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一阵,转入语音信箱。岩桥慎一放下听筒,又改打传呼。琢磨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电,进了浴室。
洗漱完,换了衣服,又去拿啤酒。稍微松快了一下,看到传呼机有条消息。他又拿起听筒,回拨过去。
是渡边万由美打来的。
“回电还挺快的。”渡边万由美说。
岩桥慎一告诉她,“已经回酒店来了。”
她听了,顺口打趣一句,“我还以为,演出结束以后,你要在大阪逛一逛呢。”
“饶了我吧。”岩桥慎一苦笑,“才刚被美和酱这么挖苦过。”
渡边万由美听他告饶的话,忍俊不禁。可一开口,说的却是:“吉田桑人真有趣。”
“……”说了差不多话的你,也挺有趣的。
岩桥慎一在心里暗戳戳想一想,到底没有把话说出来。
“今天的演出怎么样?”这么说了两句有的没的,渡边万由美适时转过话题,问他。
岩桥慎一抓住机会跟着换话题,脱口而出,“相当的好。”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告诉她,“那么精彩的演出,真该也让万由美桑看看。”
“挺有自吹自擂的感觉。”渡边万由美也笑。
不过,心里清楚,这支DREAMSCOMETRUE到底有着怎样的实力。当初,正是在音乐节上,看过了乐队的演出以后,渡边万由美才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迈出了这一步。
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尽管其实也并没有过几年。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渡边万由美不开口,岩桥慎一也不说话。他心里清楚,她不会只是为了问一问演出的情况如何,才特意打这么一通电话过来。
还是渡边万由美开启新话题,“我刚和姐姐姐夫,从美空云雀桑的家里离开。”
岩桥慎一默默听着,等她的后文。
“是去慰问美空桑的养子和也君。”渡边万由美语气一顿,“美空桑过世了。”
岩桥慎一“啊”了一声,意想不到。
美空云雀四五年间时有身体不好的新闻出现,几个月前病危,岩桥慎一还在渡边万由美的提醒下,往她住的顺天堂医院送过慰问花篮。
花篮送过去,过后,美空云雀事务所的人,还特意打过致谢电话。
据说是美空云雀的意思,她病危期间,吩咐身边的工作人员,收到慰问的花篮,务必回电致谢。
虽说是一代演歌女王,业界地位一等一,不过,待人却相当周到亲切。
尽管早知道这位演歌女王只是在撑着熬日子,可是,骤然听到她离世的消息,还是有种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的意外。
“似乎早在一周以前,美空桑就已经失去意识,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在今天凌晨抢救无效过世。”
渡边万由美的声音里听出些许疲倦的意味,“消息暂时还没有对大众公布,大约明天或者后天的新闻就会进行报道了。”
“和也君还不到十八岁,现在暂由美空桑的妹妹照料。母亲让我和姐姐姐夫登门去慰问,除了我们,业界和美空桑生前交往密切的人也都陆续上门。”
美空云雀亲族凋零,父亲早逝,母亲八年前去世。两个亲弟弟分别在1983年和1986年去世,只有一个小一岁的妹妹尚在人世。
早年曾和电影明星小林旭结婚,但因为美空云雀的母亲不满这桩婚事,声称“女儿一生的最大不幸就是嫁给小林旭”,在母亲坚持不懈的努力下,两年后终于拆散了女儿的婚姻。
全家依靠美空云雀一棵摇钱树,她的母亲最不能看到的,就是女儿嫁出去当个家庭主妇,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当大明星赚大钱。
此后,美空云雀收养了弟弟加藤哲也的儿子为养子,将一生献给音乐。
母亲只会吸血和操纵女儿,弟弟仗着姐姐的名声胡作非为、连累美空云雀一度被国民抵制、被NHK封杀,这位一代演歌女王的家庭,翻出来看一看也够糟心。
只能说,早些年艺人的地位太低,从事这一行的八成家境贫寒,成名后被家人吸血、被坑的概率也会格外高。Χiυmъ.cοΜ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从前保守的时代,肯让只有八岁大的女儿去抛头露面演出赚钱,这样的家庭,相比较之下,非常疼爱女儿的概率也不高。
“明天DREAMSCOMETRUE还有演出。”岩桥慎一脑筋转得快,想到件事,“要是新闻在明天出的话,就临时加一个纪念美空桑的环节。”
所谓的“纪念”,就是在某首歌开唱之前,主动提一提这件事,向观众们传达一下乐队的哀思。既不会声泪俱下,更不会现场加唱一首美空云雀的歌。
事出紧急,来不及去征得哥伦比亚唱片的演唱同意,乐队不可能在台上翻唱未经许可的歌。
说到底,加一个临时的纪念环节,也仅仅是为了表示态度而已。
“嗯。”渡边万由美听着,“也好。”
“看这样,过阵子,追悼会和纪念活动也都要准备了。”岩桥慎一说。
不过,具体会邀请谁参加、给谁寄丧礼明信片,这些就要看美空云雀事务所如何安排。如果是业界的小虾米,可轮不到去敬一支香。
渡边万由美又“嗯”了一声,没说话。
岩桥慎一这才问她,“怎么听着这么累?”
“还好。”
渡边万由美顿了顿,“想起了白天时的事。”
“什么?”
“我回去见母亲,知道美空桑过世以后,她说‘时代结束了’。”
美空云雀的歌唱生涯,正好贯穿战后到昭和时代结束。改元平成的同时,她的生命也走到尽头。
对普通大众来说,她的过世、说不定比年号更改,更有昭和已经结束的意味。
而对于和渡边晋携手创办了渡边制作的渡边美佐来说,丈夫过世几年,象征昭和时代的演歌女王也在进入平成后过世,较之旁人,大概感触格外深——
结束的不仅是昭和时代,还有渡边制作的辉煌。
当然,渡边制作早在多年前,就已然不复昔日辉煌,可等到真的有了“时代结束”的感慨,就有一种昔日辉煌,也一并被埋葬在了旧时代的微妙感觉。
渡边美佐的感伤,并非来自于时代的结束、也并非美空云雀的过世,甚至不是来自于渡边制作的衰落。渡边万由美正是因为明白母亲为何感伤,所以心情才跟着沉重。
岩桥慎一多少品味到一点她的情绪,难得在她面前说点傻话,“时代是结束了。新的时代开始,新时代里的人,就要思考在这个时代创造出什么,给新的时代带来什么。”
渡边万由美叫他逗笑了,“只听到你接连不断说什么‘时代、时代’的,其他的什么都没听清。”
可傻话归傻话,她听着,到底像是被岩桥慎一给打了气,心头因为去见过母亲后的消沉、以及去慰问了美空云雀的养子以后淡淡的阴霾,一时烟消云散。
正是为了能开启新的时代,带来新的东西,所以才决定迈出这一步。
现在,火种在渡边万由美的手里。
“万由美桑,”岩桥慎一语气是开玩笑,话却是真心,“接下来可看我们的了。”
他说“我们”,就让渡边万由美有种绝不是在新的时代孤军奋战,而是并肩而行的感觉。她心头一阵暖流淌过。
“下次该去看你们的演出。”渡边万由美说。
岩桥慎一听了一笑,“只要你想,不是哪一场都能去看吗?”
“听着是挺厉害的。”
“当然厉害,毕竟你是乐队的BOSS。”岩桥慎一百分之二百故意这么叫她。
渡边万由美莞尔一笑,“我还是等着去看东京场。……和音乐节的场地是同一个地方。”
“是的,都是湾岸广场。所以,又要请你再‘检阅’一次。”岩桥慎一说。
把电话挂断在这里,都不是两个人的作风。于是,双方就在电话里趁势又聊了一阵工作,大概沟通了一下接下来的一些安排,这才挂断电话。
把听筒放回去,岩桥慎一在那坐了一会儿,消化刚才和渡边万由美的那通电话。
美空云雀过世是艺能界的大事,对岩桥慎一来说,尽管情绪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但身为业界的从业者,还是要考虑到因为这位演歌女王的过世,有可能发生的一系列事。
比如电视台必定会有纪念节目,年末的各种大奖,多半也要安排一个美空云雀的纪念环节。包括年底NHK的红白歌会,大概也会安排一个纪念环节。
美空云雀不仅是大众眼中的一代演歌女王,她背后还有演歌派的势力,甚至还跟出吕组的干部有所关联。
她现在过世,对演歌派来说,为她痛惜是真,但她作为演歌界最顶点的那颗宝珠,她过世以后的排场,同时还代表演歌派的颜面。
跟极道关系密切的演歌派,和极道奉行同一个准则:一定不能丢了面子。
接下来的后半年,对业界来说,真正要做的,其实是配合演歌派,为美空云雀风光大办,全一全演歌派的体面。
所以,同在业界,就尽量避开演歌派的雷点,早做打算。
……
正琢磨着,电话又响起来。
岩桥慎一正出神,冷不丁被惊了一下,稍微定定神。把手伸向听筒,“喂喂——”
“真严肃~”电话那头,中森明菜调侃他。
岩桥慎一听她这么说话就想笑,学她的话,回一句:“真轻松~”
“哈哈!”中森明菜大笑,“没错、就是这么的轻松~”语气顿一顿,“你也想要的话,就分一半给你,怎么样?”
“嗯,想要。”她有点什么,岩桥慎一也收着。
“给你、给你~所以,就一起放轻松吧。”
中森明菜一边逗他开心,一边还担心,“刚才,没有在不高兴吧?”
岩桥慎一否认,“没有。”
“是从家里打过来的吗?”他转过话题。
中森明菜也未必是出于故意,不知不觉,就学着他的语气,“没有。”可是,话说出口,自己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这样说话仿佛显得刻意。
纸老虎倒打一耙的功力十成十,跟岩桥慎一抱怨,“都怪你。”
“我可什么都没做。”岩桥慎一笑她孩子气。
中森明菜在电话里哼哼了两声,有点得意的告诉他,“我和今日子酱约了一起去跳舞。”
打完这通电话,就又要去吃喝玩乐。
“真好,这个也能分我一半就好了,我也想和你一起跳舞。”岩桥慎一说。
相比起从前总是等着中森明菜主动,他现在总算也时不时迈上前一步两步。中森明菜听他这么说,心里高兴,哧哧笑。
可越是如此,反而越是岔开话题,“今天的演出,辛苦了哦。”
“三万三千人……想想真厉害。”她认认真真的感慨。
“确实。在台上的时候,去看观众席,远处的人像是连成了一片。”岩桥慎一回忆。大型的演唱会,待在后排的观众,看舞台的人大概跟看马赛克差不了多少。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要格外注重现场的气氛。
“光是听着就怪辛苦的。”中森明菜嘟囔。
这个桃浦斯达,巅峰期开个几万人规模的演唱会也不是开不起来,不过,偶像比较偏重和观众的互动,这种特性,使得业界没有给偶像安排这种几万人的大型演唱会的习惯。
也就是杰尼斯的偶像团体,能这么玩一玩。
除此之外,中森明菜本人在开演唱会这件事上颇有些老派,觉得大型的演出,观众的观看体验不好。
她是桃浦斯达她说了算,事务所和唱片公司也都跟着。
“我要是去看乐队的演唱会,你准发现不了我。”她说。
“确实。”岩桥慎一承认,“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连你会去看哪一场也不知道。”
因为不喜欢坐在关系者席里充当木头人、所以才在演唱会上初次见面的两个人。这样的中森明菜,比起从岩桥慎一这里拿关系者票,觉得自己打电话去抢才更有气氛。
好吧,抢票的气氛也是气氛。
“那我就真的不告诉你。”中森明菜又笑起来,“悄悄去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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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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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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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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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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