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员是他唯一需要见的人,他戴着口罩,穿着长袖上衣和长裤,明明气温回升的九月底,流云却恨不得能把毛衣套在身上。
房子是他最好的保护伞,外面的世界都是可怕的。
作者朋友发来的消息令他愈发不舒服,看上去是一些关心的话,但怎么看都像是想要知道更多,然后嘲笑更多的样子。
“是不是周六不舒服啊,看上去精神不好的样子。”
如果你回答他说自己不舒服,那紧接着就会问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去看病,医生怎么说之类的。
免不了几分钟后,就拿着和流云的聊天内容去别的人或者群里做深度报道。
之后又会有人来问,“是不是出版新书的事让流云不高兴了,原本不是说短篇合集吗?现在成了合作集吗?”
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总之,世界就不能彻底安静吗?
暂时把他遗忘了不行吗?
流云爬在书架上想找一本小说读一读,投入另一个世界,以求忘记自己所处的世界。
小说总是打开异世界的一扇门。
他爬在书架前找了一个多小时,在书脊中来来回回,没有伸手想要取下任何一本的欲望。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安部公房的《箱男》上。
这不就是他吗?琇書網
流云突然想到,自己以后要是能像箱男一样生活就好了。
存在与这个世界上,却没人看见他,一副盔甲,把自己牢牢保护起来,不用出去,却也没有与世隔绝。
于是,他翻出了口罩,又找了宽大的衬衫套在身上,穿着一条略微有些厚的运动长裤。
又找来降噪耳机套在头上,最好还要一顶帽子。
没有帽子!
真糟糕,没有帽子,整个世界都不安全。
会有趁虚而入的议论,也会被人嘲笑,“那不是那个作家吗?”
“连话都说不清楚,还写小说。”
“据说之前就有人说他的小说没有创意,都是抄袭和借鉴。”
“是啊,这样的作者还不如郭敬明呢。”
“郭敬明怎么了?粉丝那么多,人家还是很有创作天赋的,又不是所有人像郭敬明这么做都能写出成绩来的。”
即使带上耳机也能听到房间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声音。
周四下午,远名的消息已经堆积了十几条。
终于,远名的电话流云不能再当作没有听见了。
“喂,流云怎么不回消息,是创作疲劳过度吗?”
“没有,多谢关心。只是手机开了静音。”
“合作出版的事情下周二之前就要决定了,你这边没有问题吧,宋小小最近人气非常热,出版社还打算把你们这本书的出版进度加快一点,争取在年底的新书市场可以争一争榜单。”
“榜单?”
“对啊,我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嘛,这本书会同时出版电子版,电子版的话,能进入新书榜还是很能带动读者兴趣的。”
“哦,这样啊,好像是说过。”
流云虽然鼓励自己一定要加油,可是说话还是有气无力,脑子里也是闷闷沉沉,一点都提不起来精神。
不喜欢这样的话可以拒绝的吧。
这句话好像是沐春说过的?
反正这些稀奇古怪的话他说出来都很随意,怎么看都很符合他的口气。
流云是说不出来的,也不可能作出挤在女学生堆里,拉着女作者拍照这种事。
“在听吗?下周还要找个时间请你和宋小小一起来签一份合约,封面制作这块,如果你有熟悉的画师也可以介绍给我,我知道流云和一些科幻画师还是比较熟悉的吧。”
“喂喂,流云,有没有在听?喂?喂?”
后面的声音流云已经听不到了,他睡着了,就像电脑突然拔了电源关机一样。
当天晚上,流云看了会小说,又试图看一会动漫,结果都无法集中注意力。
最后,一条关于作者死亡的消息引起了流云的关注。
怎么会是他。
如天雷打在窗台,流云一瞬间变得异常清醒。
几日来的愁绪瞬间化为乌有,自有一种天空突然澄明的快感。
“真的。人性真可怕。”
“是啊。”
楚思思的表情流云看不到,但是沐春的表情流云看得一清二楚,那家伙的脸上竟然也流露着一丝微笑。
“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缺乏人情味,没有善心。”
“看起来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作者,活该江郎才尽。”
“才不是这样,我认识这个作者,当年作文大赛的冠军,后来一直活跃在出版界。”
“你觉得惋惜吗?我其实很心痛啊。”
“心痛自然是心痛的,但我想这种心痛每个人都会有吧。我要跟医生说的是当时的我真的是丧到了极点,我觉得我离但丁的地狱不远了。”
“为什么是但丁的地狱,我们东方就没有吗?”
流云摇摇手,“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当时自己真的很糟糕,几乎觉得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好了,想把自己绑在床头柜上,哪里也不要去,和这个世界彻底隔绝。可以说,对于生命的赞美全然耗尽了。”
“然后你就看见这位作者死亡的消息。”
“是的,就好像在别人的死亡中获得拯救一样。”
“什么鼓励都不如别人比我更惨。”
流云拍掌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看上去很可怕,但是就是这样,一道阳光直透我的心。”
摸着胸口的流云看上去的确比之前有活力很多,黑眼圈褪去了,眼神里充满着希望。
“早知道这么容易,之前都不用来医院了,我还花了好多钱买账号呢。”
沐春抱怨者,手指在桌子上来回摩挲。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本来以为沐医生也许能理解我的心情,这种特别难以和别人说的心情。”
“被拯救了。”
“是的,被拯救了。”
“不再害怕了?”
“不怕了,大不了就是放个假,出去走走。”
“打算去哪里?”
“也许去土耳其走走,也许去希腊。”
“楚医生,楚医生,真叫人羡慕啊,我也好想到处走走啊。”
楚思思撅了撅嘴,也不明白,这两人说话和猜谜一样,究竟在说些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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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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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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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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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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