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八十一道雷,一道也没有少,全数劈了下来。
直到最后,那座小楼也没有崩塌。
此时已然夜幕降临。
皇帝挪动一步都觉得腿软,但他还是在内侍的搀扶下,激动地道:“今日异象,定要载入史册!载入史册!此事是寡人在位时发生的,是寡人的仁德吸引来了仙长……”
皇帝哪里知道,这对于整个北泽洲来说,福气远不止于此。
此时季垣也正在问对面的仙师:“方才仙师所说,禁制破了是什么意思?”
仙师沉声笑道:“你看得见空中的星星点点是不是?那些都是灵气。可往日里你见过吗?”
季垣摇头:“不曾。”
仙师又问:“你应当知晓,北泽洲挨着玄极洲吧?玄极洲上修士众多,修真门派林立。反观北泽洲,万年也难见一个修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季垣:“为何?”
仙师道:“就是因为这道禁制,它限制了北泽洲的灵气。人无法引灵气入体,又如何筑基?如何踏上修行之路?”
“那如今禁制又是因谁而破?”季垣问。
“方才应当是降下了九重雷劫。你知晓何人才需要渡九重雷劫吗?只差一步便能羽化登仙的人物。这类修士,抬手可颠覆山海,引得风云动。想必是他渡劫的动静,将北泽洲的灵气桎梏打破了,从此后北泽洲的凡人也可踏上修真之路了。”
仙师顿了顿,又道:“你先前劝我劝得不错,这修士这样厉害,若我返京,只怕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季垣笑了下。
这一路走来,初时一同出发的人,已经悉数被这位“仙师”斩杀,只留下了季垣。
“我今日也不瞒你,我根本不是什么仙师。我修的是邪道,乃是冲霄宗的弟子,人称空境道人。我是被伏羲宗的修士追杀,才误从一上古修士的传送阵来到了北泽洲。”他顿了顿,笑道,“你应当也早早猜到我是邪修,现在害怕后悔当然也晚了。若不是看你有几分聪明在,我已经杀了你炼器用了。”
从乌晶晶的身边离开时,季垣还难免惧怕这些神鬼精怪之事。
可近日来,他已经见识过太多了。
这空境道人杀人的手段,他也见过了。
季垣心下已然升不起害怕之情了。
季垣平静地道:“是,我一早猜到了。”
“你今后如何打算?”空境道人冷笑一声问。
不等季垣回答,空境道人便又道:“我给你一条路走,你随我回冲霄宗,干脆与我一样做个邪修如何?你可莫要瞧不起邪修。若你心中当真还念着那个小妖怪,只有修邪道,才能提升最快。再说了,这妖邪,妖邪,岂不最是相配了?”
季垣垂下眼眸,低声道:“且容我想想。”
“想什么?你难不成还想回京城?莫说我不会放你回去。现在京城说不定都已经为你举办完葬礼了。那修士肯定会告诉他们我是邪修,京城中人自然会猜你已经死在我手下了。就算你回去了,他们恐怕也不敢认你。”空境道人得意地笑道。
全然没有当初季垣与乌晶晶的婚事也是被他搅没了的羞愧。
半晌。
季垣朝他拜了拜:“我愿拜真人为师,入冲霄宗。”
空境道人拍了拍他的背,高兴地道:“走!”
这厢且告一段落。
却说隋离缓缓睁开眼,他的五脏六腑、筋骨脉络,都已经修复到完好无损的模样了,大量灵气在他体内畅游,最后一并汇入紫府间。
旁人修真是从金丹入元婴。
他经历九重雷劫后,却一举跨入了化神后期。
这倒也不算稀奇。
隋离从来被称作修真天才,不就是因为他修炼速度之快吗?
他站起身,身上的衣衫顿时化作尘埃,落在了地上。
有些麻烦。
隋离皱了下眉。
他想起来他的储物袋还挂在乌晶晶身上。
总不好渡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光着身子走出去罢?
隋离往前踏了一步。
一脚踢中了什么东西。
一只毛绒绒的小妖怪,趴在他的脚边。雪白的毛发,有些因为焦黑而微微卷起,有些则染上了血色。
白中一抹血,实在太扎眼。
隋离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下。
他飞快地弯腰,将小妖怪捞了起来。
是乌晶晶?
……这里的小妖怪也只可能是她了。
隋离扒开了她绒绒的毛,没有伤痕。
他又扒了两下,然后猛地顿住了。
再扒下去,不是等同于将小妖怪扒开看了个光吗?
隋离按了按脑中的思绪,先掐住小妖怪的脑袋,再屈指,凑到她粉丝的鼻头前。
极其微弱的气流,绕着隋离的指尖打了个转儿。
至少说明,她活着。
隋离摸了摸小妖怪的腰。
一摸上去软绵绵又毛茸茸,好像再用力一点就能弄死她。
隋离不得不收回了手,转而在地上寻找起来……终于,他找到了他的储物袋。
隋离在里面摸了摸。
摸出来一根骨头。
隋离:“……”
他又摸了摸。
摸出来一盆草。
隋离:“…………”
乌晶晶每天到底都往里头放了些什么玩意儿?
隋离也就摸了十来次吧,才终于摸到了自己想要的衣物。
他将怀里的小妖怪放了下去。
再低头一看,光-裸的胸膛已经黏上了雪白的动物毛了。琇書網
隋离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他现在知道自己满嘴的毛,打哪儿来的了。
全是小妖怪的。
他渡劫的时候,她是把自己塞他嘴里了吗???
这时候小妖怪似是做了什么噩梦,慌里慌张地伸出爪子攀住了隋离的小腿,然后往上一窜,扒拉住了他的大腿。
隋离顿时色变,赶紧扣住了她。
可她变成小小一团后,身形愈加灵巧,三两下便窜到了他的肩头,变成了一条围脖。
这下好了。
隋离浑身都滚上毛了。
隋离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有将她甩下去。
他伸出手,朝那衣物一勾。
衣物便立即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了。
乌晶晶还未醒。
而外面想必已然大乱。
隋离只好将小妖怪从肩上扯下来,按入怀中,如此藏住,免得叫人看见她的原形。
随即他才走向了门边。
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又整扇“轰隆”地倒了下去。
日光骤然倾泻而入。
这座小楼已是脆弱至极了。
隋离回头瞧了一眼,只见日光洒落在地面上,隐约可见一些零碎的七彩的颜色。
他怔了片刻,一下便想了起来——乌晶晶的那把伞。
“仙长!”远处突地传来一阵惊呼声。
“仙长!是仙长吗?”
“瞧着身形像,可模样……”
“仙长出关了!快快!去禀告陛下!”
无数嘈杂的声响响起,众人激动极了。
隋离环视一圈儿,只见这里哪里还有王府的存在。
他一脚刚迈出去,只听得身后一阵“轰隆隆”。最后残存的小楼也倒了下去。
尘土飞扬间,只有他立在废墟间的身影,深深印入了众人的眼眸间。
阿俏愣愣心道,她当初果真没有猜测,这凶恶至极的男人,确是骨相生得甚好。
他一袭白衣,一尘不染。
身形挺拔,墨发以银冠束,一双凤眸形状漂亮,气色神韵藏于内,朝人望来时冰冷漠然,高高在上似天边神祇。
他面上已经不再见一点雷击后留下的焦黑之色了。
只余俊美出尘。
让人不敢多看。
阿俏深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迎上前去:“您……看见主子了吗?”
隋离:“嗯。”
然后呢?
你看见了,然后呢?
我家主子人呢?!
阿俏正焦灼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嗯?
他的怀中,怎么好似……有些鼓?
此时睿王带着一行人疾步奔来,高声道:“仙长!请仙长随我先至别处歇息沐浴!”
他们将隋离请上了车驾。
阿俏自然也就无法细看,隋离究竟揣了个什么东西在胸前了。没有了乌晶晶在,隋离待阿俏自然也就视若路人了。
伏羲宗内。
那盏熄灭的命灯,猝不及防地重新点燃了,且火光比过往更盛。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重重朝宗主拜下,道:“恭贺宗主,隋离师侄/大师哥又步入了新境界!”
长老们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
乌晶晶这一觉睡得实在太久了。
睿王都带着人将废墟翻了好几遍了,乌晶晶还未醒。
隋离只杀过妖怪,哪里伺候过妖怪?
他也不知她如今是怎么了,便只能日日将她拢在袖中,带来带去。
旁人问及乌晶晶,他也只道她那日为他护法,受了重伤,如今尚在休养,不见外客。
这究竟在哪里休养,旁人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多问,怕触怒了仙长。
只有阿俏战战兢兢,总觉得乌晶晶怕是已经被他弄死了。
几日后。
睿王来见隋离,与他说起,皇帝亲自主持为他和乌晶晶修书,将来还要将这书供在皇室中云云。
“仙长渡劫那日,天边异象惊人。”睿王也忍不住感慨。
如今他都顾不上为儿子的死伤心了,因为有关仙长的事,皇帝都派给他去办了。
他只能往好处想,兴许季垣没死呢。
睿王道:“只可惜,我等遍寻王府,实在找不到那位仙长的簪子。”
这些人是不敢欺弄隋离的。
隋离心道,怕是簪子根本就不在此地。
“此事就作罢吧。”隋离道。
睿王见他没有怪罪,当即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隋离计划着再过两日,且不论乌晶晶醒未醒,都要离开这里了。
他抬手挥灭屋中灯火,端坐在床榻上,闭眼修炼。
而小妖怪便被他放置在了腿上。
免得冻死了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
隋离突地感觉到腿一沉。
小妖怪终于又变回了人形。
她的脑袋就这样乖乖巧巧地枕在他的腿上,仍在熟睡中。
他摸了摸她的下巴。
触手光滑。
而后才蓦地想起来,她现在已经不是趴在他腿上的毛绒绒了。
但她毫不设防的模样,与原形时并没有甚么分别。
隋离忍不住便又将手放了上去,摸着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想,此行她什么也没捞着。
伞最终还是烂了。
簪子也没拿到。
他当如何报答她?
将她送回山中?还是就留在此处,任她做这里的仙长?还是继续带着她往玄极洲走?
若去了玄极洲。
恐怕一个看不住她,她就容易被修士要了性命。
不如还是留下她?他如今已经不需要她的神仙木和玄冰石了。
隋离脑中思绪万千。
此时他感觉到膝上一轻。
乌晶晶竟然又变回原形了。
看来不大稳定。隋离心道,那便先带回伏羲宗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吧。他伸手团了团她毛绒绒的大尾巴,才重新闭上了眼。
翌日,皇帝知晓隋离要走了,当即来到他下榻的地方,好一番真情实意地哭。
他如今见得隋离的真容后,心中怕得紧,连碰也不敢碰一下隋离的袖子。
人间皇帝,身上也是有气运在的。
隋离在那里坐了会儿,最后留了一部《修真入门要诀》给他。
隋离也知道北泽洲的灵气桎梏已破,若这片大陆上当真有人能入仙途,他随意留一部入门功法给他们也无妨。
“多谢仙长!多谢仙长!”皇帝自然欢喜不已,若不是自持身份,恐怕都要朝隋离磕头了。
走的这日,皇帝还给他们备了一驾八匹马拉的车舆。
隋离没有拒绝。
毕竟乌晶晶的那只大王八,现在还在京城外的护城河里泡着呢。
隋离上了车舆。
而阿俏也终于在这么些天后,再见到了隋离。
阿俏开口便忍不住问:“主子呢?”
隋离审视了她一会儿。
阿俏被看得毛骨悚然,以为他下一刻便要杀死自己了。
实则隋离只是在想,带乌晶晶是必要,可此人并非必要,不必同行……
只是想到,他与小妖怪男女有别,待到她变回人形,自然还是阿俏这个侍女照顾更好。
隋离这才敛起了目光,缓缓从袖中,将小妖怪掏了出来。
阿俏吓了一跳,盯住毛绒绒的小妖怪,结结巴巴:“她、她……”
隋离:“睡着了。”
阿俏:“可、可……”
隋离抬眸:“怎么?你先前也不曾见过她的原形?”
阿俏懵懵地摇头:“不、不曾。”
隋离挠了下小妖怪的下巴,又托住了脑袋。
小妖怪生有一对大大的、微尖的耳朵,长卷的睫毛,粉色鼻头,扒开嘴,还能看见长长的尖牙。
腮微圆。
爪子翻过来,就能看见粉色的梅花垫。
浑身长毛微微炸开,瞧着便柔软得紧。
隋离眼底还填着冷漠之色,可他嘴角却轻轻勾起了点弧度。
他觉得有一分好笑。
她被驱逐出狐族。
族人讥讽她只有一条尾巴。
可是一只猫,怎么长得出那么多尾巴呢?
“阁下请留步。”
车外传来了声音。
风卷起车帘,隋离转眸一瞥。
这才刚行至城外,便被拦路了?
阿俏忙伸手卷起车帘。
只听得马儿发出痛苦的嘶鸣,身形震颤,随即挣脱了缰绳,四散奔逃而去。
而那里立着一个模样姣好的红衣男子。
阿俏记得他。
他是狐族族长。
他是怎么追过来的?
阿俏忙回头去看隋离。
隋离神色漠然,分毫不变。
又不是狐狸。
还他作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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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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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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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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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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