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蚕枝>第 60 章 六十|
  一本划满红色叉的日历僵死地瘫在桌上,蚊子嗡嗡而来。

  它的眼睛投向白月,又嗡嗡地飞出窗外。

  它的翅膀擦过锈迹的窗栏,于是敏巧地转了角度自诩得意,却未料想从上往下飞来一块重沙,恰好撞在它头顶。

  于是它晕乎地旋转而下,先是急速再转轻缓,慢慢地,残旧的身躯瘫在发热的夏地。

  两秒后,它恢复理智动动头准备飞走,羸弱的翅膀刚一煽动,一只脚偶然地踩尽它的身体。

  鞋底上它的血迹比沙还小。

  –

  周六,枝道和他绕着小区逛了一圈后在老路口与他分别,放开他的手后习惯地说:“明天见。”

  他说:“记得视频通话。”

  |自从山坡事件后,他让她每天视频聊天直到睡觉,如审讯般紧盯她。她不自在地说:“也不能每天吧…”

  他低眸说:枝道,我也不想干涉你的自由。我只是想最后时间了帮你努力上北一。

  内容的确是一本正经的讲题,他的声音却在耳机里一次次猛灌□□。于是她总色心荡起他曾在她耳旁色情呼吸。后来不知哪次神秘力量促使,她把被子盖在头上,兴奋且小声嘘嘘地对他说:

  “明白…”

  “嗯?”

  犹豫半久后。“…我想听你连着说两个四声的‘嗯’。”

  他下意识尝试,第一声“嗯”还没脱口便被立马收回。

  他轻咳一声。“该睡觉了。”

  少女蹬腿,装模作样。“你不说人家睡不着。”

  他低了下颌只看到头顶。软软的黑发像绸,漂亮眼睛如灵巧的飞燕,似藏千海。

  空气中大片的沉默如阴沉山岗,仿若下一刻狂风骤起。

  “你真的要听吗?”他问。

  她突然不好意思。“哈哈…我开玩笑的。”

  又是一片安静。她以为他已挂断通话时,耳机里突然传来两声少年清柔的喘词。

  闷声含媚,仿若糖丝。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少年就说声晚安,随即系统提示她视频已中断。

  她回神后已不由勾起嘴角痴笑,手机放在脸前嘟囔,手指不停地戳着屏幕。

  乖乖。又害羞了。

  哼,蹭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少年按住蓬勃的欲望,快速关闭了视频窗口。他从黑屏反光里看到他的眼睛,溢出的。

  腥气咄咄。

  –

  她收回思绪,对他点点头。“嗯。”

  他先离开,进单元门前又转身看了看她。她朝他笑着挥挥手,他才缓慢地抬脚离开进了单元门上楼。

  她看着他上楼,直到消失,笑容渐渐拉回平线。

  忧愁又排挤开心。

  她转头往家的方向走去,走出五步。低头的她撞到了人,软躯里携有熟悉味道。她下意识抱歉后抬头。李英冷成冰的脸正在她头顶。

  “妈…”她佯装冷静。

  “跟他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心比摇骰还乱,指甲掐进肉里。“…什么…什么时候?”

  “枝道。我说的话你完全不听是不是?!”

  “妈,我…我没…”她慌得语无伦次。她总学不会镇静。“我和他…同学…没。”

  她省视她无措的神色。“我一直站在亭子里。”

  你和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盯在眼里。

  她顿时像斗败的公鸡低了头,掌心里密密麻麻全是指甲印。

  “先回去。”李英走在她前面。

  她只好胆怯不安地跟在她身后。脚上像束了一条条枷锁,她的步子迈得很慢,慢如被砍去了脚腕。血行逆流、心下坠深海。

  –

  “跪下。”

  她乖乖地跪在地板上,低着头承受静默里弥漫的硝烟。她的父母坐在沙发上?枝盛国一直在喘气,更像是用力吸氧。

  一张纸甩在她肩上,锋利的纸页擦过她的脸颊,她想去抓,又按下了。随即暴怒的吼声划伤她的耳朵。

  “你跟他签的什么?!”他怒瞪的眼神像要撕裂她。

  她剧烈颤抖地轻轻打量一眼:一张签字盖印的协议。

  口齿不清。“陈…”

  “陈尧那个狗日的!”他愤怒地踹了一脚茶几。茶几被踢退得变形,上面物件摇摇欲坠,一个茶杯清脆地摔碎在地。

  她又开始剧烈颤抖,战栗在旗鼓。她的头埋进地里,指甲与掌心肉决斗。

  嘴里艰难小声地冒出:“他说…”

  枝盛国眼眶湿润,他捶着胸口嘶声力竭地打断她的话。“他妈的他故意拿给我看!老子之前陪笑得跟个孙子一样求他借钱!结果他狗日的却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枝道!你不是个孩子了!能不能不要那么任性?你做之前能想一下后果吗?!高考是你的前途!你的后半辈子!你的命!穷人除了靠读书改变命运还能靠什么?!你签这些,那我辛辛苦苦养你读书来咋子?!我现在没钱没势的拿啥子跟他对着干?!又拿啥子跟他说你签的不算数?!我拿这条烂命吗?!”

  “你他妈就是个蠢货!”

  她猛地抬头,眼泪流进嘴里。

  “我就是蠢!”

  “我就是不想看到家里一辈子都在躲债!没有学历就不能活了吗?!世上没有文凭活得好的多的是!”

  “那是别人!那么多人想上大学你以为是上着玩的吗?!”

  “那为什么非要上大学?!以前的人没上大学干不出成就吗?!我卖了几百万够了!反正读书也是为了挣钱,你就当我在挣…”

  突来的一巴掌用力扇断了她的话。

  他的怒达到顶峰。“你他妈懂个屁!”

  他的手颤抖得像得了病,眼睛泛红。空间里清脆的声音浇熄了激昂的争执。这段冗长的静默像透明罩子窒息了她的咽喉。

  她低下头,发出破碎不堪的羸弱声音。

  “我该懂什么…”

  懂小恶使人唾弃,大恶受人敬仰?懂被人逼着做选择时永远都能清醒透彻?那时她只有十七岁,她能想到的就是牺牲她然后让家里少受点罪。用现在去套支未来的人还少吗?她不过是其中一个。

  牙齿磕到嘴皮,血味从嘴角漫出,脸颊的烧灼令她闭了眼舔去血腥。

  “反正都签了,我自作自受。”

  他如泄气般瘫在沙发,李英偷偷抹走眼泪,她拉了拉他示意他进卧室。

  她还跪在地上,任潮水一层一层的吞没她。

  –

  最后只有李英出来。她让她起来,用手指抹去枝道脸上的泪后,叹口气说:

  “跟明白分了。”

  她的眼睛渐渐失焦。“妈…这两件事没有影响的。而且都快高考了,高中不准谈恋爱,高考完不可以吗?”

  “你以为那么容易?”她摸了摸她的头,下巴放在她的头顶。

  “枝道你年纪小想不到那么远,我就挑明了跟你讲。选择一个人还要看他的家庭,你明阿姨性子变了很多,我觉得她多半不会让你跟她儿子在一起的。我说现实点,省得你抱希望。你以后…如果读不了大学,他妈更贬低你。明白他的未来肯定好,你呢?长时间相处,以你的性子真能忍受你们之间越来越大的差距吗?如果双方太不平等感情就会畸形。明白这孩子我看他平常挺傲的,他能忍耐你多久呢?我听过明月说她想把她儿子送出国读书,到时候你要异国恋吗?”

  大人总谈后顾之忧。

  “你想嫁给他吗?他愿意娶你吗?没有保证的感情有必要再谈吗?”

  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寸木岑楼。

  她卖学籍并不是一念兴起。从陈尧第一次找她时她就已经大半地摇摆至现在的结果了。她知道她的未来会被折损,她却不想在他面前自卑。所以他问她会分手吗?她下意识的心说:不确定。因为如果他的优秀已经使她不舒服,她真的不确定是否痛着还要爱。

  她不确定这辈子就是他。

  或许因她爱他也没那么深。

  所以遇到了麻烦,总先想着后退从不想抓牢。

  李英转而语气严肃地问她:“你和他没做什么吧?”

  “做…什么?”她隐约猜出背后深意。

  “枝道。你表姐跟你年纪差不多,结果不听劝怀孕了,男的怕承担责任就跑了,还是我陪她去的医院。她都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做妈?少年的感情变化大得很,你不要轻易给出自己宝贵的东西而且让你遭罪。知道吗?”

  她知道她内心在反驳:情与欲是一体的,膜不是宝贵的东西。洁才是。

  可情爱世界的放纵,世界总把罪愆只交由女性承担。

  她理解她妈的想法。最终还是改了口。“没有…我和他就牵了手。”

  “那你早点去跟别人说清楚。”

  李英等她回复,她却好半天没找到她的声音。她身体里像有一架摆钟,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地撞烂她、捣伤她。

  “妈…我不想和他分…”

  她怎么开口?又如何开口?她想对她说:你看他面相孤僻清冷,以为他孤高傲远。不是的。不是。这不过是掩盖他脆弱的伪装。他哥身亡,他爸折磨他,他妈不管他的。就连过年了,家里也只有一个冷冷清清的他。他其实骨子里因为家庭充满自卑,他不善交际、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什么都自己扛,连个真心朋友都没有。他对她好才把他柔弱的一面交给她。

  她怎么去伤害他。

  她怎么开口?

  他好不容易才被她捂热,现在她却要推他进冰天雪地。就算未来他不要她,那也是以后的事。她看得出至少现在他对她是真心。他没有对不起她,她却要选择单方面结束。

  她又怎么舍得。

  楼道间双手交叉放在墙沿慵懒的少年、沉浸学习思考时鼻尖发光的少年、教她认真学习改她陋习的少年。

  第一次心动、第一次做春梦、第一次亲吻、第一次珍贵、第一次送礼、第一次吃醋、第一次为喜欢而哭。无数个第一次只与他发生。

  李英言辞激烈。“你必须分了。他家乱成这样,你觉得他有多好?!高考结束后我们要搬家回老家不回春城了。以后就定居在老家。”

  这把锤子彻底震碎了她。

  “不…不回来?为什么?”

  “我们把房子早卖了。本来你爸就准备回老家做生意,这边也没什么亲戚,还是回老家干踏实点。”

  “真的…不回来了吗?”

  “你爸不想在这儿干了。”

  她已经感觉不到存在了。脑里除了空白就是云,然后下一刻四分五散。散去后连灰也了无踪迹。

  “别想着异地恋,到时候找个本地人谈。你非要卖学籍,你爸现在在找他商量,如果你真上不了大学,行,我看你回老家到时候找什么工作。”

  她现在脑里还是混沌。只有“不回来”的话在转。

  老家与春城,二千多公里。

  李英去了厨房。“你还年轻,别老想着谈恋爱。早结束早解脱听到没?不要让我到时候打你一顿给你长记性。”

  –

  她无比艰难地终于脱口:

  “…好。”

  一个成年人应该果断又干脆。

  不耽误任何人,不消耗任何人,不浪费任何人。

  世界闷得像蒸笼。

  凌晨六点,她终于入睡,做了个怪异的梦。

  她梦到他是一朵巨花,在她的世界中一寸寸委顿。她的手穿过他时他的根从土里飘出,根须透明,后来他也透明地从地入云,他的身躯一片片撕碎,天空下起了雨。

  她撑了把伞说:“真是场意外的雨。”

  意外相逢。

  后来她不记得那朵花,如同陌生。只记得她曾全身湿透。

  醒来她发现梦里的雨也下湿了她的枕头。

  –

  周天她下午才苏醒,整理整理面貌。出门逛了不知多久,发觉天已黑了时她已站在他家单元门口。后来不知怎么就跟着上一个人开门就上来了,站在他家门口,后来低眸看着门把手也不知想了什么,就敲了敲门。

  再后来站在窗口看着底下就给他打了电话,声音装得很娇。

  “为什么我找你你不在家啊?”

  “我去做家教了。”

  “家教?都快高考了做什么家教?”

  “高考后还可以做。”

  她有段沉默,是一时被别人吸引了目光。她的眼睛失身般看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孩。女孩一身绿色裙子,低着头偷偷摸摸地踩他灯下的影子。

  她很久才发声说:明白。

  “明天我想给你说个秘密。”

  她挂掉电话跑下楼,站在单元门内,黑色将她完全吞没。

  “我就跟着你。”

  女孩的话令她停止扭动单元门的手,她的眼顺着门栏的缝隙望去。

  他在她身前低头俯视,看不清神色。

  “你跟我干什么?”

  甘暖笑得如太阳。“我的腿是我的,我想去哪就去哪。哥哥,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他随即转身离去。

  “哥哥。”她拉住他的衣角。“你帮我拍一张照片好不好?”

  他扯动身子离开她的手,“你想干什么?”

  “就帮我拍一张。真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她作出发誓模样。

  他闭了闭眼,朝她伸出了手。

  “那你…”

  “没问题!”她保证。随即便把手机交到他手里,站在灯下笑得灿烂。

  他为别的女孩拍了张照片。

  真怪异。

  枝道全然没了以前的心境。没有吃醋、嫉妒、揣测交叠起伏跌宕地像个凶兽。她很平静地看,心腔很静。顺便欣赏了她的容貌:精致好看的一个小姑娘。

  因为无力回天、无暇顾及。

  她的愁海很大,就算再来一滴伤。水平面轻荡,然后一秒就静了。琇書蛧

  扇裂的嘴角又在疼了,血痂已经合成快步入脱落。

  他进门前没有看到她,她也默默地离开。

  –

  回家前她看见小区里办有丧事。明明死人在棺材里悲鸣不绝,活人却热闹非凡、唢呐震天。

  葬礼需要风光。这一辈子没怎么好好铺张过的人,入土前更要大张旗鼓地宣布他曾来过。

  其实道理都一样。

  如果知道他是个意外,而遗忘是场必然。

  那就要疯狂地走到最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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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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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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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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