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你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们知晓你与辛敖的父女情深吗?”甘叔的五官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他再无法像一个平静的智者那样,端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和其他人交谈了。“当然不是。”乌晶晶摇头。她伸出手:“另外半个虎符呢?”甘叔瞳孔一缩:“你说什么?”乌晶晶蹲下身,想要和他平视着说话。但隋离突然从后头将她提溜了起来。“不要凑在他面前,这个人吐出来的气息都是脏的。”隋离道。甘叔涨成猪肝色的脸,一瞬间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了。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是阶下囚,无能狂怒并没有什么作用。于是他只从喉中挤出了一句话:“虎符不在我这里,不是在您的身上吗?我的陛下。”乌晶晶摇摇头:“我说的是另外半个。一定在你的身上。不然,你当初为什么那么想要我这半个呢?”甘叔目光一闪,没有说话。乌晶晶心道我也还是很聪明的。怎么可能轻易把我糊弄过去?她转头看天羽:“你知道在哪里吗?”天羽张了张嘴。他还是太年轻了,叛军中很多重要的事,他连半点风声都听不到。隋离:“他不会知道。”说完,他才看了天羽一眼。高高在上的,冰冷的,带着俯视情敌的姿态。事实上,我连个情敌都不算。天羽羞愧地低下了头。她的心上人,在心智城府上是高大的,远远胜过他的。乌晶晶犯难道:“那怎么办呢?”隋离只看着她。乌晶晶与他短暂地对视片刻,陡然反应过来:“哦,你是不是知道该怎么办?”乌晶晶一下便来了力气,她重新回到隋离的身边,抱住了他的胳膊,并不在意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吝啬地表达着与他的亲近。“怎么办怎么办?快教教我。”隋离垂眸,目光定在她张合的唇瓣上。他看也不看甘叔,淡淡道:“以他行事的风格,可见他并不信任身边的人,也习惯于私底下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来达成目的。……虎符在他的身上。之所以不被搜罗出来,那东西或许藏在一个极为隐秘,旁人想象不到的地方。”乌晶晶:?乌晶晶:“所以是什么地方?”隋离捂住了她的唇,半揽住她的腰道:“走吧,出去等。一会儿便会送过来了。”说罢,他朝一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们现在虽然还沉浸在前几天巨大的震撼之中。但军令如山,他们想也不想便听从了隋离的命令。“辛离!你二人为天理所不容!且等报应那一日罢!”甘叔愤怒地斥骂着隋离,很快被士兵拖下去了。在乌晶晶听来,这话骂得实在不痛不痒。但凡在外面有一两个仇家的,谁没被这样骂过呢?她抬手去抓隋离的手指。他的手有些凉。乌晶晶怔了下,不由抬眼瞧了瞧他的脸色。隋离不是个能被轻易挑衅的人。他很少喜形于色的。但这一刻,她能很明显感觉到他不悦。这种不悦,甚至发展成为了阴沉的戾意。不过戾意只是一瞬间,很快便从隋离身上消失了。乌晶晶思考了一会儿,甘叔那段话是哪几个字触动了隋离,奈何实在思考不出结果……也就算了。乌晶晶牢牢抓住隋离的大拇指,只管跟着他一块儿往外走。隋离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指。他的手掌原来这样大,轻轻一舒展开,再合上,便将她的手整个裹住了。乌晶晶好奇问他:“为什么要带他下去拿虎符呢?”隋离:“因为没什么好看的。”是吗。乌晶晶想。她前脚迈出去,后脚就听见了——“啊!”那是甘叔惨叫的声音,叫得撕心裂肺,惨不忍听。乌晶晶听见之后,都本能地心悸了一下。“那东西到底藏在哪里啊?藏在他的肚皮里吗?”不然怎么会叫得这么惨呢?没一会儿,士兵就把虎符拿来了。虎符清洗得很干净,让人完全无法捉摸出它到底是从哪里取出来的。乌晶晶伸手便要去拿,隋离却按住了她的手背:“……别拿了。”乌晶晶:“嗯?”可是今天他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拿虎符吗?隋离看向士兵,淡淡道:“拿根绳子,串起来。”士兵应声。乌晶晶手里的那一半也被串了起来。“拎绳子就好了。”隋离道。乌晶晶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就这样拿着虎符去山腰了。走的时候,隋离还让人把天羽、甫雨二人也放了出来。“这二人的面孔对于他们来说更熟悉。这样便能免去他们最后的抵抗。”隋离不急不缓地说道,并不在意被他二人听了去。天羽变了脸色:“你想做什么?”隋离:“保你们的命。”天羽冷笑:“我岂会信你?”隋离:“信不信也是如此。若非因太阳之故,你们早就丧命了。”天羽疑惑道:“好罢,你因为她要留我们的性命。是要用虎符让我们归顺辛敖是不是?”隋离:“不是。你们只须归顺帝姬便是。”天羽更疑惑了:“辛敖知晓后,难道不会怀疑你们有反叛之心?”“那便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了。”天羽心下自己有了猜测。认为是辛离公子与帝姬有了私情,但若是被辛敖知晓,肯定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他们二人从现在起要与辛敖唱反调了。天羽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不归顺辛敖便是好的。要他们归顺他,还不如杀了他们。隋离此时也不在意天羽几人在想什么,他只管将话说得不明不白,天羽几人自然会补全其中逻辑,然后深信不疑地继续效忠乌晶晶,也就不会想着拼死拼活了。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沉,乌晶晶一行人方才行至半山腰。乌晶晶轻轻地喘了口气,想也不想便先转头去看隋离:“你还好么?累不累?”当着情敌的面,偏还问他累不累。隋离掐了掐乌晶晶的指尖,转而将她整个手掌都裹入掌心。他面色泛着些许白,但气息依旧稳当,道:“有你忧心,自然不觉疲累。”乌晶晶呆了一下。隋离说话的口吻……变了。变得好生肉麻啊!乌晶晶盯着他眨了眨眼,却是没有说什么。落在旁人眼中,这便像是害羞一般了。天羽见状,心下自然更觉苦涩。隋离道:“止步。”众人便应声停住。甫雨左顾右盼:“……并不曾瞧见士兵啊。”隋离没有出声。再往上便是一片茂密丛林。极适伏击。隋离随意点出二人:“前去查探,有异状便及时退回来。”“是!”此举哪里是查探,其实只是为了告知对方,有人来了。山林间。兵败的叛军倚坐在树木下,抬头望着天边夕阳。“日薄西山,日薄西山!”有人喉中挤出了悲怆的声音,显然以为那夕阳便如他们的命运一般,已然走到了末路。他们满腔的抱负,尚且还未来得及施展。心中愈想愈觉得不甘。可辛敖手底下的大将实在过于强悍……先前他们多次从朝廷围剿之下逃脱,便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能与辛敖相抗了。如今叫人家大军找上门来,方才知晓当初的念头何其可笑。“我们会死在这里吗?”年纪轻一些的忍不住哀声道。“死在战场上,本就是你我宿命。恨只恨,后世史书上恐怕连我们半个姓名也没有。”一旁的士兵扯了扯嘴角,露出讥讽的笑。半晌,有人弱弱问道:“不知陛下如何了。”旁边的人想笑,真当她是陛下了?只是到底也笑不出来。他们一心为寻先王遗孤。如今找到了,死期却也来了。“辛敖若是知晓她做了我们的皇帝,会杀了她吧?”这话一出,一时众人都沉默住了,渐渐更生出些羞愧来。他们跑得倒是快,却是连陛下都没救下来!再忆起那日她入城的模样,高高在山宛如神祇,再忆起那日她要为百姓分粮,百姓便围在她的脚边抢着叩头……她不同于那些都城中的女人。她是先王的血脉,长于辛敖膝下。辛敖为她起名太阳,雪国百姓对她无不崇敬爱之。她本该活着……好好地,耀眼地活着……他们本该为她鞠躬尽瘁……正在众人思绪恍惚间。有小兵慌乱地快步跑来:“有人来了!”“可是甘叔他们?”“……恐怕更应该是辛敖的大军追来了。”“不如我等拼死一搏……”他们口中说着掷地有声的话,但面上却是笼着深深的绝望。“你二人为先锋。”一将军模样的人站起来,当即点了两名小兵。两名小兵自然不敢推拒,连连应声,并往着前头去了。只是不多时,他们便回来了。颤声道:“……是、是陛下。”他们话音落下。乌晶晶这才在众人开道之下,缓缓走入了山林间,也走入了他们的视线之中。尊贵的帝姬,他们的陛下,发间钗环叮当,红绯色衣裙裙角飞扬,更甚天边的夕阳。没有半句寒暄,没有慌乱的呐喊,没有困惑的质问。乌晶晶就这样拿出了虎符——两只虎符碰撞到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悬挂住它们的绳子打起了转儿。夕阳为它们披上一层血色,格外夺目。……虎符。为首的老将,当先落下泪来。多年未再见到的虎符,它们终于一同出现在了眼前!一时恍惚,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岁月。“陛下……”他喃喃恍惚地喊出声音。“噗通”一声,他跪了下来。先有乌晶晶救济百姓在先,再加上甘叔早早为她举行了登基仪式,如今还有天羽、甫雨两张熟面孔顶在那里。现在虎符也有了。那些茫然而又狼狈的,如同失去了头狼而溃散万分的士兵们,也纷纷朝着乌晶晶跪拜了下来。这代表着,从即日起,各地叛军都要听从她的调遣,且只听从她的调遣了。“愿为主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士兵们的喊声震天响。乌晶晶在震天的响声中,茫然地回过头去看隋离,问:“然后我还要做什么呢?”“再多读几本书吧。”“……?”“因为从今日起,你便是他们真正的主人了。你的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他们的性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乌晶晶垮了垮脸。想到还有无极门等着她……真是好大好大好大的责任哇!幸而想到辛敖一贯处理政务的姿态,乌晶晶才松了口气。怕什么?有隋离呢。乌晶晶还是小小妖怪的时候,便隐约听得旁人说什么“吹枕头风”啦。她也要冲隋离吹吹枕头风,自然诸事都能解决了是不是?当日重新整编了残余的叛军后,乌晶晶便在隋离的指导下,命令他们先撤出了山谷,另寻一处作老巢。百姓也一同迁走了。同时又查抄了不少“大臣”的家,从他们那里收来了不少金银和粮草。之后还写信交予领头的将军,要他率领众人安置好后,便设下军屯,要士兵们自给自足,而不再单单是倚靠这些百姓上交的赋税。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等处置完叛军们的去留,已然是寅时了。乌晶晶哈欠连天,不知不觉便倚在隋离的身旁睡着了。宫人们手中提灯走在前。隋离抱着乌晶晶走在后。昏黄的油灯灯光照映下,隋离的额上渗出了一点汗珠。但他依旧牢牢地抱着乌晶晶,直至跨过门槛,来到床榻边。待他将乌晶晶放上去,乌晶晶一下便惊醒了。她还记着吹枕头风呢。乌晶晶想也不想便揪住了隋离的衣摆。隋离按住了她的手指,垂首道:“我去洗漱。”乌晶晶睁着一双朦胧的眼,脑子还混沌着,便只一味揪住了他,不让他走。隋离伸手便去按了按她的脑袋,好叫她老老实实躺下去。谁晓得这一挨上去,乌晶晶登时就变本加厉了。她将脑袋靠住隋离的手臂,顺势便朝他抱了过来。隋离毫不设防,竟是叫她带了个踉跄,一下二人便一齐栽倒在了床上。她紧紧依偎着他,轻轻唤着他的名字:“隋离,隋离……”隋离眉心一跳,捂住了她的唇。小妖怪便咬了一口他的指尖。轻轻地,不带半点凶狠的意味,便更像是捉弄了。隋离一下弓起手指,抵住了她的小尖牙。乌晶晶无意识地舔了下他的手。隋离眼底眸光一跃动,哪里抵得住小妖怪这般亲近?他按住她的腰侧,勾动了衣带。乌晶晶睁着眼:?嗯?她还没吹风呢?乌晶晶睁着水盈盈的眸子,这下倒是清醒了许多,她巴巴地道:“隋离。”“嗯?”“你今日这样累,会不会明日起不来?”乌晶晶发誓,她当真是关怀隋离的病体呢。隋离动作一顿。他嘴角向上扯了扯,似是露出了点笑容。然后便将乌晶晶按得更用力了些。乌晶晶张开唇,而后便怎么也合不上了。最后到底是隋离带着她一同去沐了浴。水声哗哗。还伴随着隋离低声教她,如何驱使叛军的声音。他问她:“阿晶可记得了?”小妖怪将脑袋点得如小鸡啄米,口中:“呜呜唔唔……”都分不大清楚说的是什么了。转眼第二日起床,乌晶晶便忘光了。呃。昨日隋离都教了她什么来着?若遇叛军有二心,该当如何来着?乌晶晶觉得那不应当是她的错呀!是隋离的错!隋离醒得晚些。他起身给乌晶晶披好了衣裳,出声道:“该启程了,若是没有睡够,一会儿马车上再睡。”乌晶晶瞧着还在发呆。隋离心下失笑。不会还在想小狐狸的事吧?半晌,小妖怪才如梦初醒一般,舔了舔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面颊都红了红。而后她才转过身去:“走罢走罢!”他们沐浴更衣,又用了些食物,然后才启程往都城回去。一路上还有不少残留的血迹。乌晶晶瞧了几眼,便将帘子扯下来遮住不看了。她与隋离依偎到一处,低声道:“你的手好凉。”隋离:“……嗯。”昨夜她也这样说。到底是少年人,好像一旦开了荤,便难免总想着这些记忆。隋离喉结滚了滚,压下了种种翻涌的心绪。乌晶晶又小声道:“我忘了你昨晚同我说的话了。”隋离云淡风轻道:“忘了便忘了罢。”挑那个时候说给她听,也是故意欺她记不住。乌晶晶有些发愁。见隋离没有要再说一遍的意思,她便紧紧抱住隋离的胳膊不让他动弹:“我忘了,我忘了。你再说一遍,就一遍,这一回一定记住了。”隋离好笑地推了推她的脑袋:“改日再说。”乌晶晶:“当真么?那我记住了!”隋离:“……嗯。”免得再叫小妖怪缠来缠去,还不知几时才能回都城了。辛敖只怕要在都城生生等成一座石像。因惦记着辛敖。他们这一路便没再耽搁,紧赶慢赶地往都城走。回程多了个乌晶晶。元楮自然被打发去了另一驾马车上。他独自躺在马车内,忍受着路途颠簸,伤口因而撕裂带来的痛苦。只是转瞬想到辛离公子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元楮便觉得心下平衡了。等一路行至宫门外。隋离卷起车帘,道:“去请姹女,将她与元楮安置在城西的宅子。”士兵应声,将元楮从马车上带了下来。元楮这才又得见了乌晶晶。他远远地朝着乌晶晶拜了拜,嘶声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几日不曾拜见,请您谅解。”隋离神色淡淡地盯着他。这是隐晦地告他的状啊?这厢乌晶晶摆摆手:“无妨。”哪里听出了元楮的弦外之音。元楮抬头瞧她,见状也不由有些失望。倒是忘了,这位帝姬似乎并无什么复杂的城府心思。她只听得出一句话表面上的意思。乌晶晶:“你好好歇着吧。嗯……不要死了。”乌晶晶想着还是添了后面半句。他还有大用处呢!元楮权当是门主的祝福了,低头应声。等他再抬起头,乌晶晶已经亲昵地抓着隋离的手,一并往里去了。元楮看到这里,终于面色微变,瞧出了点“异样”。他们……二人……元楮本来尚算平衡的一颗心,登时生出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好么。他是受了一路颠簸。这辛离公子却是悄然抱了美人归!到底只有他受罪罢了!……辛离公子带着帝姬回来了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辛敖的耳中。从他们刚一踏进都城,辛敖便知晓了。宫人问:“陛下,可要遣出车舆去接帝姬与公子?”辛敖绷紧了面容,冰冷地坐在那里。元楮走时给他的两个盒子还在他面前,只不过里头已经空了。有个老头儿跪在辛敖的跟前,正颤颤巍巍地同他说起:“纪侯这两日发了疯病,不知何故将自己勒死在了床边……”辛敖也没有理会他。这个男人似是陷入了沉思。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宫人又来报,说是帝姬已经要到钩弋殿了。辛敖这才重重一抿唇,沉声道:“一路辛劳,先让公子与帝姬好生歇息吧,不必来见寡人了。”宫人闻声心下惊讶。以陛下近日思念的情状来说,应当是迫不及待地召见帝姬才是啊!只是陛下都已下令,君王的心思自然不是宫人能随意揣摩的。宫人躬身垂首,应声退下。当他将话传递给帝姬时。果不其然,帝姬面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乌晶晶纳闷道:“父亲怎么不见我?”宫人落了几滴汗,结巴道:“便如方才所言,陛下是顾念帝姬与公子的身体呢。”乌晶晶还是觉得不对。她那父亲,哪有这样细心的时候?他才管不得别人累不累呢!一旁的隋离若有所思,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乌晶晶一提裙摆,干脆也不叫宫人去通报了。她自个儿去见他不就好了?这厢辛敖仍旧坐在王座上。沉如泰山。他突地出声打断了面前的老叟,道:“去请司伯。”老叟张张嘴:“臣……”“你明日再报。”“可纪侯之事……”“再放两日没那么快臭。”“……”老叟想到辛敖的行事风格,也只好罢了。司伯一早便等在外头了。只是辛敖将他唤来,却迟迟没有进殿。此时老叟退出去,司伯便与他擦肩而过,迈进了殿中。司伯便是当年的军师。当年辛敖攻入皇宫,便始终是他跟在辛敖身侧。辛敖这才出声道:“寡人当年只想着,既然妖妃都死了。她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了。谁人敢说什么?却不曾想过,终有一日,帝姬总会知晓自己的身世。”现在再回忆起帝姬拿了个形状怪异的虎符给他看,莫不是一种试探吧?但再想想又觉得……帝姬应当没有这样的脑子。毕竟全皇宫上下,就一个辛离才有这样聪明。军师闻音知意,也不与皇帝客套寒暄,接着道:“陛下是忧心……帝姬被叛军掳走后,知晓了身世,与您生出间隙,乃至仇恨?”辛敖:“……不是。”他紧紧皱起眉头。他只是……只是……只是无法想象,帝姬用伤心的目光看他,亦或是讨厌的,冷漠的,总之都不行。既如此,那便暂且不要见好了。“您是担心她反叛?”军师又问。“自然不是!”辛敖眉心拧得更深。“那是……”“寡人到底不是她的生父……”“养恩大于生恩。”“若是加上杀父之仇呢?”“这……陛下若是犹疑,不妨先下手为快。”辛敖面色一变,冰冷地盯着他:“先下手?下什么手?”军师登时便明白了陛下的心意。今日不是皇帝在询问他。而是一个父亲在询问他。养在膝下多年,冷硬铁血的帝王到底是生出了几分父女柔情。他不仅不想杀了帝姬。他更想要弥补这一次经历所带来的隔阂。就在军师思虑该如何如往常一样,为陛下出谋划策的时候。殿外一阵脚步声近了。后头还跟着宫人慌乱的声音:“帝姬、帝姬……帝姬慢些……”他们根本不敢拦乌晶晶。身边又跟着一个辛离公子为她开道,他们便更拦不住了。辛敖脸色大变,站起身来还不等他走开,乌晶晶便已经跨进门了。“拜见帝姬,辛离公子。”军师有礼地躬了躬身。隋离转头与他颔首示意。乌晶晶却并不看他,只抬眸看向阶上的辛敖。辛敖转过头。他行事我行我素,从来不管他人想法。难得一回不敢对上乌晶晶的视线。这位高大英武的帝王立在那里,便好似成了一座雕塑。乌晶晶疑惑地问宫人:“父亲怎么不说话?”宫人结结巴巴答不出来。乌晶晶更疑惑了:“他又头疼了?可是无极门都那样了啊……”辛敖听到此处便忍不住了。他转过头来,大步拾级而下,一把抱住了乌晶晶,再顺手将隋离也抱住了。他臂展长,身形又魁梧,要抱住一双儿女并不难。她还关心他呢。她还怕他头疼呢。难道是叛军没和她说身世之谜?辛敖狠狠抱了抱乌晶晶,沉声道:“可吓死老子了!”乌晶晶也松了口气。她就说嘛。辛敖怎么会多疑到她的头上呢?她还是他的女儿啊!乌晶晶忙推了推辛敖道:“憋死了,松开些,松开些。”辛敖拍了下她的头:“寡人不是叫你们先去沐浴更衣歇息吗?”乌晶晶瘪嘴道:“我是好心,担心父亲思念我们,才赶紧来了。一路上我们都不敢停歇。辛离都累瘦了。”辛敖看了看隋离,还当真点了点头:“是瘦了些,想必吃了不少苦。”隋离顿了下。吃苦倒没有。甜是吃了不少,净是小妖怪喂给他的。辛敖又看乌晶晶:“你也瘦了!”“还不快去备膳!”他瞪了一眼旁边的宫人。宫人连忙道:“陛下,您忘了,早先您就吩咐了,已经备着了。”辛敖那会儿惦记着帝姬的身世之谜,早忘了这回事。估计是底下人灵巧,记得早早按帝姬和公子的喜好备下了。辛敖当然也不会说寡人没吩咐。他看着宫人,心道是个聪明的,改日有赏。军师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自知今日用不上他了,于是躬身往外退去。等宫殿中安静下来,辛敖犹豫了下,道:“辛离,你先到偏殿去,寡人请了医官来为你诊治,看看这一路可有受伤,可有病情加重。”他有话要单独与帝姬说。隋离什么也没有问,只点点头去了偏殿。不多时这里便只剩下了辛敖与乌晶晶二人。辛敖想了许多。不管叛军有没有与她说起身世之谜,谁晓得将来哪一日又被说破了呢?那时他岂不是又要忧心?何不今日便与帝姬干脆说个清楚,有什么都摊开来。她若生气。他便让帝姬插上一剑,如此便可全了她的孝道罢?“太阳。”“父亲。”谁知晓二人同时开了口。二人顿时都是一愣。他们沉默了片刻,再度出声:“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莫要生气。”“父亲,有件事同你说了,你不许生气!”二人又是异口同声。辛敖:?乌晶晶:?辛敖:“不然你先说?”乌晶晶:“一起说罢!”辛敖:“……也好。”辛敖沉声道:“寡人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亲生父亲被我一刀斩了头。”乌晶晶:“我和隋离洞房啦!”辛敖一颗心极为忐忑。她听后会如何?嗯等等……她说什么?!辛敖腾地一下站起来,还带翻了桌案。此刻用“怒发冲冠”来形容也不为过。“你说什么?”“寡人的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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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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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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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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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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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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