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前来投奔叛军的人们,就这样开始了他们漫长的苦役生涯。一日复一日。小半个月过去了。这些人终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不对劲。有人当先找到了天羽。大抵是被苦役生活磋磨得不轻,这人也不复先前的克己复礼了。沉着脸便怒声道:“恕我直言,贵军为何迟迟没能成功推翻太初皇帝的统治,正是碍于现在的行事!实在拖沓!满眼净是些无用之事!”天羽闻声本来要发怒。但想到甘叔一贯的做派,他便也学着不急不缓地道:“阁下可还记得先前来时,是如何说的?”那人稍作回忆,脸色顿时铁青:“是,我当时是说过愿听差遣。可那是建立在你我有共同的抱负之上。而如今……贵军的抱负是什么?便是在此地面朝黄土,背朝土坯吗?”“你以为辛敖用兵如何"这人乍然听见辛敖的大名,还有些不大适应。辛敖凶名在外,以至于那些憎恶他的人,也都多是只口称“太初皇帝”,仿佛若是直呼了他的姓名,便要传到他的耳朵里去,会立即被他斩了脑袋似的。这人不自在地道:“他在战场上骁勇善战,坐在帐子里,能指挥士兵于千里外决胜。……若非是有这般厉害,哪里轮得到他来做皇帝?他登基时闹的笑话还少了吗?不知多少先生都私下里说他鄙俚浅陋,难当大才!”天羽从前也是这样的认为的。现在当然也对辛敖没甚好感。但他们与太初皇帝中间多了一位帝姬……天羽沉声道:“既然如你说的这样不堪,你可敢率一千人,即刻杀入王城,斩了辛敖的头颅?”这人脱口而出:“率一千人?这不是去送死吗?”说完,他也意识到天羽的意思了。不管辛敖山不擅长做皇帝,至少他很擅长打仗,很擅长杀人。他们要想反叛,率军打到辛敖面前去,也不过是个被斩下头颅的下场。既如此……难道他们此生都无法推翻辛敖的统治了吗?要等辛敖活活老死?这听上去是个很可行的法子。可若是真等到那时候,他也已是暮年,又与谁去争夺权利?权利到手又有何用?这人一时面上神色变幻,挤出声音道:“以你之见,那我等都解散自行归去好了?还与太初皇帝作对干什么?”天羽露出责备的目光。每当甘叔露出这样的神情,众人都会倍觉羞耻。“诸位目光都如此短浅吗?反叛并非一日之功,而当徐徐图之。”天羽道。这人还想讽刺地道,你们图出什么了?甘叔都死了。还是被车裂的。天羽紧跟着又道:“既然武力上占不了先锋,何不从人心上入手?你们应当也听闻过无极门吧?”“知道,被下大狱了。只因帝姬看重无极门中一个瞎眼女人,无极门的人才没被砍脑袋。”这人顿了顿,“我要说无极门是有几分本事的,难道你想拉拢他们?”天羽摇头:“无极门抵达都城时,想的也是从人心入手。于是他们先在王公贵族间获得了足够的威望。可最后结果呢?失败了。王公贵族们贪恋钱财与富贵,畏惧王权,在辛敖面前就如老鼠一样。所以他们无法为无极门提供足够的支撑。”“所以?”“所以我们何不搏一搏百姓的心呢?我们要在他们中间获得威望。”“百姓?皆为奴仆。他们有何用?”“他们所求,只为不被饿死,不被冻死。前年姬城大旱,一路易子而食有多少人?这些人,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才是所向披靡。你再看一城百姓有多少?你我手下士兵有多少?若有他们攻城略地,先后造反。要再推翻辛敖统治,岂不容易?”这人面色越听便双眼越亮。不错,不错!唯有此法才可取胜!百姓们都全造反了。要拿下一座座城池岂不容易?天羽道:“来人,将郭先生的锄头取来。”这人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又拎着锄头走了。天羽见状重重舒了一口气。甫雨在一旁也不由得道:“此法竟然真有效,能将这些人安抚住,一心为咱们出力。”天羽心道,来信上写的,将要还要这些“叛军”出钱呢。可他觉得那恐怕很难做到,绝不是三言两语便能忽悠得住的。甫雨在一旁感叹道:“帝姬竟然有这样的巧思,辛敖又这样疼她,我看将来真要她做皇帝也说不准……”天羽:“不是帝姬写的法子。”甫雨:“那是谁?”天羽摇头:“不知。”兴许是那位辛离公子吧。天羽眼底掠过一点黯淡之色。那位公子虽然身形并不魁梧。但那人的气度、手腕,依旧是他怎么也追不上的了。“走罢,去田间看一看他们种植得如何了。”天羽起身,遂不再去想那些。他只要为她做好这边的事就够了。是出自倾慕。也是出自为臣者的忠义。……如今雪国中的人被分作了几类。一类誓死效忠太初皇帝,他们敬仰着、敬畏着他,这一类人受灾后,便是由辛离率人处置;一类则认定天灾乃是人祸引起的,那无极门是有大本事的,是陛下不识好歹,将他们下狱,才招来了灾祸,这一类人便暗自由元楮等人接手了;再一类同样认定天灾乃是人祸引起的,只不过他们认为是无极门请来的邪祟,害得雪国遭此大灾,他们极憎恶无极门,一面又乞求通过祭祀上天来解决灾患,这一类人便由大小和尚接手了;最后便是那些意图趁机反叛的人,他们被天羽等人牢牢按住了。可以说是这么些人,竟是将雪国那些个不管有异心无异心的,都“一网打尽”了。雪国上下,并非是万众一心。但他们所做所为,却是朝着一条大道在努力。他们要重铸灾后的雪国。他们殊途同归。乌晶晶便是这个将他们串联起来的人。她是雪国的希望。……“阿弥陀佛。”石阶之上,大和尚双手合十。阶下众人便也还之以:“阿弥陀佛。多谢大师为我等诵经,安抚了枉死的魂灵。”这些人面色平静,不见一点戾气。这便是经文的力量。大和尚心知他们并非是真心向佛,只是在灾难来临时,向佛成为了他们心间的支柱。他们麻木地借用经文安抚自身的恐惧与悲痛。这听上去并不是成功的传教。可是……当他们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善事呢?王公贵族与百姓们得到了安抚。重建与赈灾有条不紊地进行。无人借机作乱,街巷依旧安宁。完成了今日的讲经,大和尚便离开了。小和尚陪在他的身侧,二人踩在泥泞的青石板路上,小和尚忍不住问:“师父,这样的事我们还要做多久啊?”“这便耐不住了?”“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应当去做更大的事啊。”“什么叫做更大的事呢?”大和尚说罢,目光望向了远方。“我们总想着救众生于狂澜,眼下不正是在做这样的事吗?”大和尚怎么也没想到会走入这样一条道路。换一个和尚,也许会先劝服辛敖父子拜入佛门吧?而后再大兴佛寺,广传佛法。更劝诫辛敖父子少造杀孽,多诵经书,以求改换天地吧?大和尚失笑。佛门也没什么了不起,所做之事有限。但当他们放下身段,继续从微末处行事,成为重铸雪国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佛门便还会了不起的。另一厢。两个无极门人推门走了出来。“这人实在好糊弄。”“是啊。好糊弄到我都觉得无趣了。……我们一身本领,不为陛下炼丹求长生,又不为百姓占卜祭祀,只用来应付这些愚蠢的贵族,实在大材小用啊。”“急什么?咱们门主总有掌握雪国大权那一日,到那时不就是无极门翻身的时候了?”“正是,正是。若非门主,我们这会儿只怕要被那辛离公子弄死了。”二人聊着聊着,便也不敢再说手中活计枯燥的话。若他们有元君半分能干,这时候也是在门主跟前做事呢。说到底,他们胜愚钝的世人许多,但放在无极门中,便不够看了!“明日又该到谁家中去了?”“我看那王卿近来多有不服,不如便先吓吓他吧。”“哎,此事还要先上报门主。”“自然,自然。”这二人相携远去。尘埃浮动间,再闻不见那尸骸腐臭气了。今日乌晶晶早早返回了宫中。隋离已经在等她了。“过来。”隋离招了招手。乌晶晶走上前去,才发觉他面颊又削瘦了些,眉眼便愈显得冷厉了,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之色。他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嗯……他们已有几日不曾睡在一起了。哦,妖怪脑子里也不总是那些事的。但……但是还没揣上小狐狸,总要想一想的嘛。乌晶晶压住心头的心虚,坐下来,抓住了隋离的手腕:“你怎么不多吃些呢?”隋离:“顾不上。”明明只是这么三个字,但乌晶晶听了,总觉得心尖尖像是被人揪了一下。有点疼。唉。乌晶晶垮着脸道:“那若是你病死了,我怎么办?”隋离道:“这副躯体便是用到油尽灯枯也无妨了。”乌晶晶张嘴刚想问为什么,突然间,她又意识到了什么。“是……是我们要离开花缘镜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隋离看出了她眼里的紧张、害怕、不舍。小妖怪向来什么也不怕。连他都敢扛回家做夫君。但这下她是有一点怕了。隋离低低应声:“嗯。”乌晶晶舔了下唇,干巴巴地道:“为什么啊?”隋离这些日子已然将思绪梳理清楚了。“辛敖残暴无情,连手足亲情也不顾。“叛军盘踞民间,不肯后退半步,时刻等着掀起战乱。“元楮野心勃勃,借无极门中的命令欲控制帝王,更要用巫道之术令王公贵族听命于他,让无极门凌驾于世人之上。他们敌视佛门,因为一山不容二虎。推行巫道,便不能再有佛教。因而佛门中人,见必杀之。“天灾、人祸,世人都想从乱世之中分一杯羹。“雪国朽矣。”隋离说到此处,话音一转:“这便是花缘镜中,这些人本来的模样。”“若无你,前朝的遗孤会在辛敖闯入殿中后,活活摔死。辛离公子自然也病死宫中。随后无极门入都城,王公贵族都跟着一同修炼‘春日诀’,一旦修炼后,便被元楮所控制。此时辛敖因头疾难忍,脾气暴戾,朝中文臣本就不服他,自然在政事上处处与他悖逆。辛敖难免要砍一些人的脑袋。此后暴君之名更甚……”乌晶晶连忙道:“别说了。”听起来好生恐怖。她后背都觉得凉凉的。“阿晶,你还不明白吗?先前入花缘镜的和尚,不过在困苦之中,远扬佛法,以渡世人。而你……”隋离凝视着她,“阿晶,你做了一件最大的事。你渡了辛敖。渡了一个本该成为暴君的帝王。而后一切就都变了。“于是你也渡了元楮。”“渡了叛军。”“渡了大小和尚,渡了世人。”“佛法得以宣扬,人们在天灾之下展现出了非凡的力量。他们一同重铸雪国,是真真正正的救世。”“啪嗒”。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乌晶晶有些无措,面上全无拯救了这么多人,完成了这样一项壮举的欢喜。“那辛敖呢?”“我们走了,那辛敖呢?”她怯怯地问。“重铸雪国后,他的威望会达到鼎盛。载入史册时,他将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帝王。”“……哦。”乌晶晶擦了擦眼泪,“可是,我们就没有父亲了。”隋离身形挺拔地坐在那里,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也抬起手来,为乌晶晶擦了擦眼泪。“我想了许久。”隋离低声道。乌晶晶:“嗯?”“他是强大的帝王,但他也是凡人。终有一日,他会死去。病死、老死,总会死去。”乌晶晶一瞬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扎进隋离的怀里,撞得他挺拔笔直的身形晃了晃。她揪住他的衣襟,哭得伤心:“没有……没有不死的办法吗?这个世界不可以修仙吗?”“灵气稀薄,不可以。”“那,那我们怎么可以把他带走呢?”乌晶晶很伤心,“如果可以将他装入妖族境地随身带着走就好了。可是,可是在这里,妖族境地是打不开的。”“不错,我便仔细想了想,为何这里也会有一个无极门?为何这个无极门,便是修真界中的无极门?”隋离一边缓声道,一边屈指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水。乌晶晶一下便不哭了,她抬起脸,脸都哭花了:“为什么呢?”小妖怪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是为什么。她这才觉得自己好像、大抵,是有一点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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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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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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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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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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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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