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世真这个老滑头,敬了他很多酒,借此谈起项目的事情,拐着弯的说了两句,文学院要以李恪严的名义申请研究资金,这不是个小数目,骆佳薇也因祸得福,年纪轻轻要被破格提拔为教授,作为研究项目的负责人。
林净宁听的笑了一下,笑里藏着话。
顾世真酒过三巡,话倒是说的有意无意了些:“小骆真是好福气啊,严老慧眼识珠,我真是自愧不如。”
林净宁淡淡道:“您喝多了。”
他拨了一个电话,江桥很快推门进来,看了一眼迷醉的顾世真,心里不由得感慨,听见林净宁说,先送顾世真回去,便多问了句:“那我一会儿来接您?”Χiυmъ.cοΜ
林净宁说:“不用。”
江桥欲言又止。
林净宁问:“怎么了?”
江桥摇头说没事。
等包厢里剩下他一个人,便又喝了几口酒,在包厢坐了会儿才走。宜城的夜总是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冷寂气质,下雨的时候这样,不下的时候也这样,潮湿的南方天,风吹在身上都是潮的。林净宁刚走到酒店门口,就看见远处站着的温渝。
她穿着白衬衫,休闲短裙,挎着小包,头发在脑后扎了半匝,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低,遮住了双眼,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看脚下,似乎很专注。
真是像十八岁。
林净宁看了一会儿,没有出声,刚准备走,温渝就抬头看了过来,目光里有些许稍纵即逝的惊喜和试探,那是等待过后的样子。
他却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别处。
温渝跟在他后面喊:“林净宁。”
林净宁也没有停下来,一边走一边点了支烟,由着她追,嘴角似有似无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脸上依旧从容淡定。
温渝追了上来,也不管他的态度,跟在他身边,偏着头看他,自顾自解释道:“还在生气啊?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家里有急事赶回去,而且手机坏了。”
林净宁面无表情。
温渝:“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
林净宁吸了口烟。
温渝:“我知道我不对,就看在我也等了很久你也没理我的份上,给个面子?要不你说怎么办,只要我能做到。”
她一直在说,话也是绵密。
尾音一落,林净宁停下来。
温渝愣是差点撞到他身上。
林净宁语气很淡:“做什么都行?”
温渝:“………………”
林净宁哼了一声。
温渝挤出一个笑,说到最后声音越小:“那天真有急事,也确实很忙,我给你也打电话了,你没接,这也不能怪我吧?”
林净宁看着她,没说话。
温渝有那么一刻觉得撑不住了,但鼓足勇气拉下脸来,再主动一次也不见得是坏事,这是她给自己的一次机会。一个人总会有冲动的时候,就像今天见到他,还是会心动。说到底这件事,总归是她的错。只是他们,都需要一个开口的契机。
马路上的汽车呼啸而过,带了一阵风。
温渝歪头看他:“要不我给你买好吃的?”
林净宁别过脸去,笑了一声。这一笑,很多事都没了。林净宁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她一眼,声音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渝想了想说:“三四天吧,五六天?”
林净宁:“………………”
他脸色瞬间变淡,转身走了。
温渝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跟在后面小跑,他步子大,她追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得陪着笑,想不通这男的怎么变脸这么快。
过了马路是广场,有大爷大妈在跳舞。
温渝上前拉住他的西装衣角,林净宁的目光下意识的动容,过马路的时候还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听到温渝说:“这是西京广场,老人喜欢过来玩,游乐设施不多,但是占地面积大,有乘凉的阁子,清净朴素,建成有四十年吧,比我还大十多岁。
林净宁:“………………”
温渝抬手指向右边:“那个是宜城最大的游乐园,大人小孩都可以玩,还有水上项目,最有意思的应该是他们的陆地迷宫,一般人根本走不出去,还可以体验玩偶装,就是穿上动物的衣服,这样的话游乐项目可以打七折,还能看到不一样的视野。”
林净宁:“………………”
温渝看着他脸色稍稍缓和,又说:“再往前走就是百汇街了,那条街至少有上百年的历史,算是宜城的艺术文化一条街,我就在那买的画。”
那幅画注定了他们的相遇,林净宁后来想。他看着温渝,这个女孩子的身上有一种气质,上午还忧郁低落,到了傍晚你再看,她又活蹦乱跳,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慰的自己。
温渝想起了什么,又道:“那幅画倒是挺不错。”
很有她姐温寻的味道。
马路边上路灯亮了,温渝忽然又扯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道:“这条街叫走马街,你知道为什么吗?传说明代正德皇帝游江南,就在这待了一会儿,结果丢了御马,从此以后,这条街便改名叫走马街。有意思吧?”
林净宁淡淡笑了。
温渝跟在他的身侧,是看不见他的笑的,只是见他一点话也不说,有些气馁,说了两句,慢慢的不说了。
结果拐了个弯,听见林净宁道:“那条街叫什么?”
温渝:“………………”
就这样又和好了。
他们走过长长的街道,穿过马路,红灯停绿灯行。他穿着西服走在前面,温渝一路小跑跟在旁边,白衬衫束在裙子里,被风吹的鼓动,黑色的帽檐挡着侧脸。这是林净宁余光里温渝的样子。一个走着,一个追着,夜晚来临的时候,远远看过去,像是两个人在散步,不急不慌,不厌不倦。
距离太近,还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温渝想了想说:“拢翠园的菜确实很好,但是酒其实不怎么样,你们这些人去那儿大都是谈事,喝不出什么,还特贵。”
林净宁步子放缓,道:“我们这些人?”
温渝抿着嘴巴笑。
林净宁说:“你以为真是谈事去了?”
温渝收了笑。
林净宁说:“谈的不是事儿。”
“那是什么?”
林净宁说:“钱。”
温渝唏嘘。
这条走马街好像很长很长,怎么都走不完似的。温渝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口,转移了话题道:“你听过郑融的红绿灯吗?”
林净宁看她。
温渝说:“每次看到红绿灯都会想起这首歌,词很好,调子也好听,就是听起来像是离别,有点伤感。”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注意前面过来个自行车,下意识地去躲已经晚了,还是被林净宁眼疾手快拽到身后,才躲过一劫,还对车主道歉。
林净宁说:“这是人行道。”
温渝:“啊?”
林净宁说:“该道歉的不是你。”
温渝笑,摆摆手。
林净宁无奈。
经过一排排书店的时候,他们之间的气氛渐渐好转,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加自如,像真是出来散步的情侣,不急不徐已经走过好几条街。
温渝看着书店里的灯光,笑道:“给你出个谜吧。”
她脑子转得太快,林净宁适应了好几秒,哭笑不得,才恍然觉得她是真敞亮。就连当初带她出去,后来杨慎的评价是:“那姑娘挺好玩的。”
林净宁走着走着,点了根烟。
接着听她侃侃而谈:“听好了啊,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家有头猪和一头驴,你说先杀猪好还是先杀驴好?”
林净宁:“…………”
温渝还没说话,自己先笑了一声:“杀猪呢,驴也是这么想的。杀驴呢,恭喜你,猪也是这么想的。”
林净宁差点被烟呛到。
温渝的笑意瞬间转为关切:“你没事吧?”
林净宁睨她一眼
温渝皱眉反思道:“我讲的不好啊。”
这都十几年前的急转弯了,亏她讲的这么新鲜。林净宁咳嗽了几声,眼睛里快呛出泪来,随意抹了一把眼角,咬着烟道:“挺好,以后别讲了。”
温渝:“…………”
如果说走上这条街的最开始是温渝,那么现在,林净宁已经反客为主了,只见他拿下烟,平静道:“看来心情不错。”
温渝试探道:“你不生气了?”
林净宁嗤笑:“我们温老师这么有才华,要是再不识相,现在是猪和驴,估摸着一会儿十二生肖都该出来了。”
温渝红着脸:“我没骂你。”
林净宁“嗯”了一声:“我说你骂我了?”
温渝:“…………”
林净宁笑着抽烟。
温渝皱眉:“要不我再给你讲一个吧,你知道把猪和企鹅放在零下二十摄氏度的冰箱里,第二天为什么企鹅死了,猪却活着?”
林净宁的表情难以言说。
温渝:“因为猪也正纳闷呢。”
照这么说下去,林净宁实在招架不住,更何况她说的还这么一本正经,被这么拐着弯的骂,他还照单全收的时候,这是第一次。
走马街走到一半,被一场吵架挡了去路。
吵架的是一对男女,中年人,不知道为了什么,吵得面红耳赤,男的站在街上有些尴尬,女的蹲在地上哭,嘴里还说着我这么对你,什么都为你考虑之类的话。
没人理会,大家都当热闹看。
这种场面实在让人难堪,最后还是店铺老板娘扶了女人起来,这场闹剧才就此作罢。温渝经过的时候,一连叹了好几声。
林净宁弹了弹烟灰,道:“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有点意外他忽然问起这个,温渝想了想,没说实话,只是道:“挺好的,没之前那么忙了。”甚至可以说是个闲人,没有人给她分配工作。
林净宁静了片刻,说:“我倒是听你们顾院长说过几句,你在学校做事情也认真,很会为别人考虑。”
温渝偏过脸看他。
“开心吗?“他问。
温渝一时愣了。
林净宁一边向前走,一边抽着烟,话也是随口说出来的:“所以说热心助人这种事不见得都是开心,有时候太考虑别人,有一部分是因为恐惧。”
这话一阵见血,温渝醍醐灌顶。
这世上人情世故最难相处,就连诗词都在劝人,忍一时风平浪静,要做事勤勉,古道热肠。但说到底,是因为宽容、热爱和善意吗?不是。像林净宁说的那样,也许是恐惧,恐惧失去,失去一种关系的平衡。
好比刚才那对夫妻之间的关系。
温渝忍着一种从心底起来的酸涩,抬头去看林净宁,他还是一副闲散样子在抽烟,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不过随口两句,也像是意有所指。
他步子实在大,几步已经走远。
温渝小跑跟上去:“林净宁,我送你一盆花吧。”
林净宁:“…………”
温渝开始长篇大论:“你听过黄天竹吗?学名叫做十大功劳。这种花用处很大的,可以入药,消肿止泻特别好,哎你听过吧………………”
她咬字很准,字正腔圆,语气也慢,时而加上手势,声音清冽,软软糯糯,林净宁其实听的很舒服,尤其是她追着他跑的时候说话的样子,但没想到她这么能说。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含着笑意,继续朝着走马街的尽头走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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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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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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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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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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