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悸动,催促白日里尚能藏住的悲伤,白日里且能隐匿的孤独,一同奔赴烟雾腾腾的小径深处。
清思路的一条小巷里,一个男子漫无目的地奔跑着,步子沉重而无力,眼神空洞疲乏,经过他视线的所有景物都像是钻进破旧地板中的灰尘,而他自己也仿佛看到了生命破碎凋零后的世界。
天幕低垂,恶风肆虐。巷子两旁的酢浆草蜷缩在韭菜般粗壮的杂草背后,尽可能销声匿迹,尽可能听凭黑暗将奔跑的男人吞没。
男人的心情也不再有半点眷念,人生啊,一场令人困顿的骗局。
他想起这句少年时不知在哪里读过的诗,也许是在语文书上读到过。
肩膀上的大脑依然在原位,可男人已经感觉不到大脑仍然存在着,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奔跑,继续在黑暗的巷子里做一只失魂落魄的耗子。
人生——一场令人困顿的骗局啊。
这句话在哪里读到过的呢?平日里男人也不是一个爱好文学之人,打游戏、看电影,忙着做生意赚钱,那么多事情值得忙碌,哪有时间拿起一本书来阅读?
大学毕业后,男人便不再读书,偶尔去书店翻阅几本畅销书,一看到密密麻麻的字体整齐排列在白纸上,男人的心脏就像大海上遇到风浪的船只,翻涌、搅动,在桅杆将要被折断之前,男人总是心慌落魄地合上书,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看周围的读书人,心中自叹——读书这种事果然从来都不适合我啊。
大学也是那种名字听起来很像大牌,实际连三本都排不上的小学院,大学里读书气氛还不如高中。
如此想来,这句在脑海里盘旋啾啾且越来越肆无忌惮调高音量的诗句,一定是高中时代或者是更早时候在哪里读到过的。
忽然,他想到都德的《最后一课》,也许是那篇课文里出现的这句诗?总之,好像就是和都德有些关系吧。
费劲脑汁,终究也没能想清楚这句可以作为他当下人生写照的诗句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进入他记忆中的。
人生啊——一场令人困顿的骗局。
现在的他,正是在这骗局之中,任魂归去,行将死亡。
一种清楚、锐利的想法穿透黑夜,当他看到眼前一个破旧的六层楼房时,他确定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熄灭的最后一刻。
我将熄灭,将要熄灭。
没有想到死亡到达之前他是如此狼狈地奔跑了奖金四十分钟,沿着绕海步道一路狂跑,穿着一件黑色运动上衣和褐色运动短裤的他看起来真像这座城市喜欢夜跑的年轻人。
是的,他还年轻,他只有23岁,大好年华刚刚开始。
不,已经不会有了,什么年华,什么未来,都不会有了。
他将熄灭,此刻和当下都令他痛苦,呼吸不再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因为跑步引起的疲劳,也不是因为身体有什么疾病。他比路上遇到的那些年轻人都要健康,年轻力壮,正是可以大展宏图,勇往直前,直抵人生各种目标的年纪。
他的呼吸是因为一个女人而变得千疮百孔,就好像他的肺里装了一只仙人掌,每一次呼吸都宛如有人在他身体里打出一张“万箭齐发”。
没错,在他身体里无情地打出这张牌的就是那个女人,那场风花雪月的骗局,那场他算计了全世界却没想到被她算计的全面溃败。
他败得毫无尊严、仿佛一个做了坏事的贼,一个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的阶下囚。
真该死啊,要是绕海步道没有那么多人跑步,绵绵水波是多么适合死亡的玫瑰花床啊。
不过,现在,他的心愿即将实现,人生的骗局他自己造成也由他自己捏碎。
站在海风咸涩的五月夜空下,绕海的天空和这座城市的大海一样漆黑无情,和那个远在一千公里外的女人那般心肠里没有注入半分生机,她却将这几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粉饰得如此叫人怦然心动、如甜似蜜。
忽然间,夜晚无声洒落,周围没有风,也没有卷落的树叶,落在小巷石板地上的就是他头顶正片的夜空。
碎了,被暗哑丑恶的香唇和夜夜涨起的秋池击碎,最后一个鲜活的夜晚即将行到终点。
他想哭,当知道相爱的女人不过是欺骗他的时候,他一开始想到的就是哭泣,抱着大树哭泣,蹲在天台上哭泣,趴在方向盘上哭泣。
可是大树周围都是人,天台上的静谧在黑夜中发出嘲笑,车子里那唯一的私人空间,散不去她的香味,闻起来已经让他呕吐难忍。
于是,死亡的钟声悠鸣格外静穆,格外孤独,格外无法忍受。
六层楼的小破楼,墙面早已开落,像是掉了皮肤的人,一层又一层。楼道里的铁窗上灰尘落成断裂的锁链,他们在他身前吟唱,在他背后哀叹。
人生——一场令人困顿的骗局。
顶楼的铁门半开着,男人笑了,最后阻止他留在这人世间的力量也悄然隐去,地狱为他打开了门,他不再需要怀疑命运的安排。
一跃而下,一了百了。
该有的悔恨已经够多,相恋是如此愉快,在一起的感觉是那般美妙,一见钟情的爱情,怎么就成了一场骗局。
驱车一千多公里赶到她的城市,她拥他入怀,诉尽相思点滴到天明。
短短一周相聚,他们决定相依相守。
他驱车返回生养自己的绕海,辞去工作,绞尽脑汁找到一份新的工作,这份工作可以使他永远留在爱人所在的城市。
不用多久,他灵活的生意头脑能让两人的小家幸福美满。
可是他错了,第二次他满怀喜悦再次前往那座绝望的城市时,女人告诉他,她不能,她不仅有家庭还有孩子,这一切都是错误的。
天大的笑话不是吗?他成了第三者,成了自己最不耻的那种卑劣之人。
爱情呢?相守一生的承诺呢?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游戏?
人生——一场令人困顿的骗局。
他不堪一击,是的,不堪一击,这个夜晚,他决定结束一切痛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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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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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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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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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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