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见缩在过大的帽衫里,用只从袖子里露出来一点的手指头拨弄了一下地上代表自己的棋子。
他能感受到迪克过分戏剧性的吸气,并预测出对方马上要说的话——
听起来太罗曼蒂克了!
“听起来太罗曼蒂克了!”迪克说道,“就是有点悲剧。你救了她,但她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坐在对面的杰森发出了厌恶的作呕声,同时扔了一次骰子。
三点和四点。新地产。
迪克还没结束他的滔滔不绝:“小敬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孩,或者男孩特殊过!我应该知道他更喜欢年纪大一点的——”
荷见决定等会让大哥在这场家庭大富翁中第一个破产。他不像这个家庭里每一个人那样和队友或者反派乱搞是有原因的。
轮到提姆扔骰子。运气不佳,进监狱。
提姆看着自己的棋子有些悲伤地叹了口气,抱肩看向迪克。
“迪克。”他非常缓慢地说,“如果你问过伊莱莎或者荷见,你就会知道他的种族要差不多两百个人类年才脱离幼生期,他基本上就是个婴儿。”
荷见假装自己没听到后面那句有点伤人的话,至少前面那句是准确的,他只是默默地掷了一次骰子,恶意收购了迪克的资产。
迪克根本没在关心自己离破产还有多久,而是用他那难以抗拒的眼神注视着荷见,同时把自己的章鱼腕足伸过来试图让弟弟窒息。
“‘死亡’就这么让你离开了?你放弃祂的恩典难道不是一种不敬行为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会参与这种邪恶的游戏’的达米安问道,他似乎是唯一一个对荷见具体耍了什么花招感兴趣的人。
好吧,在达米安问了之后,房间里有四道视线投在荷见的背上。
“嗯哼。”荷见清了清嗓子,然后直起背,并把自己的左手腕——两次仪式魔法时受伤的那支手腕,举起来,让袖口滑落露出下面包着的绷带。
复数道目光集中的位置发生了一点变化。
“首先,祂一直都很友好。”荷见选择把这个事实放在叙述的最前面,“不像世界线那样喜欢左右摇摆。”
然后他把那卷主要起掩饰作用的绷带扒了下来,在所有兄弟面前展示自己那并未愈合的伤口。
*
“它会出血吗?”在注视着荷见手腕上的伤口一会儿后,提姆尽量平静地问道,“我听说……圣伤通常会一直出血。”
荷见摇了摇头。
“在安洁莉卡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的同时,我多了这道伤口——基本上就是我向祂祈求时两次自己划的同一位置。我在第二次祈求中向祂保证,我不需要恩典,以及即使在别的世界,我也会永远是祂的。我猜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即使我回来了这个伤口还是不会愈合。”
呃。提姆想知道布鲁斯对荷见的这种擅自作为有什么想法。他觉得反正不会是赞同。
“我以为你回不来的原因就是你被那个宇宙的‘死亡’扣住了?”杰森也放弃了地上的游戏,“为什么彻底献身可以让你回来?”
“那不是彻底献身。”荷见耸了耸肩,“那个世界已经不想要我了,当我选择把安洁莉卡先杀死再祈求一个很有可能无法得到回应的复活的时候。祂知道我宣告放弃自己的权力是为了接着惹恼世界,而这道伤——”
他又重新把手腕举起来让提姆能看到伤口内部浅色的肌肉和轻微跳动着的血管。
创口很干净,完全没有血,这真的有点诡异。
“既是安慰性的承诺,也是警告。”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随之而来的是兵荒马乱。
“你不确定她能复活?!”“搞什么,小敬!”“难怪父亲还在生气。”
提姆觉得自己简直是唯一一个理性的人,他先用从布鲁斯那里学来的‘蝙蝠怒视’扫了一遍房间里的所有人,然后用真正重要的问题来正题。
“解释你刚才的话。”
荷见给了提姆一个很少见的噘嘴。
“我在那个时候有点……情绪上头。报复的心超过了回家的愿望。如果祂按照我想要的方式承认我,那么我就会留在那个世界大搞破坏。”荷见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虽然这么想有点亵渎,但我觉得祂有点想补偿我,为了我被世界线算计的部分。警告当然就是要我见好就收。”
“我觉得不会有比你试图用一份恩典交换另一份更亵渎的事了。”迪克喃喃道,“我们的‘死亡’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吗?”
荷见非常,非常深地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左手腕用绷带包了回去,然后无声地举起了右手作为回答。
滑落的袖口下面也一样绑着绷带。
迪克发出了被噎住的声音。Χiυmъ.cοΜ
“另一道圣伤?”达米安则听起来甚至有点敬畏。
荷见把两只手都盖在了额头上,尽管如此,提姆还是能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无奈。
“这其实挺有帮助的。”他的声音略显虚弱,“至少比我自己的计划更好。布鲁斯也不用再为该怎么把我展示在世界线眼皮底下而烦恼。我现在有点像是‘官方’承认的局外者,但又不至于因为捣乱太多而被赶出去。”
“等一下。”杰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其实还是可以去那个宇宙?”
*
布鲁斯很震惊。
布鲁斯超级震惊。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就去出一趟外太空任务,回来之后得面对这样一份报告。
“荷见敬人当街杀死了他作为‘卢卡’时的关联人安洁莉卡·希尔,然后画了个魔法阵复活了她。”他看着提姆,干巴巴地念着报告上的摘要,“随即和他的蝙蝠侠一起传送离开了这个宇宙。”
提姆看起来很想辩解些什么,比如他不是在胡编乱造,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三个会在街头。”布鲁斯决定从时间线上最前面的那个问题开始问起。
“从事后看来,荷见感情操纵了我,他的布鲁斯默许了这一行为。在当时,我们是要去街头处理‘卢卡’的一些遗留事务。”
这个答案……和布鲁斯心里有的人物关系略有出入。
“接着,你们碰巧在街头遇到了遇袭的安洁莉卡·希尔。”布鲁斯用非常生硬的语气说道。
提姆的表情在几番变幻之后终于变成了放弃,他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几乎语无伦次。
“……我真的没有机会去验证她是不是急性硬脑膜下血肿,B,安洁莉卡活过来之后脑损伤就已经完全消失了。但我相信荷见的布鲁斯对此也完全不知情,在荷见杀了她之后,他看起来非常沮丧,而荷见则表现地好像他是突然精神错乱了一样。”
布鲁斯已经听过提姆的录音了。荷见的怪异笑声的确很像是精神错乱。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提姆的报告。
荷见和另一个他之间的关系已经可以确认存在误读,之前的那种表现完全有可能是一种针对他的演出,也就是说,存在某种这么做的目的。
欺骗他那是一种虐待性的不健康关系能有什么好处?除了让他觉得不舒服,并考虑要不要彻底地把荷见留下以外——那两个人在要回去这件事上不是毫无动摇吗?
一想到荷见这个充满谜团的小孩,布鲁斯就觉得自己开始头痛。或许他的孤儿囤积癖还不是最无药可救的,另一个他显然更病入膏肓一点。
当街用超能力杀人,当街复活,当街传送。幸好这里是哥谭,没人会在意一两件离奇的事发生在街头。
或许把这一整件时间跨度长达半年的异世界关联事件整理完,塞到档案柜里再也不管才是正确的选择。
荷见有他自己的哥谭,自己的布鲁斯和自己的兄弟姐妹,这个宇宙应该不会——
“父亲。”达米安从楼梯上往下探头,脸上带着很难完全掩盖的兴奋。
“达米安。”布鲁斯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一点都不疲惫。
他的小儿子步履轻快地走下来,手上拿着一张展开来的信纸。
“父亲,荷见给我写了一封信。”达米安说道,“显然,在几个月前,他救下了复生,丧钟因此才和母亲能够和解。”
瞥见那张信纸上的内容非常容易。
对所有家人的问候作为开头,然后是一系列给达米安的……少女漫画推荐?最后才是一笔带过的道歉。
——我很抱歉之前隐瞒了很多事。要让这个宇宙忽略或者放过我需要不止一点演技。布鲁斯有点太纵容我了。
后面像是简易的表格一样列着荷见‘做了但没告诉’他们的所有事,大概吧。
但吸引布鲁斯注意力的是整张信纸最下面的落款,他重复看了好几遍日期,然后意识到达米安说的是‘写了一封信’,而不是‘留了一封信’。
“那个日期是昨天吗?”提姆的声音打破了蝙蝠洞里的沉寂。
*
“你通过一个,不,两个无上存在寄信。”布鲁斯看着被迪克和杰森一左一右押送过来的荷见,非常麻木地重复了一遍他被告知的内容。
“033在我传送完之后就和我彻底解约了。B03好像针对性屏蔽了我们的宇宙。没有其他方法能联系上那个世界了。”荷见的表情就好像他真的认为这是唯一应该考虑的事一样。
布鲁斯在内心为了他居然曾经觉得荷见是他的所有小孩中最乖的一个而对其他所有人道歉。
“你母亲会怎么说?”他忍住揉按太阳穴缓解头痛的欲望,说道,“你对‘死亡’如此不敬?”
希望伊莱莎在荷见那里还有足够的威信,因为布鲁斯很确定他没有。
荷见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高兴地抬起头:“她可能会觉得我到底还是有点希望的,只是得记得每次祈求都要献上祭品。”
迪克和杰森发出了窃笑,非常光明正大。看来他们两个把荷见塞过来主要是为了折磨布鲁斯,而不是教育小弟弟。
布鲁斯开始质疑他的人生选择。他到底为什么让这么多小孩伤害他的神经?
他思考了十几秒钟,颓丧地意识到因为——
他爱他们。
“你知道你可以直接和我谈谈安洁莉卡的事的。”布鲁斯决定给出反击。
荷见脸上那种天真无暇的表情僵住了。
布鲁斯又扫了一眼迪克和杰森,补上一句:“单独的。”
几秒钟之后,这里只剩下荷见和布鲁斯面对面坐着。
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荷见不小心把帽衫上的抽绳拉得太过,让帽子掉了下来。
“你一直说那件事是太容易,而不是太难。”荷见没有抬头,“我们的情况其实还是不太一样吧。”
布鲁斯说杀人太简单,是因为一旦跨过这条线就会依赖这种方法作为最终解决方案。
而荷见没有什么问题要去解决——理论上说是这样,要是顺着这个方向思考,布鲁斯就陷入荷见的‘陷阱’了。
“我知道‘死亡’对你来说意义不同。”他平静地看着荷见,“你对安洁莉卡做的事是希望她能健康地活着,或者不受痛苦地死去,你觉得那比让她永远脑损伤地活着更好。你知道你的错误在哪儿吗?”
布鲁斯的孩子抬起头看着他,目光闪烁。
“自主权。你觉得杰森如果……”布鲁斯抑制自己深呼吸的冲动,“再一次,死去,他会希望你就这么复活他吗?”
这是个卑鄙的例子,布鲁斯甚至不觉得自己能尊重杰森的要求,但——
“他要求被火化。”荷见的声音听起来很闷,就好像他很不舒服。
“我们都会死去,比你早得多。这是无法阻止的事。这一点和世界线没有关系,我想你也很清楚。你父亲的情况是非常特殊的。”布鲁斯说道。
荷见陆生所拥有的在地狱的‘居留权’,是一种和伊莱莎完全绑定的锁链,使得他不必被审判,也不必转世,灵魂的损耗由伊莱莎分担。而这种契约,建立在荷见陆生完全自愿的前提上。
荷见敬人注定无法在他的还活着的家人身上重复这种契约。
布鲁斯觉得荷见看起来几乎就要哭了。他伸手安抚性地搭在他的孩子的颈后,感觉到了细微的颤抖。
但他还不能在这里结束。
“告诉我,当你让她死亡的时候,你感觉到了什么?”布鲁斯问道。
“错误。我感觉到她还不想结束。像粗鲁地扯断了一根线。”
荷见曾经向布鲁斯描述过他对死亡的感受。平静,亲密,安稳,既沉又轻,像甜美的梦。
“强行夺走她的生命很恶心。”荷见轻轻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从别人那里抢东西。”
布鲁斯知道荷见不会再这么做了,所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抚他的孩子直到在他怀里睡着。
过了一会儿,陪伴他最久的那个人拿着一张毯子走过来,布鲁斯安静地接过。
“阿尔菲。”他张开毯子盖在荷见身上,“你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他——”
“你很感激?”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注视着他的孩子。
布鲁斯觉得这个词能难概括他对于荷见所做的事的情感。尽管他才刚刚给荷见做了一个‘如何接受亲人无法避免的离去’小讲座,但在他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不管这个宇宙和那个宇宙的相似度实际上有多高,他意识到阿尔弗雷德不在那儿的时候,布鲁斯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为这种消息做好准备。
他很确定他的孩子会和他一起确保这件事不会发生。
布鲁斯回视那个他视若父亲的人。
“是的。”他说道。
“当然有必要。”阿尔弗雷德回答道,“布鲁斯老爷,当然有必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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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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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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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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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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