刻就特别想林净宁,一边往夜场那边的茶园走,一边给他打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林净宁声音低哑:“喂。”
温渝听出他话里的见外和克制,静了几秒才道:“你是不是有事在忙啊?那我先不打扰你了,等你不忙了再说。”
林净宁并没有很快挂断,问她:“你在做什么?”
温渝笑说:“逛街。”
林净宁“嗯”了一声。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也就是五六秒钟的时间,温渝看了眼前面的小杂货店,说:“你快忙吧,我挂了。”
电话里很快嘟的一声。
林净宁将手机收起,放在桌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顿了片刻,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淡淡问道:“不介意吧?”
这两天公司忙成一片,他两天都没睡了。事实上这会儿已经有些困意,却还是靠喝酒吊着,好似抽着烟的时候才能清醒。而面前的这个女人,更是不敢怠慢。
林净宁这回是腹背受敌。
他抽了两口烟,看向落地窗外的夜,想起前两天林之和给他来电话,说了两句对面这位陈家大小姐陈清然的一些事,想来周樱是要极力撮合了。
林净宁习惯性的沉默。
陈清然却是个飒爽的性子,直言道:“从我们认识的这两天可以看出来,林总不像是会征求别人意见的人。”
林净宁只是笑笑。
陈清然道:“难怪洒姐对你评价很高。”
林净宁抬眸。
陈清然喝了一口红酒,抿了抿唇:“作为检察官,我有必要提醒,致远文化有几个投资确实很有问题,但作为——朋友,我们算新朋友吧?这些都是可以规避的,我可以帮你。既然我们都没有联姻的心,自然要站在一道风景线上,你说是吗?”
林净宁笑了一声。
陈清然挑眉:“你笑什么?”
林净宁有一瞬间的恍惚,径自倒了一杯酒,先干为敬,咽了咽嗓子,压低了声音道:“陈检人漂亮,话也漂亮。”
“当你夸我咯。”陈清然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才不过打了两次交道,但就是很容易想让人靠近,“但做戏也得做全套,林家嫂子应该很快就到,我们是不是要互相配合?”
陈清然说完伸出手,手掌微微倾斜,向着林净宁。
林净宁定了一刻,伸手回握:“乐意奉陪。”
“既然话都说到这,总得做做样子吧,说实话这个餐厅实在无趣的很,我可是听说杨慎的夜场比较好玩,不带我见识见识?”
林净宁淡定道:“看来知道的不少。”
“好歹也是个检察官,要是不了解清楚怎么来趟浑水啊?”陈清然懒懒往后一靠,“就像我们都不想被父母安排一样,不过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我们现在才见面。”
林净宁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沉在酒杯里,二郎腿一翘,不经意道:“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去得了吗?”
陈清然耸耸肩:“试试。”
林净宁目光沉静,笑了。
陈清然穿的吊带长裙,高跟鞋,长发散落肩头,俨然和白天那个穿着制服来公司的女人大有区别,要是不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
就是杨慎,看到的第一眼也愣了。
他们去了林净宁常待的包厢,点了几瓶烈酒。杨慎一直盯着陈清然,这么个冷艳美人,实在很少遇见,还以为林净宁换了口味,殊不知一打听,原来是京阳的大小姐。
杨慎自此话匣子打开了。
这样看去,好像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有着共同的爱好,喜欢喝酒聊天玩的开,说什么话都能接上,对这圈子里的事儿多多少少都知道,很是聊得来,杨慎很是满意,连连夸赞道:“陈大小姐威武。”
林净宁这时已经喝多了。
杨慎凑到他耳边道:“这回可真是门当户对啊,老爷子眼光不错,我看这个陈清然怎么都舒服。”
林净宁睨了一眼。
陈清然笑道:“有什么话我不能听的吗?”
还挺直接。
杨慎道:“今年贵庚?”
“有这么问女孩子年纪的吗?”陈清然瞥了一眼林净宁,说:“总之比他小,这个算回答吧。我这么有诚意,你们不拿点出来?”
杨慎看向林净宁。
林净宁低声:“你想要什么?”
陈清然静了半晌,环顾了一下四周,居然开始点起歌来:“就当先卖个关子吧,又不着急这一天两天的。”m.χIùmЬ.CǒM
说罢,又道:“要不叫几个女孩子?”
杨慎被这话震住了。
林净宁揉了揉额头,他是真的很累,这两天应酬的饭局太多,又要应付陈清然,此时已经很难再硬撑,顺着话茬,淡笑道:“陈检挺会玩。”
“男人不都喜欢这个吗?”
杨慎:“………………”
林净宁笑了笑,喝了几口酒,随意擦了擦嘴,捞起西装外套,站了起来道:“让杨慎陪你玩,我还有点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陈清然笑了笑。
林净宁没怎么停留,他出来的时候看见隔壁茶园关着门,犹豫了片刻,便让江桥开车去了公司。江桥看见他一脸疲惫的样子,忍不住劝了两句。其实公司建立最初便有很多内在问题,否则姑姑掺和一脚也不会有后面那么大的麻烦。
深夜的公路上,车辆不多。
江桥想让林净宁多睡一会儿,开得很慢,却不想林净宁并没有睡着,在车子刚上二环的时候醒了,按下车窗吹了会冷风。
“要不我送您回酒店休息吧。”江桥说。
林净宁却问:“这两天的事你怎么看?”
江桥想了想道:“您要说的是陈检察官的话,这一点您肯定比我清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想最多就是试探,包括来杨总这。”
林净宁的目光落在黑夜里,不动声色的叹息。黑暗里人的情绪总是难以捉摸,但很容易隐藏起来,有时也会风轻云淡的掀过,为这一天又一天里的一事又一事。
很罕见的,那两周宜城无雨。
林净宁忙着处理公司的事,偶尔和陈清然去酒局,倒是与温渝打一个电话,通常也是说两句就去忙了。温渝总是会隔一两天给他发微信说些有趣的事儿,无聊了也会去茶园闲住。而宜城大学的运动会也终于过去了,校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那两周对于温渝来说,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还是李湘八卦听来的,说是宜城大学要空降一个校级副院长,具体消息要在下个周一大会通知,但李湘还是打听到了。
温渝当时问:“顾院长要退了吧?”
“可能年底。”李湘说,“你知道新来的院长什么来头吗,著名作家张楚河,扬州那边调过来的,上个学期来学校开讲座的张玉河教授记得吗?他俩可是亲兄弟,都是社会变迁文学的领头人,想当年我还想考他的研究生呢。”
温渝愣了半晌,想起前段时间回扬州,爷爷说的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张楚河要来宜城大学做副院长了。
李湘拍了拍温渝的肩:“想什么呢?”
温渝说:“顾院长应该年前走不了,他手上还有挺大一个项目,学校要是返聘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好像也没有消息传出来。”
李湘一笑:“你说的也对。”
她们那时是在公寓,一边聊天,一边赏夜。温渝给花浇水,碰到了床尾的铃铛,李湘觉得新鲜拿过来玩,问她在哪儿买的?她说一个杂货店看到的。刚好是在买了十大功劳之后。
李湘说:“铃铛是个好东西。”
温渝浇水的动作短暂一停。
李湘摇着铃铛,刷着手机,刚好有个新闻空降,就连视频都一次性放了出来,实锤当事人。视频里张晓进了林净宁的包厢,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女孩子梨花带雨,衣衫不整。
当时网上就炸了,这是第二件事。
温渝还在给花浇水,问着李湘话。
李湘愣怔了片刻,关了手机页面,看着她缓缓开口:“你在扬州长大,应该有听过折子戏吧,我记得折子戏里有一出就是讲的铃铛,说铃铛赠爱人,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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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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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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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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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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