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睡得正沉。
他站了片刻,在榻边坐下。
其实,他也一夜未睡。
不知道是受了辛夷绵长的呼吸影响,还是实在太困,那柔软的床和晴昼的熏香,就像长了钩子似的,引诱着他的睡眠。
傅九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上去的,更不知道辛夷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这一觉,他足足睡了两个时辰,还做了个旖旎美好的梦……
再睁开眼,发现身上多了一条被子,鞋袜也让人脱了。而辛夷,就侧身躺在他的里间,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平常傅九衢是主动的那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揶揄更是不少,可眼下,两两相对,他居然脸热心跳,脸颊迅速被红潮淹没,几乎不敢直视辛夷的目光……
“我……”
迟疑,犹豫。
他说得小心翼翼,“方才太困了。”
辛夷只是笑笑,“我知道。”
看她没有责怪的意思,傅九衢稍稍松了口气,望一眼女子眼中潋滟的水波,佯作镇定地坐起来,慢条斯理地道:
“原本得知你睡着了,我不想来打扰,可湘灵那丫头将我好一顿数落……”他瞥辛夷一眼,似笑非笑,
“说你想我得紧,我若不来,只怕就要背上负心薄幸的罪名了。”
辛夷轻轻地笑了一声,“她就是心思单纯,喜欢瞎操心。”
傅九衢伸手将她垂在肩侧的头发往上拔了拔,波澜不惊地道:“昨夜太过忙乱,我来不及捎信给你,让你担心了。”
辛夷摇头,“有收获吗?”
傅九衢将她乌黑的长发握在掌心,许久没有动弹。
“有。”
一个字轻轻缓缓,却暗藏无数情绪。
没有人知道傅九衢在看到床下那具尸体时是什么感受,他也没有对任何人提及,那个人不仅仅是长公主的驸马傅广义,还与他现实里的父亲酷似。
在设定之初,这是不可能存在的。
原本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他本人会通过脑机接口传导接入,拥有自主意识外,其他人全是虚拟角色,全是npc,包括长公主和驸马,也包括那个张小娘子。
“我有时候觉得,母机从未离开我。它一直在,一直都在,凝视着我,观察着我,再肆意又或是恶意地做出一些篡改……”
辛夷看着他的神色,“它在哪里?”
傅九衢指了指自己的头,“在我脑子里。”
当初他是做了皮下植入和脑机连接的,辛夷看过他躺在生物舱中的样子,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变得这样颓靡,就好像一个丧家的……孩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
傅九衢将郁氏家里的事情,告诉辛夷。
“以前没有想过马兜铃竟有这样的用途……”
听着他的笑,辛夷皱了一下眉头,“马兜铃确有洗疮防腐的作用,古时候,也有人用来分娩镇痛,作防腐药……但是,当初郁渡在汴京染病,我怀疑他的症状与马兜铃有关,却只想到平原郡王的黑火药作坊,没有想得那么深远……”
“如此一来,都说得通了。”
“嗯。”辛夷抬抬眼,又问:“那郁渡呢?”
傅九衢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
“娘俩一道押在扬州府大牢里。”
“你准备怎么做?”
“还有许多疑团没有弄清,亟待求证。在此之前,他是安全的。”
他好像并不愿意多说这件事情。辛夷知道他原生家庭的不幸,于是点点头,就此打住。
不想,傅九衢接着又说了下去。
“这次最大的收获,是郁氏床下那一条秘道。那秘道狭长而隐秘,非一朝一夕之功。一直通向城外的骆驼山方向……”
辛夷略微心惊,“你派人下去了?有没有被人发现?”
“在我闯入郁氏家中的时候,事情就瞒不住了。”
“秘道里可有玄机?”
“没有。”
傅九衢看她一眼,眉目阴郁。
“密道出口在骆驼山一座庵堂的菩萨坐下,我亲自带人勘察了庵堂。主持是一个百岁老尼姑,是在扬州府衙有登记造册的长寿老人……”
辛夷问:“她怎么说?”
傅九衢笑着摇头,“晚了一步,老尼姑入灭了,只留下两个十来岁的小徒弟,守在榻前哭鼻子,一问三不知。”
“自然死亡?”
“仵作尸检,不见异样。”
辛夷不甘心地道:“查了这么久,线索就这样戛然而止?”
傅九衢勾了勾嘴角,“倒也未必。”
辛夷眼睛复又亮了开来,“有什么发现?”
傅九衢低低地道:“老尼姑死前销毁了重要物证,但是我们在火龛里,发现一张没燃尽的残片,留下了驼峰二字……”
看着他黑眸里的精光,辛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m.xiumb.com
在骆驼山以西有一个叫驼峰岭的地方,那里有地壳运动后留下的险峻山冈,四周是绵延不绝的森林,青山环抱中,怪石嶙峋,狭谷纵横,少有人踪。
傅九衢下得床来,拿张凳子坐到她面前,正色道:
“我要探查驼峰岭,但为免打草惊蛇,我会对外宣称,带扬州府的衙役去禁军兵马行营受训,为期半月……”
听着他事无巨细的交代,辛夷心里莫名温柔。
“那这半月,你回来吗?”
傅九衢盯着她问:“你希望我回来吗?”
辛夷一时无言。
傅九衢看着她的窘样,笑了起来。
“当然要回来的,驼峰岭离沈光栋的行营只有不到五里地,我骑马来去一趟,也就两个时辰左右……扬州府一堆事情等着我,半月不归,岂不是乱套了……”
说到这里,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冷肃表情。
“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你要防着葛庸。”
辛夷:“怎么?他也有问题?”
傅九衢默然片刻,冷哼一声。
“正因为没有问题,那才有大问题。”
相比于那些个来了又走、来了又走的知州,葛庸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为官多久就在扬州住了多久,早已枝茂叶盛,根扎故土。
但生而为人,哪有不得罪人的,又哪能做到让人人都喜欢?
傅九衢来了这么久,没有半个人说葛庸的不是,更无人揭发弹劾,那才是最可怕的。
辛夷点点头,身子往上抬了抬,“我这边你不用担心。一个做月子的妇人,不会被他们看在眼里。反倒是你,务必小心为上。”
傅九衢瞥眼她雪白的膀子露出半截,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旖旎的美梦……
“我会的。你,别受凉……”
被子突然被他拉高,盖到了脖子上。
辛夷眼皮一跳,无语地看着他,默默躺好。
傅九衢轻咳,“饿了,我去吃点东西再来看你。”
“嗯。湘灵做的月子餐不错,你要是不嫌弃,将就对付一口。”
辛夷看着他转身时不自然潮红的耳垂,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起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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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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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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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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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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