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哥儿来了,就当是家里来了亲戚家的孩子,平时林雨桐带着蕴哥儿干啥,也带着鸿哥儿干啥。孩子没别的,一点点的年纪离开家,最大的不适应便是想娘。
林雨桐呢,就带着孩子画素描画。什么都不急着学,先这么玩着,叫孩子适应适应。
给孩子画印象里的皇后,或是威严的,或是慈和的,或是捧着茶侧耳倾听的,或是低头插花嘴角含笑的。每一副都栩栩如生,鸿哥儿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就说“鸿哥儿跟着学,不拘是画一个杯子,或是画一朵花,亦或者是画一只鸟,咱们一点一点的学,一点一点的画,等回宫了,画给母亲看,可好?”
鸿哥儿眼睛亮晶晶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生音糯糯的问林雨桐说“姨妈,今儿是第二天的是不是?”
因着不想暴露身份,又想表示亲近,许是皇后教的,这孩子开始叫自己姨妈。姨妈就姨妈吧,叫了就应着。
看着眼神有点忐忑,有点期盼。她就恍然这是怕出来求学这十天,是从今儿才算起的。他想从昨儿就开始算,因此才有这么一问。
林雨桐点头“当然,今儿是第二天了。”
他果然就安心了起来,抓着笔,跟蕴哥儿去一边画画去了。林雨桐又拿出笔,把鸿哥儿洗漱吃饭睡觉的姿态都画好,画了好几副,交给四爷书房伺候的小厮,他只负责跟忠顺王府联系。而这些东西,通过忠顺王的手能直接送到皇后手里,不用过任何人的手,最是安全的途径。
忠顺王都有些哭笑不得“这么要紧的途径,竟是用来传递这个?”
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孩子离开亲娘适应不了,可真真煎熬的,却是这个当娘的。孩子还能适应离开娘的日子,可对当娘的来说,一辈子也适应不了离开孩子。
自从孩子送出宫,皇后是一夜没合眼,早上起来勉强见了嫔妃,早饭都没吃。躺了一上午,伺候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忠顺王就送来这个。
皇后是一径的看,一径的哭,看了一遍又一遍,抱着这些画,才算是合眼了。皇上来的时候没叫人通报,瞧见皇后睡下了才松了一口气。将松松的拿在皇后手里的画纸抽出来看了看,嘴角也不由的挂上了两分舒展的笑意,然后瞧见皇后眼角的细纹,还有细纹里没有干的泪渍,心里没来由的一酸。轻轻的又将画像给皇后放回手心里,然后慢慢的走了出去。
在他踏出殿门的一刻,皇后睁开了眼睛。小心的将画纸放好,这才踏实的睡去了。
林雨桐每天都会画几幅,叫给皇后送去。
从第一天的睡觉眼角还挂着泪珠的小可怜,到过后的几天,跟着蕴哥儿满院子的撒欢捉雀儿,再到睡前洗漱的时候都累的睁不开眼,被光溜溜的从浴桶里捞出来然后给塞被窝。孩子脸上的笑越来越多了。从画上,还能看出来吃饭的变化,一开始,是端着架子,布菜就吃,不给夹什么菜就不吃。这才不到十天工夫,就已经自家抓着筷子勺子自己上手了,跟蕴哥儿两人抢的满桌狼藉,着急了还上手捞。少了宫里规矩的束缚,却更鲜活了。
皇后看了只有欢喜的,伺候的人就笑着道“只怕教引嬷嬷该着急了。”
是说皇子的礼仪欠缺些。
皇后却只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蕴哥儿往常在家,只怕也跟如今画上的样子一般。只是那孩子进宫多次,又常常跟着见老圣人,你们可见他漏过怯,或是规矩上有过粗陋?只怕比王府里的孩子还好些。规矩,原也不过是糊弄人的玩意,面上过的去就是了,很不必在意。”她在意的是儿子脸上越来越多的表情和越来越飞扬的神采。
等到了第十日,到了后半晌,鸿哥儿就不时的看林雨桐一眼,还学着蕴哥儿的样子,非常狗腿的给林雨桐斟了一盏茶。林雨桐见孩子可怜巴巴的,提前半日,就送孩子回宫了。亲自送回去了,送到了皇后的宫门口,她没进去,撒了手由着鸿哥儿一路往里跑,一路嘹亮的喊着娘!
往常都是叫母后的,但这一声娘,把皇后的心都叫化了。
这是鸿哥儿跟着蕴哥儿学的。
蕴哥儿还说“皇后是母亲,也是皇后,叫母后当然是对的。但是叫娘就是觉得亲嘛。”
于是,被说服的鸿哥儿好像也觉得皇后是很官方的称呼,也跟着开始喊娘了。
皇后跟儿子亲香够了,看孩子精神也好,什么都好,放下心来,这才想起林雨桐来,忙问“人呢?”
伺候的就说“夫人说不打搅娘娘跟哥儿团聚了。改日过来跟娘娘说话。”
也好!来日方长。
林雨桐出宫的路上,再次碰到了贾元春。
一个行礼,一个避开半礼。两人相对站了半天,谁也没有主动说话。就是元春,本来一肚子的话的,这会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直到林雨桐说“娘娘若无吩咐,臣妇便告退了。”
此时,元春才道“表妹,家里那边……若是老爷太太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请表妹多担待。老太太年迈,宝玉又……”
“宝兄弟年纪不算小了。”林雨桐直接打断元春的话“大家若是都把他当孩子,那他就始终长不大。但若是肯放手,舍得他在外面跌跌撞撞的去学,那么,他或许,真不是娘娘知道的那个样子。且……娘娘久居深宫,对宫外的消息也都是一知半解,而且消息途径单一……”都是只听王夫人这个那个的说,未免有些片面,她就说“其实,太太以前的想法都是对的,不管是对娘娘的教养,还是对珠大哥的教养,都看的出来,太太心里很有些成算。只是丧子之痛,叫太太失了分寸。若是如今肯拿出教养娘娘和珠大哥一半的心思教养宝兄弟和兰儿,家业又何愁没有指望?这次的事情,想来府里也有些反省,叫他们知道,靠着家里的女儿家填上一辈子的前程换来的终究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只有自强不息,才是家族立足之本。这个时候,娘娘若是能规劝一二,说不得太太还听的进去一二。”
话都是好话。若是连这样的话都不能接纳,那真不是人家的问题了。
元春恍惚了一瞬,脸上露出几分怅然来“是我想左了,表妹说的是。”她朝旁边让了两步“府里还有孩子要照管,知道表妹忙,我就不留了。”
林雨桐这才从宫里出来。
琉璃很少吐槽的,这会子也不由的道“知道奶奶忙,又何必拦了这半日却一言不发。”
林雨桐笑了笑没言语。琉璃第一次在林雨桐面前这么直接的表达出了对贾府的态度。而且言辞里,对叫贾家从上到下只觉的荣光的娘娘,很有些不以为意。
这丫头跟在身边,从来没有过不妥的地方。处处妥帖,也一直拿她当贾家人用的。这么突然的,她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回去之后她把伺候的都打发了就看琉璃“你是老圣人埋在贾家的人。”
琉璃噗通跪下“奶奶,婢子是奶奶的婢子。”
没有否认,那便是承认了。
老圣人之前一直没有启用琉璃,如今启用了,只怕也没叫琉璃瞒着自家她的身份。原因嘛,当然还是鸿哥儿。启用旧人,无外乎就是看护好这个孩子。
林雨桐明白了,就道“做好你的本分,眼睛放亮一点。去吧!以前如何,以后还如何。”
能不瞒着自家,就是最大的尊重,还要如何呢?
这中间又有幼娘回门,迎春有喜这样的事,忙活了几天。紧跟着,四爷就说搬家。
赶在天热之前,搬到那边的御赐的园子去住。
四爷的意思“趁着搬家,把家里的人再梳理一遍。”
也好!
要说搬过去,没有几个不高兴的。先是蕴哥儿高兴,那边跟余家几乎是门对门的。表兄弟这么住着,不用说今儿在这边住几日,明儿在那边住几日了,来往比之以前方便多了。余家自然也是欢喜,先不说两个孩子上学,跟着好先生,有别人高攀不上的贵人,只骨肉至亲住在一块,就叫人觉得安心。余梁帮着里里外外的收拾,还跟林雨桐说“你还是住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放心。你不知道,前儿晚上还梦见娘了,她拉着我说我没照看好你。闹的我半夜都想打发人去瞧瞧你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还是你嫂子硬拉着我,说着半夜三更的上门,没事也被吓出事了,这才罢了。只第二天你嫂子带着俩孩子过去,回来把我好一通埋怨,说你好着呢。”
兄妹俩相依为命,余梁从来没这么说过这些,林雨桐又跟四爷在一起,如今想想,对兄长还是关心的少了。对自己而言,四爷最亲。可对余梁而言,那么多年,养着妹妹,守着妹妹平安长大,就是他最重要的使命。如此挂念,是做不了假的。
她就笑“如今住到眼皮子底下了,你在院子里高声喊一声,只怕我也能听见。”
余梁哈哈就笑“就得这样。”
然后惜春也欢喜,因着跟余家近便了,那自然就是跟迎春近了。这么近了,来回串门子,姐妹们说说话,便是迎春想到以前的园子里逛逛,也是能的。哪里有不欢喜的道理。
连鸿哥儿都觉得园子里可玩的地方多,这多好啊!
然后就是搬家,家当先过去,然后选了日子,人过去,再选日子,接受大家的乔迁之贺。什么都好安排,最难安排的反而是栊翠庵的妙玉。以前修整园子的时候,四爷和林雨桐专门叫人打过招呼了,叫她们想想去留的问题。而整修园子,出于尊重,也从不叫人去那里打搅她。可如今自家搬家了,后面的园子里,也不是只女儿家住的地方。以后孩子们念书,都会放在园子里。这来来去去进进出出的,住着一个妙龄女观,也不合适。林雨桐也不是赶人家走,一个年轻姑娘家,真叫出去胡乱安顿了,出了事算谁的。她也说了,若是没地方去,她来安排。皇家是有道观和庵堂的,里面多是皇家没有生育却被临幸过的女子。其实日子没想象的那么难过,不过是没有锦衣玉食的富贵,也等闲跟外面接触不上就是了。可这对于一心清修的人家,却是极好的去处。尤其是像妙玉这般,年轻貌美的,往富贵人家钻,本身就不合适。去那里是能得庇护的!张道长又是管着道录司的,把妙玉安排的舒舒服服的,等闲人还不敢欺负欺辱了去身份,对张道长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的事。真不算是难办。
可妙玉不愿意,只说要回南边去。
最后是黛玉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便说林家要修一座姑子观,在林家的庄子上。只感念当日两位姨娘能得庇护护佑了林家子嗣才修建的,如今请了妙玉去。林家的庄子跟忠顺王家的紧挨着,家里的哥儿又定下了大郡主。三代的富贵就在眼前,除了皇家,这地方若是都不能庇护她,哪里能庇护她?
察觉到妙玉好似不愿意林雨桐这边的安排,不愿意跟皇家沾染上关系,更愿意去林家,那林雨桐就客气的送人家走,交割清楚了,才算是了了一桩事。
事了了,这才反应过来,这算不算是又冥冥中改了一个人的命数?
反正如今改的她也不知道最后的走向了,也不去算计这些了。随缘就是了!
把家里的外人送走了,就得搬家了。搬家这么大的事,得告知亲友!又是喧腾的宴客,直到五月初过端午了,天真真是热起来了,才算是步入正轨了。
而姚先生,也就是这个时候,才不疾不徐的来了京城,一袭青衫的站在了伯府的门前。
这位老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得有五十往上了。当年中过会元,却不知为何,没有参加殿试,科举就到这么算不参加了。后来又不知道什么原因,成了正隆帝潜邸时候的幕僚先生,后来在正隆帝登基之后,只说是回去祭祖,这很有些飘然江湖的意思。但显然,正隆帝没想着把人放走,却安排给四爷安置。四爷正好想给孩子找先生,这不,这就来了。wWW.ΧìǔΜЬ.CǒΜ
对于不能走到人前的幕僚,能给皇子做启蒙的老师,也算是一种恩典了。
他这次不光自己来,还带了家眷来。
一个老妻,两个老妾,无儿无女。
林雨桐给安排了客院,另外有门通往外面,进出都很方便。
而大夏天的给孩子上课,姚先生却独独爱潇湘馆。又清凉又精致的所在,最是读书的好去处。
这地方被四爷改造成了书馆,就是读书用的。如今跟着老先生读书的也就是蕴哥儿,鸿哥儿还有怡哥儿。三个人一个先生,这地方足够宽敞。反正是先生学生到哪里,小厨房跟到哪里,不会叫师生受一点辛苦。
但是这有了好先生,就是不一样了。想安安静静的在家读书,也是妄想。
比如忠顺王家,就把他家的小儿子塞来了,一块进学嘛。不过这是走读生,每天早上来,每天往上回,在这边吃,午休也在这边。再然后承恩侯家也送来也小孙子,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为了陪鸿哥儿的。行!那也一块来吧!就连张家,还有齐家这样的人家,也派了各家两个懂事的孩子在这边附学。一是听听人家的先生是怎么讲的,博取他人之长。二是也出来交际交际,如此好的机会,又有这样便利的条件,放过了可惜。谁也不能真就那么出世的活在这世上。
孩子还小,姚先生也不刻板。往常教学,也带着孩子们在园子里逛逛,看到一处景致,或是流水,或是亭子,教一首相关的诗词,然后引经据典教导一番。于是,隔着墙的贾家,时不时的就能听到这边朗朗的读书之声。要是以往,贾家的下人少不得要跟主子一个论调,那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很不必跟那些寒门出身的一样,寒窗苦读的,只为了博一个出身。可现在,再想想那些话,都是一个笑话。娘娘煊赫吧?大家以为很煊赫!可是事实呢?修了园子,把一家子的老底子都掏空了,拉了亲戚多少人情债。可结果呢?园子给人家状元公住了。想那余家兄妹,刚来府里是个什么样的?只能住到水坞上,大冷天的受着冷。那不是冷,那是冷落。再看看珩哥儿,早些年在族里,谁正眼看他?可是结果呢?如今那才是真正的煊赫。
再听听那读书声,据说,可都是贵人家的孩子在附学的。
下人们就那德行,嘀嘀咕咕的,说着这些个事。这不就传到李纨耳朵里了吗?
李纨能不动心吗?
兰哥儿如今找个名师,还来得及。况且,这是多好的交际的机会。跟真正的权贵子弟有了同窗之谊,这与以后,该是多大的好处?
心里着急,可这要叫兰哥儿出去附学,也得老爷太太答应不是?
她是不敢去说的,便不动声色的说了些话恰好叫赵姨娘听见了。赵姨娘往常最恨的便是人人都拿宝玉当金疙瘩,她生的环儿明明也是爷,偏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听了有这机会,她还不得想办法去。
可赵姨娘怎么想的呢?晚上使出百般的手段把贾政伺候舒服了,才试探着说这事“……太太就是心气高,谁都不能压过娘娘的风头,老爷也是男人,若是妾的娘家也这般,要了太太的强,老爷心里可会欢喜?”
贾政先是冷厉的看赵姨娘,可后面的话作为男人还是听进去了。
赵姨娘越发的温柔起来“如今这个家这样,纵使二奶奶有三分错处,太太倒是占了七成。又想叫娘娘体面,又想把家业都揽了给宝玉留着。说是夫妻一体,可只怕老爷也未必知道太太有多少体己。二奶奶往常总说,王家的地缝儿扫一扫,也够贾家使了。咱们是不敢犟嘴的,可天地良心,太太当年当真带了那么些个嫁妆来?贾史王薛!那王家真要是那么有银子,何苦嫁了姑奶奶去薛家,为什么不去史家?”
是!薛姨妈其实算是低嫁了。
王家真正富起来,是后来王子腾出息之后才有的。从薛家分润出来的银子越来越多,再就是,跟南安郡王的关系莫逆,插手了海上贸易。到了王熙凤出嫁的那个当口,可能王家真的挺富足的,但是在王夫人出嫁的时候,是绝对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王家的家底也绝对没有贾家厚实。
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如今贾政不去想。若是贾家还是以往的繁盛,哪怕繁盛只是虚假的表象,这话他听也就听过了,最多说一句王熙凤年轻说话轻狂。强者,是不在乎弱者的叫嚣的。
可如今不一样了,贾家成了这副样子了。赵姨娘把早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话拿出来现在说,这就牵扯到一个男人的尊严了。
你们王家那么了不起,扫扫砖缝都够我贾家花用了?这是看不起谁呢?
瞧着贾政的面色不好,赵姨娘心里一喜“老爷常说,雷霆雨露具是天恩。既然是天恩,那这不管给什么,咱们都得受着。就说园子的事吧,可干珩大爷和大奶奶的事?”老圣人要给的园子,圣人御赐的爵位,“怪了他们,岂不是对老圣人圣人都存了怨怪之心。真不是我嚼舌根,按说起来,这珩大爷如今跟咱们不是一个族的,可也亲近啊!老爷是正正经经的妻舅,可比远宗族亲说起来亲近的多!您瞧瞧二奶奶,不管人去不去吧,还总是打发丫头婆子去请安,就是琏二爷,也常不常的上门去,偶尔还在那边留饭。人家大房如此,偏咱们二房,如今这样。按着妾的意思,很该亲近亲近才是。原也不是那边要远着咱们的。就说老太太那里吧,老太太如今年纪到底是大了,也懒得见人了。可珩大奶奶,几乎是天天送可心的吃食来。可您大概不知道,这多数东西,都被太太拦了,压根就递不到老太太跟前去。这不是成心跟人家疏远嘛!您看,如今那边请了好先生,连忠顺王家的小世子都在附学,咱们家的环儿,还有兰哥儿,也是正经的亲戚,又住的这般的近便,便是去附学,谁还能拦着?只如今太太这样,倒是叫咱们不好开口了。这些话,偏妾这样的身份,又是这样的出身,说不得问不得更劝不得,不过是为了环哥儿多想两分,如今当做枕边的贴心话,说给老爷听罢了。”
贾政披衣坐起来,脸上露出几分沉思之色。
赵姨娘也跟着坐起来,大红的肚兜随意的挂着,递了一碗凉茶过去,见今晚气氛好,便又道“今儿话既然说开了,妾也就斗胆,再大一回胆子,跟老爷提一件事。”
贾政没有言语,端着茶喝了,却也没阻止赵姨娘说话。
赵姨娘忙坐在一边瞧着贾政的面色道“还有就是……就是三姑娘的亲事。”
贾政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赵姨娘马上小声的道“按照年纪算,三姑娘着实不小了。妾也知道,太太和老爷的想法,可……可妾说句老爷不爱听的话……娘娘那里怕是惹了圣人的不高兴,大不高兴了……您觉得,把三姑娘也舍了进去,会好?圣上会不会怪咱们府里自作主动,那周家是有从龙之功的,跟咱们到底是不一样的……妾就想着,已经陷进去一个了,不能还可着劲的往里面填了。与其跟娘娘似的,闹那个虚热闹,不如落个实惠。也不敢为三姑娘求什么诰命显贵,便是能做个富家娘子,也是好的。”
“越发没个体统了。”贾政说着就躺下,不再言语。
赵姨娘不敢搭话,吹了灯,也悄悄的躺下了。
第二日,她便昂扬着跟战胜的斗鸡似的,在探春来往请安的路上转悠。老时间总能逮到探春的。
探春拉着脸,叫了一声姨娘“……大日头的,不在屋里,在外面转悠什么?”
一开口,语气就生硬。把赵姨娘顶的,气哼哼的道“横竖不是为了见姑娘的。姑娘这般尊贵的人,我哪里配见呢?”
“这又是在哪里讨了不自在,在这里说这些话?”探春说着,只不理会,抬脚就要走。
赵姨娘一把扯住了“姑娘当真是尊贵起来了……”说着,便低声道“把丫头都打发了……”不给探春反应的时间,就又大声道“那我可要跟姑娘掰扯掰扯了,这在我这肚子里呆了十个月,又叫我死里逃生的生了你一场,这一笔一笔的账,可都得算一场了……”
越说越不像样了,伺候的丫头也不好近前了,省的叫主子难堪。
探春朝侍书看了一眼,侍书带着避远了,还拦住了旁的打探的人。赵姨娘始终都是那副手叉腰瞪着眼睛的模样,可话却全不是那么一码事“……我知道姑娘瞧不上我,但瞧不上我,你也是我生的……那边太太跟王家的太太派来的婆子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南安郡王新娶的王妃这两年没子嗣,听那意思,是想找个侧妃……可外头的事我不清楚,到底这王府可靠不可靠我也不晓得,我就晓得,姑娘是瞧不起我这样的姨娘,恨不能不是我肚子里生的……这要是叫姑娘落得跟我一样的身份,不用别人委屈,就只姑娘就能把自己给憋屈死。哪怕就是送进宫,给宫里的娘娘送进去,难道就是好的?身份不好不说,还得奉承嫡姐,生的孩子也不是自己个的,最后也不过是落的跟我一样的下场罢了。姑娘既然瞧不上我,我便知道,这样在太太眼里的好亲事,必不是姑娘想要的。既然如此,我便不得不为姑娘谋划一二。但这世上,也不是谁都有余家姑奶奶那般的好运道的。找个有功名的,饶是像是二姑爷那般的……只怕与姑娘也难……姑娘比二姑娘强百套,可皇家这般打了娘娘的脸,你那娘娘嫡姐,是给你长不了脸了。二姑娘的爹有爵位,老爷那官是虚的……二姑娘上面还有个兄长,你也有个嫡兄,如今瞧着,却也不顶事,这又是一层不如……想着找个寒门的读书人吧,可这读书人像是珩大爷的终究是少数,能读出来到底是何年何月,也说不准。况且,二太太再不愿家里出第二个珩大奶奶打她脸了,那是外甥女还罢了,这庶女尤其是不能。所以,就算是我有心,太太也必是不准的,这亲事饶是我说通了老爷,太太也有本事坏事。我是左想右想,觉得这事,还得叫太太从里面获利才是。如今不说什么官宦人家,那边是商家富户,像是江南的盐商人家,最是富裕不过。读书人瞧不上咱们,可与他们而言,这婚事就是他们高攀咱们。太太多要些聘礼,给宝玉攒着。你呢?嫁过去衣食不愁,又是正经的娘子。姑娘又有能为,便是娘家不得力,但你跟林家的姑娘有交情,跟二姑娘和四姑娘又有姐妹情谊,便是跟余家,要是想处好关系,只要姑娘没有掣肘,就没有姑娘不能为的。有这些关系攀扯着,纵使家里真不成,夫家也万万不敢薄待了你。至于说委屈,我也替姑娘委屈,可你想想薛家太太,那不也是嫁了商户,这不也是当了一辈子太太,过了大半辈子舒心日子。但姑娘跟薛家太太又不一样,必是不会那么薄运,只要将来儿女争气,也一样少不了你的凤冠霞帔……到了老来,也挣个老封君做做……利的害的,我也都跟你说了,这会子顾不上什么姑娘家的面皮,该谋划且得谋划了……”
她做着一副凶恶装,话里却满是筹谋,她这样的人,这样的脑子,这样的事这样的话不知在心里琢磨了多少日子。语气说不上好,但眼圈瞧着已经红了,吸着鼻子,不敢叫眼泪落下来,临走了,还道“便是姑娘一辈子不认我,不认你兄弟,可你到底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等姑娘将来生了孩子,再来跟我说话……”
探春站在那里没动,泪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满脸皆是。
随后的日子,探春出奇的沉默,除了请安,等闲都不出屋子。赵姨娘撺掇着两件事,一件是叫贾环附学,一件是给探春说亲事。
贾政被说动了,自然要跟王夫人商量。王夫人对贾环附学的事,一万个不答应。跟贾政闹的很不愉快。但对于探春说亲的事,倒是不排斥。因着贾环的事惹恼了贾政,在探春的事上,王夫人退了一步,想想也不是无利可图,便应下贾政的提议。
贾政只觉得在赵姨娘面前没面子,可赵姨娘却更温柔以待,竟是一点也不介意一般。越发的体贴起来,贾政只觉得,若是不找个品行上佳的人选给三丫头,才真真是没脸了。
探春却知道,赵姨娘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叫环儿去附学的。先抛出这事,就是逼的太太退让的。
想想这些谋划,探春是夜夜躲在被子里哭。但到底不敢颓废久了,很快的,她便振作起来了。如今姨娘已经为她做到这一步了,她若再不筹谋,就真不是她了。
于是,叫丫头拿了花样子,只说给四妹妹送去的。
却偷偷的给惜春送了信过去。
惜春没瞒着林雨桐,叫林雨桐看了信了“三姐姐也不容易,若是能打听结亲对象的人品,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林雨桐只说放在心里了,回头一定注意。
其实这事,问林家最清楚不过。林如海之前便盐政上的,江南盐商家里养着几只鸟,他只怕都是清楚的。四爷回来的时候,她还跟四爷说这事呢,当闲话问的。许是四爷也知道一二呢。
却不想四爷一乐“真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了。”
盐税在朝廷税收中的比重这个不用强调,正隆帝也早想找自己人混在里面。而这个人得暗地里亲朝廷,面上却不能叫人怀疑。探春是贾家的人,贾家是老臣,娶这个一个姑娘,就是天然的隐藏了身份。其实当年的薛家,未尝不是肩负着给皇家做密探的职务的。
林雨桐就问“你有人选?”
“如今那边,还有一小撮欠款去向不明,王子腾其人……”四爷说了一半,就不说了。但林雨桐会意,若是军中有人掺和的话,那探春的女婿,就是王子腾的外甥女婿,这又是一层身份。就听四爷道“还真有个人选,不过这事得先跟忠顺王打声招呼……少不得,你这回还得给贾家再做一次大媒……”
无所谓了!不知道嫁过去好不好,但至少总比远嫁和亲来的好一些吧。探春那样的性子,真要是能有几分自由任她挥洒,也总是能把自己的日子过的舒坦的。
但连江南的盐税都牵扯到王子腾了,林雨桐隐隐的已经听见丧钟敲响的声音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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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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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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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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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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