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座偏远小县城来抵抗两万敌军,不过一个时辰便让对方八千骑兵尽数折断,这一战无论放到何处,都是该大肆赞赏的。
但在险境中的是她,身受重伤的也是她,他便实在压制不住心头那巨大的惶恐与颤栗。
再多的赞赏也抵不住那一眼的苍白,他当时几乎惊得要跌下马背。
一池鲜血,他甘愿自己承受。
火烛噼啪跳动,顾砚突然转身出了房门。
只不过片刻,他又端着碗走了回来,重新在床边坐下,明明沉着脸,扶她起身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一碗泛着浓郁苦味的黑色药汁被他送至唇边,江宁珂咽了咽喉咙,最后闭着眼直接一口闷了。
又苦又腥,她怀疑有人报复性地在里面放了三斤黄连,可惜她没有证据。
顾砚见她被苦得龇牙咧嘴,唇角悄悄翘起又极快地放下,最终绷着脸扶她重新躺好,掖了掖被角,才道:“睡罢,今夜我会在这里守着。”
江宁珂今天本就已经累极,此时又被浓浓的苦药冲击,她撩了撩眼皮,还不到几息功夫,便又陷入了沉睡。
顾砚在床边静静立了一会儿,一张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如同一座冰冷的雕塑,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直到院外传来一道脚步声,他才微微动了动身子,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来人是随行的军医,听说江宁珂醒了,连忙提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
待他诊完脉,确定已经没有什么大碍,顾砚才稍稍松了口气,“对了,药方中可是有何药草格外味苦?”
军医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闯了祸,连忙道:“近日属下炮制了不少鱼腥草,此药可镇痛止血,助皮肉再生,只是苦臭了些。”
“怕夫人不习惯此味,属下此次只放了少许,若是夫人不喜,那属下便换个方子……”
顾砚摆摆手,“不必,按照该有的药量给她熬制,夫人很喜欢这个味道。”
军医张口结舌,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点头应道:“是,属下这就下去……改改方子。”
……
连喝了半个月奇臭无比的苦药,江宁珂简直苦不堪言。
终于,她肩膀上的伤口要彻底愈合了,军医也表示先前的药可以不必再喝,她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顾砚握着一卷书斜倚在榻边,斜斜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唇角也微微勾起。
待江宁珂朝他看来,他又迅速转回眸子,立刻作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沉冷模样。
江宁珂:“……”
她忍不住抽了抽唇角。
这人!
他方才明明就在笑!
哪有人一边生气一边给她喂吃喂喝,还一本正经地要给她沐浴擦身的!真是可恶!
可惜她如今没工夫与他置气。
荆州初定,诸事繁杂,顾砚在此处已经耽搁了半个月的功夫,他必须要回去了。
而她自己,一出门就是半个月,还受了伤,只怕爹娘早就担心得要命,她也得尽快动身回峡州。
分离在即,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商议清楚。
江宁珂抿了抿唇,看向顾砚,直接将燕家在暗地里搜寻宝藏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其余的金银矿脉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是燕家形迹实在可疑,听闻你让燕月天带着两万人马守澧州城,就不怕……?”
顾砚将书卷往桌上随意一掷,眉宇扬起一抹轻傲飞扬的神色,冷嗤道:“澧州城北临荆州,南靠朗州,三军由樊越与董信二人管辖,他翻不出浪。”
江宁珂微微睁大眼,突然福至心灵,“所以,你是故意的?”
故意将一座城池放在燕家唾手可得的位置,激他们动手,若是他们真有异心,定会趁机在城池中布下自己的暗桩。
顾砚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却是轻叹一口气,“阿珂,你信直觉么?”
江宁珂挑眉看他:“自然。”
生死之际,有多少次都是那点无法言说的微妙直觉救了她。
顾砚侧过脸,将视线缓缓移至窗外,语气中带着几许飘忽,“我的直觉,燕月天对我有些敌意,却远远没有恶意。”
与其说他精心策划要杀他,不如说他更像一个急于得到承认的孩子,不停地想超越自己这个对手。m.xiumb.com
“我在此等了半月,他每日都只加固城防,整肃军纪,并无任何越轨之举。”
江宁珂微微愣住,“那燕家寻宝藏的缘由……”
顾砚站起身,缓缓去关上了房门,“他是他,燕家是燕家,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江宁珂这才明白过来,当即道:“我会继续派人在暗中盯着,若是他们有不轨之心?”
毕竟是顾砚的亲人,她也不好直接做决定。
“该杀便杀,全由你做主。”
二人又商量了些琐碎事宜,门外吴观与徐牧便前来请示,三军已经整装待发,只待他们二人前去便可开拔。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顾砚蓦地有些不耐。
待那二人退去,江宁珂才看向顾砚,后知后觉地感到浓浓的不舍,“我要走了,你不对我笑一笑嘛?”
顾砚盯着她的眼睛,倏而露出一个极为好看的笑容,然后在她心脏猛然跳动的时候亲了过来。
一阵冷松香袭入鼻尖,滚烫地浸染了万千思绪。
“阿珂,”顾砚轻轻抚了抚她的发,在她耳侧一字一句地慢慢交代,“要乖,要好好养伤,不许乱跑,不许逞强,一切交给我,等我。”
“嗯,好。”
她望进他深邃的眼中,这一刻,她将自己坚硬的外壳卸去,露出内里软乎乎的、温热赤诚的心脏,小心翼翼地递到了他手里。
……
“夫人慢些,一路小心!”
“夫人,有空多回来看看!”
人潮澎湃,呼声迭起,百姓们口中亲切欢呼着的皆是江宁珂。
江宁珂掀起车帘,朝外不断挥着手:“回去吧,都回去吧,日后若是有事难以解决,便来峡州城寻我。”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大军开拔,于城外兵分两路,分别向东西两侧出发。
青田县不再是边界地带,往东再行三百里便是他们最新打下的荆州城。
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一个个百姓都在城门口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默默朝大军的背影磕头。
“谢夫人舍身救命之恩!谢将军救命之恩!谢诸位将士救命之恩!”
“我等永生难忘!”
吴观和其他将领骑马跟在后头,也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激动热烈的场面。
饶是铁血硬汉,在这等氛围下也被触动了心弦,虎眸微湿。
吴观仰天一笑,只觉得先前做的那一切,都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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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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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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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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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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