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离一路几乎不停歇。
“啪嚓”一声。
隋离踩断了地面的枯枝,来到了一具干瘪扭曲,形容狰狞的尸首前。
而在尸首旁,便是一个传送阵法。
“有几分魔气……”三长老沉声道,他的脸色看上去似乎比隋离的还要难看。
再观隋离神情,乍看与往日好像也没甚么分别,只是眼眸好像更冷了些,一眼望过去,真好似瞧见了山间凛凛的雪。
“嗯,与那叶子上残留的气息有相同之处。”隋离应声道。
阳九忍不住问:“穿过传送阵,便能见到掳走乌姑娘的贼人了吗?”
阳十摇头:“哪有那样容易?你若是他们,你会不会毁了传送阵?以杜绝后来的人追踪至此。”
阳九皱眉:“那为何传送阵没有被毁?”
阳十道:“怕是这传送阵有异。”
隋离不声不响地蹲下身去,又撕了衣摆下来,垫住手,这才将那尸首的脸翻了过来。
他方才乍见,便觉得有一分说不出的熟悉。
而眼下仔细辨认……
先前伏羲宗弟子曾追杀过此人,后来追到一处,失去了踪迹。
那伏羲宗弟子向他求援,他追过去,中途遇上天雷,这才被劈到了北泽洲。
“此人是一个邪修。”隋离道。
眼下见到这人,他才想起来,那北泽洲长天国内,原先为那个仙师修的塑像,也有两分像他。
只是塑像实在考究功力,稍有不慎,便与真人有差距,先前他才没认出来。
“差不多猜到了,若非邪修,谁人敢掳乌姑娘呢?这不是明晃晃地与咱们伏羲宗作对吗?”三长老愤声道。
近日三长老的心情可实在不好受。
他才受了隋离的冲击,惊惧于他要与乌晶晶结为道侣,这还没消化呢……然后乌晶晶就不见了。
人常说,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在这个关头,若是那乌姑娘出了什么事,怕是要从此成为隋离修仙途上,念念永不忘的心尖一道伤了。
这于修仙,是大碍啊!
“可他怎么会死在这里呢?难不成是为了分好处,起了内讧?这死状还这样怪异……”三长老疑惑道。
“拆了他的骨头。”隋离站起身,扔了那截衣摆道。
阳九惊了一跳:“拆、拆了这尸首的骨头?是要弄清楚,他是怎么死的吗?”
隋离:“用他的骨头做一个引路司南。”
旁边的阳十听得微微呆住,脱口而出:“这不是邪修才用的手段吗?”
人死为大。
修真界中,若是利用死去修士的尸骨、躯体来做些什么,那便是要对方死了也不得安宁,一向为名门大宗所不耻。
隋离看向他,淡淡陈述道:“他就是一个邪修,一个犯下无数恶事的邪修。”
阳十应道:“是,您说的是。像他这样的邪修,死无全尸也是他应得的。”
说罢,他忙与阳九一处去拆骨头了。
等引路司南制出来。
隋离又转头扫了一眼,那已经残缺不全更显狰狞的尸首。他随即面不改色地祭出了法器天火七瓣莲,阳九转头一看,以为隋离要烧了这尸首,谁知道下一刻,隋离又收了回去。
阳九忍不住道:“师哥若是心有不快,便借天火将他挫骨扬灰也好。”
隋离淡淡道:“火化于他都是超度,何必便宜他?”
阳九听出了隋离的未尽之语。
何不干脆任他在此,腐化引蛆,受野兽、虫类啃食呢?于一个修士来说,没有什么比死后还与腐败之物作伴,更为耻辱的事了。
阳九咽了下口水。
他觉得大师兄是真生气了。
“走罢。”隋离道。
阳九眼皮一跳:“当真要进这传送阵吗?”
隋离:“你怕?”
阳九:“若它是陷阱……”
隋离:“陷阱又何妨?”
三长老深吸一口气,道:“不错,伏羲宗岂有被它困住之理?尔等先行进入,我来驱动阵法。”
阵上白光闪过。
他们很快便穿过了那传送阵。
“有人想毁了这阵法,只可惜入阵处不毁,也就是白费。”三长老扫见阵法出口处的一片狼藉,冷笑了一声。
“邪修隐匿已有千年,要寻到他们的老巢恐怕不容易……”伏羲宗弟子紧跟着出声道。
阳九这时候拿出了引路司南。
之所以拿尸首的骨头来做司南,就是利用邪修身上共通的气息,来作路引。
“那个方向,有邪修的气息。”阳九道。
这样虽然很可能被指向其他邪修,但也比漫无目的地寻找好。再加上他们手中的那片叶子上沾染的魔气,那范围就又大大缩减了。
众人不停歇,朝着司南所指的方向就去了。
这厢的邪修宗门内。
邪修们其实挺懵的。
他们干坏事干了一辈子,大到杀人放火,小到偷鸡摸狗。反正就是没干过这个……
剪窗花。
糊红灯笼。
还有喜服……
“这个真织不出来。”底下邪修苦着脸和上头说。
他们宗门上下数千年,从未办过一桩婚事。
邪修哪里需要成婚?不需要!
再说了,就算他们想找个双修的道侣,对方也都嫌弃他们心思诡谲,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道侣捅死在床上了呢。
于是宗门里从未有过这些成婚需要用的玩意儿。
你说现买?
他们常年隐没在山谷之中,眼下伏羲宗又要找上门来,怎么能轻易跑出去买呢?
宗主闻得底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皱眉道:“蠢货!不会随意寻些衣裳来,用血染红吗?那不就是大红的喜服了?”
邪修们恍然大悟,连声拍了几句马屁:“宗主高明!”
这厢乌晶晶坐在了树屋的回廊之上。
她双腿垂下,双手却是被魔藤轻轻缚住了。乍一抬头看她,不知道的,还当是树上生出来的精怪少女呢。
她身下的这棵大树,根系几乎与季垣身体内的魔藤纠缠到了一处。
这样一来,大树怎么也不会倒下。
而她也轻易不能离开。
季垣在她身旁坐下,低声道:“大婚那日,荒山上也是这样布置的吗?”
乌晶晶没有应声。
她不大明白,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那已经过去了啊。
“阿晶,我走之后,你是怎么过的?我想知道。我也想知道,今后我是否还能补偿与你。”季垣道。
乌晶晶:?
她想了想,分外诚实地道:“你走之后,我就成婚去了啊。”
季垣:?
季垣:“……你就,成婚去了?”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骤然变调后的惊异。
“是啊,我不是与那个宗主说了么?我已经成婚了呀。”
季垣语塞,喉中如堵上了硬物,连眼眶都酸得隐隐发疼。
他以为那话是用来搪塞的,却原来是真的?
“我走后,你就寻了一个人成婚?”季垣哑声问。
他以为她会难过,他以为她会孤独无依……但原来都只是他以为。她并不柔弱,她甚至没有因为他的离去而落一滴眼泪。她更不会孤独无依,她早早就习惯了荒山的生活不是吗?
季垣攥紧了拳头。
乌晶晶:“唔,我去镇上寻你,寻不见。回来的路上捡了一个男人,便同他成婚了。”
季垣胸口一窒,顿时更是觉得又荒唐又愤怒。
“随便一个男人……”随便一个捡来的男人,她怎么就能同他成婚呢?
季垣倒是忘记了。
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乌晶晶曾随手收留的一个人罢了。
季垣越想越觉得难以释怀。
随意捡的男人该是什么模样?总不会是什么乞丐吧?与他相差多远?她怎么能……
季垣冷静些许,他听见自己冷声与乌晶晶道:“那日后就莫要想他了,如今我来了,虽是在这样一个地方举行婚宴,但到底也全了我们当初的遗憾不是吗?也不必宴请宾客。想必这些邪修会比任何人都真心地祝福我们天长地久……”
乌晶晶轻叹气,转头看他:“可是我不想再嫁啊。”
季垣拳头攥得更紧,他一笑:“怎么会是再嫁呢?本来就该是我,不是吗?”
乌晶晶问他:“那郡王妃是什么人呢?”
季垣一顿。
她去过京城?她到过王府?!
“该请乌姑娘拜堂了。”白眉怪人来到树下大声喊道。
乌晶晶闻声,从树屋上跳了下去。
她裙摆飞扬,身形轻盈如蝶,落地时,望见她的邪修脑中都不由划过了惊艳的念头。
季垣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心情却变得复杂了些……她怎么会去京城?她是不是因此才待我冷淡了许多?
季垣没机会细想,在那白眉怪人的催促之下,与乌晶晶一同又来到了主殿中。
主殿中已然换了副模样。
处处都悬挂红色灯笼,点着红烛。
只是宗主坐在高位上,面上仍有不虞。
“伏羲宗找过来了。”他道。
方才底下人来报,说是伏羲宗一路绞杀了好几个邪修据点,下手毫不留情,几近挫骨扬灰。
眼看着就要发现这处山谷了。
所以他才立即将乌晶晶二人唤了过来。
“拜堂罢。”宗主道。
季垣垂下了眼眸。
魔藤还挂在乌晶晶的手腕上,若她不愿意,他也能叫她与他同拜天地的……
毕竟她万事不惧,却唯独受困于此物。
就在季垣要微微躬身的时候,大殿震荡。
众人扭头往殿外望去。
山谷中本就少光,因而总显得天空昏暗灰蒙,但此时却只望见大半边的火烧云。好像有那火光,从天上落下来,堪堪要落在屋檐上,点燃这一切似的。
此时有邪修疾步奔来:“有、有敌袭!”
他话音才刚落下,身形便在奔来的路上骤然化作了一团火球,而后喉中一声惨叫,他便被烧成了一具枯骨。
这般狠辣无情的手段,与邪修相比,也不遑多让。
众人见之,登时就变了脸。
“慌什么?”宗主冷声斥道。
随即他站起身来,一边看向门口,一边又道:“拜堂啊,愣着作什么?不想早些入洞房吗?”
“入洞房?”门外的人将三个字念了一遍,然后缓缓走了进来。
只见这人头戴白色面具,身穿红衣,红得便好似与那天边的火烧云要融为一体。m.χIùmЬ.CǒM
一时倒叫人分不清谁才是新郎官了。
宗主很快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威压。
深不见底……
宗主冷笑道:“这便是你那位已成婚的夫君吗?无妨无妨,便让他亲眼瞧着你再嫁好了。”
红衣男子步子一顿,并未接他的话,也未否认。短暂的停顿后,便又目中无人地继续往前行去。
季垣缓缓转过身。
他身躯里的魔藤破开皮肉,在空中飞舞起来。
他就这样挡在了乌晶晶的身前。
红衣男子还未走近,外头却是又乱了起来。
十来个邪修争先恐后地往里跑,神色惊恐:“伏羲宗、伏羲宗来了……”
“来了又如何?”
跑得最快的那个扯着嗓子喊:“他们进门就问咱们张灯结彩做什么?我等自然是放声大笑告诉他们,我们宗门弟子已经与那掳来的乌姑娘拜了堂了。那为首的便冷着脸问,可知那乌姑娘成了婚了。我们便笑得更大声了,说不管哪个是她夫君,就是要给这些大宗门戴绿帽呢。那、那为首的闻声,一掌拍碎了门外五人的脑袋。我们问他是谁……”
“他、他说他是乌姑娘的夫君,是伏羲宗的隋离。”
隋离?!
听见这个名字。
宗主都禁不住眼皮一跳。
这个大名谁没听过呢……
可他既也是这小姑娘的夫君,那这个穿红衣的……
好家伙。
这小丫头娇娇弱弱的,瞧不出来,一人还有两个夫君呢?!
那这再多一个,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啊。
宗主心中暗道一声失策。
早知如此……还不如说宗门上下都要和她结连理呢。
那五十几个,和两个,总是有区别的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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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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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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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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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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