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听在他耳里,就仿佛在说:你爸死了。
如果不是了解王首辅的性格,许七安甚至以为王首辅是在故意挑衅他,但正因为知道王首辅不会这么做,他才更加愤怒,更加困惑,更加阴郁。
中年官员微微垂头,声音低沉,木然的说道:
“魏公战死在巫神教总坛靖山城,十万大军,只撤回一万六千余人.........八百里加急,今晚刚到的。”
说完,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这位中年官员抬眸看了一眼,看到一张煞白的脸。
“陛下和诸公今日朝会,必会商议此事,后续的塘报也会陆续抵京............话已带到,那,本官先走了。”
他作揖之后,转身离去。
............
“吱.........”
钟璃听到房门推开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翘起头看一眼,见是许七安回来了,便放心的继续睡觉。
钟师姐很注重自己的睡眠,这和女人缺觉会衰老没关系,主要是如果她睡眠不足,可能会导致一些突发性疾病,比如心肌梗塞、猝死等。
那样的话,生死只在片刻间,司天监的灵丹妙药都未必来得及服用。
当然,这种情况是少数,但钟师姐经验丰富,懂得如何自保,不会让自己置身如此危险境地。
天很快亮了,小憩片刻的钟璃定时醒来,有些慵懒的坐起身,舒展浮凸有致的成熟娇躯,她忽然愣住了.........
书桌边,坐着一道身影,静谧的像是亘古以来就存在的雕塑。
他回房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了!钟璃恍然,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神情那么孤单,那么安静。
像一位漂泊在异乡的旅客。
............
此时的朝堂,金銮殿。
文武百官在沉凝的气氛中穿过午门,过金水桥,依次停在与自身官职匹配的位置。
诸公走过丹陛,进入恢弘华丽的金銮殿。
今日的朝会有些晚,因为是临时有紧急情况,天快亮了,宫里才逐一通知京官上朝,不许以任何借口请假,包括生病,只要没死,抬也得抬进宫。
肯定是遇到大事了!
京官们都是老油条子,立刻意识到情况紧急。
诸公们有条不紊的进了金銮殿,整齐排列,寂静无声,这时,王首辅缓缓扭头,看了眼左侧,那里空无一人,那里本该有一袭青衣。
自魏渊出征以来,他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动作。
部分敏锐的官员,若有所思。
一刻钟后,元景帝从殿后进来,他不再穿着道袍,而是一袭明黄龙袍。
看到元景帝的刹那,诸公都愣住了,这位乌发再生,气色红润修道有成的老皇帝,此时仿佛一位刚遭受人生中重大打击的老人。
他双眼隐含悲恸黯淡无光,他皮肤干涩缺乏光泽,整个人分外憔悴。
这.......诸公们瞳孔一缩。
老宦官适时出列,高声道:“有事起奏。”
话音落下,王首辅跨步出列,沉声道:
“陛下,东北传来急报,魏渊率军深入敌腹,攻陷巫神教总坛,为国捐躯,十万大军,只撤回一万六千余人..........”
殿内,是一张张呆滞僵硬的脸庞,几秒后,金銮殿沸腾了,哗然声瞬间炸开。
“肃静!”
老太监挥动鞭子,抽打在光洁的地面,啪啪声响亮。
却怎么也压不住诸公的喧哗声。
正如王首辅乍闻噩耗时的失态,诸公亦然,有些事,不是胸有静气,就真的能静下来。
十万大军近乎折损殆尽,这无疑是当头一棒般的打击,甚至动摇了大奉的国本。
而真正让诸公心生动摇,集体失态的原因,是那位大奉军神,那袭青衣的捐躯牺牲。
别看魏渊的政敌们,动不动就高呼:请陛下斩此獠狗头。
但其实不管情不情愿,在诸公心里,包括王党这样的政敌,都承认魏渊其实才是大奉的镇国之柱。
淮王虽是三品武夫,但镇守一方可以,想要撑起大奉这座山,他还差了些。
只有魏渊,这个打赢过山海关战役的大奉军神,才是真正让九州各大势力忌惮的人物,因为二十年前,他们就被打怕了。
打疼了。
镇北王?当时不过是魏渊身边的一片绿叶,勉强衬着。
现在,那根真正的镇国之柱倒了.........
诸公本能的不相信这个事实,可是八百里加急的军事塘报,大奉立国六百载,从未出错。毕竟这是要杀头的大罪,容不得出错。
元景帝默默的看着这一幕,无喜无悲。
等了许久许久,直到大殿内喧哗声平息,他才表情沉痛的说道:“众卿,此事,如何是好?”
依旧是王首辅回应,他语气强硬,掷地有声:
“臣觉得,应该调集各州人马,以举国之兵力,挥师东北,联合妖蛮,一举荡平巫神教。”
元景帝叹息道:“大奉已损失近十万人马,那都是朕的子民,朕的孩子,王爱卿,你让朕如何再忍心开启战事?”
“陛下!”
王首辅拔高声音,情绪激动的说道:
“据塘报所示,魏渊已经攻陷靖山城,巫神教损失惨烈,总坛高手折损近七成。炎国被大军凿穿腹地,兵临城下,如今那些难啃的城池,已经被魏渊打下来。
“靖国在北方征战数月,损失惨重,又有北方妖蛮牵制。目前兵力保存尚算完整的只有康国。此时再打一场,百年之内,大奉子孙再无巫神教之患。”
他的建议,赢得了部分勋贵和武将的赞同。
魏渊拼光了巫神教的国力,攻陷总坛,阻碍大奉军队的炎过险关不复存在。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爱卿......”
元景帝摆摆手,语重心长的说道:“穷兵黩武了啊。”
王首辅望着高居龙椅的皇帝,张了张嘴,黯然的退了回去。
他这一退,历史车轮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后世之人重新回顾这段历史时,分析了大奉和巫神教的国力,对比了双方的损失后,一致认为此时的大奉,若是能狠下心来,拼上未来十几年的国力,出征巫神教。
那么巫神教这个雄踞东北六万里河山数千年的庞然大物,将轰然坍塌,再难起势。
无数后世之人扼腕叹息。
至于那位捐躯在靖山城的青衣军神,史书中的评价是:为中原续了一口气。
元景帝不再看退回队伍的王首辅,转而扫视群臣,“诸公觉得,此事如何善后?”
兵部尚书出列,作揖道:
“臣认为,应当从与襄荆豫三州相邻的各州抽调两万兵力,陈兵边界,撤回的残部亦留在三州边境,以防巫神教的反扑。
“另外,魏公既已捐躯,陛下还得另派一位统军之人过去。”
元景帝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便颔首道:“陈爱卿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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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兵部侍郎秦元道出列,道:“陛下若是主和,那就该尽早商议相关事宜,确认派往东北的和谈使者。”
兵部侍郎秦元道是坚定不移的帝派,与被贬为都察院右都御史袁雄穿同一条裤子,两人是帝派的核心人物。
作为魏党的兵部尚书,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秦元道。
他刻意不提和谈,是内心里,还存了与巫神教一战,为魏渊报仇的心思。
元景帝缓缓点头:“善。”
秦元道归位后,户部尚书紧跟着出列,道:“士卒的抚恤,该如何定夺?”
此言一出,殿内陷入死寂。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元景帝缓缓道:“诸卿意向如何?”
连问三次,无人应对。
元景帝又把目光望向袁雄,这位皇帝的忠心“扈从”,目光闪躲,不言不语。
抚恤金这件事,涉及到的事很大,非常大。
按照大奉律法规定,步兵阵亡,给予家人三年全额军饷36石米,折算成银子,就是18两。而后终身,月给3—6斗米。
骑兵阵亡,给72石米,折算成银子是36两,而后终身,月给6—10斗米。
依次往上,不同兵种,不同官职,给的抚恤金都不同,都严格的规章制度。
此外,还有一条规则,也是让朝堂诸公陷入死寂的原因:
战败,抚恤减半!
户部尚书提出抚恤金的问题,抚恤金只是表面,背后牵扯的,真正让诸公投鼠忌器的,是为这场战役定性。
此战,是胜,还是败?
沉默中,王首辅出列,沉痛道:“魏渊攻陷巫神教总坛,开大奉历史之先河,此战,是我大奉大获全胜。”
当场,有人响应,有人沉思,有人悲恸。
元景帝缓缓点头,却没有回应王首辅,而是说道:
“朕有些乏了,此事事关重大,明日再议。”
老太监高声道:“退朝!”
...........
“砰砰.........”
房间的门有气无力的响了两下,显得敲门的人也有些死气沉沉。
今日休沐的许二叔醒过来,看了看枕边睡容娇憨的妻子,敲门声不响,所以没有惊醒她。
许二叔的修为,外头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醒来。
他离开温暖的被窝,披了件衣服,走到外室打开门。
“宁宴?”
门口站着侄儿,他面无表情,眉宇间凝结着阴郁。
许二叔心里陡然一沉,他太了解这个侄儿了,侄儿的一个眼神,一个语气,许二叔都能意会出侄儿的想法。
知子莫若父,含辛茹苦抚养长大,与子何异。
“二叔,立刻收拾一下,去云鹿书院。去那里,先,先避一避。”许七安轻声道。
许二叔深深的看着他,“好!”
许七安点点头,转身敲开李妙真房间的门。
白裙如雪,眸似点漆,唇如点绛,妩媚艳丽御姐形象的苏苏打开门,娇声道:“什么事呀!”
穿着飘逸道袍,青丝挽起的李妙真坐在桌边,正在喝茶,小口吃着糕点。
许七安没搭理她,目光掠过美人儿,望向李妙真,缓缓道:“我想去一趟东北边境。”
李妙真一愣,疑惑道:“你也要去打仗?”
许七安微微摇头,道:“魏公,死在战场上了。”
李妙真脸色陡然僵住,手里的糕点掉落在地。
她旋即回过神过来,有些紧张的看着许七安,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对魏渊是何等的信赖和尊重。Χiυmъ.cοΜ
更知道魏渊于他,恩重如山。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任何安慰的话,在这种时候,都会显得是事不关己的假慈悲吧。
许七安轻轻道:
“我不信,我不信他会战死,所以,请带我去边境。如果........他真的死了。”
他停顿了片刻,眼睛似乎模糊了一下:“他无儿无女,没人送终啊,我要去,我得去........”
李妙真心如刀绞:“好。”
...........
PS:贞德的案子还有最后一层,等我卷尾展开。之前看有人说贞德的行为不合理,其实是案子还没彻底展开,你们不知道他的目的,所以看不懂他的行为。
等卷尾就知道了,稍安勿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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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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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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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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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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