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白娘子不是之前的样子了,哪怕是夜里来拜访,也没露出之前的容貌来。
如今的她,不再是一身白衣,她的衣着跟大部分妇人家穿的是差不多的。她又给她自己定位为小有家资的寡妇身份,因此上,料子是最常见的料子,颜色也素气。灰色的小棉袄搭上一件黑色的裙子,衣服上基本是没有配饰的,一件靛蓝的棉披风将人整个裹了起来。肚子不小,月份也真是大了,但是看着不臃肿,比之正常孕妇,瞧着也利索许多。
而如今的这个长相,不是那种叫人看了就觉得惊艳的长相,美则美矣,但这美的却一点也不张扬。打眼第一眼瞧,这就是个有些姿色的妇人。再看第二眼,就不由的会多看两眼,这是个姿色相当不错的妇人。是那种放在人群里,不会叫人忘记的长相。但也不是那种放在人群里泯然众人的长相。
她像是沉稳了很多一样,见了林雨桐之后盈盈的行礼:“夫人,大恩不敢言谢。”
林雨桐请她起来:“善堂也要经营起来了,有很多妇人都叫相熟的娘子递了话进来,想要参与一份子。你如今这个身份,将来还得养孩子,总是要融入其中才是。以后,下帖子递进来,要说话,堂堂正正的进来说话,不用如此半夜来访。”
白娘子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只应了一声是,然后又说起了这次来的主要目的:“听闻太爷想让野人下山?”
“山里的精怪,你也知道?”林雨桐就问她:“看来它们修炼,似乎走的都不是正道。”
“是!”白娘子就说:“也有汲取天地灵气,开窍的生灵,这样的生灵,是不会轻易做阻拦太爷和夫人的事的。而这些不走的正道的,若是要大开杀戒,也不是不可。可如此一来,难免人心惶惶。再说,谁又肯为太爷和娘子做这样的事,承担这样的因果呢?”
林雨桐想起四爷那份润色的堪称是出色的折子,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不过在白娘子的面前,她倒是没提,反而问道:“那依你呢?”
白娘子就笑了:“太爷和夫人都是聪明之极的人,只怕二位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了。没错,若是凡人和官身,都得为这些精怪让道,这岂不是天道乱了?正乾坤,当用惶惶正气,有句话叫名正言顺……”
林雨桐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了。
那天,四爷和林雨桐是去了解情况的,那些精怪敢这么捣乱。但要是四爷上奏朝廷,获得朝廷恩准,然后再行去了解情况解决问题,那别说没人敢阻止,就算是想阻止,那也阻止不了。只要天威尚存,皇朝不灭,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说到底,这其实表达的就是一个意思,只要乾坤清明,自是不会出现这种精怪。天子尽心管了,一切妖魔都得后退。若是天子没做到天子的本分,一方天地没有受到天子的恩泽,那自然是妖魔横行。这跟国与国的争端是一样的,你进我退,我退你进。争的事地盘,抢的是人口。朝廷要百姓纳税,妖魔精怪要百姓的供奉,差别只是这一点而已。
所以,哪怕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属于普通人的物种,但人只要做好人的本分,这些玩意是伤不了人的。
而做官也是如此。遵循做官的规则,上尽忠天子,下安抚黎民,那便所有的事情就都顺理成章了。
这,也是天道的规则。
之前四爷已经猜到了,他就说:“不管是什么世道,都是有规则可寻的。”
原来,规则就是这样的。
那有没有妖魔侵害凡人的事,有!
但若是父母官清廉,天子英明,能泽被子民,这样的事情便不会发生。反之,亦然。
所以,若是有人受害,罪魁祸首有三:第一,妖魔。第二,天子以及官员。第三,自身,毕竟,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想到这里了,林雨桐就不由的想到了许宣。
许宣的遭遇,其实也说明了这个问题。第一,要是官员清廉,能泽被百姓,这一地就不该出现各种的妖物。第二,若不是白蛇的出现,许宣的人生,只怕会是另一个轨迹。第三,便是许宣自己。不管承认不承认,一见钟情的前提都是色相的吸引。像是白娘子那种长相,有几个男人不动心的?他自己动了色心,精怪便有了可乘之机。
所以,林雨桐最后叹了一声:“人啊,最要紧的便是守住本心。”
白娘子点头,认可林雨桐说的话,然后才道:“可世上有几个人能守住本心呢?”说着,便起身告辞。
在白娘子要走出去的时候,林雨桐出声问了一句:“你可还记得你的本分?”
白娘子顿了一下,然后朝林雨桐又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出去了。
从白娘子确认了这件事,四爷就往上上折子,先是递给陈伦。
陈伦接到折子,认真的看了几遍,然后又往上转呈。而之前因为县学因为出了清泉一事,上的凑陈表也批复也下来了。
这位天子要嘉奖四爷,呈文马上就下来了。
对这个四爷不关心,爱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吧,这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发现,他再是着急,其实一点用的没有。这折子一来一回,得两个月。也就是现在递上去的折子,得两个月之后,才能批复下来。那时候是准,还是不准?说不好。如果再叫你写个条陈,这一来一去又是两个月。且有的晃呢。所以,你说你着急,恨不能今儿想到的事,明儿就办了,以一个小小的县令来说,几乎是不可能。
要不是活了这么多年了,修身养性的也可以了,以四爷的脾气,早就急了。
朝廷的运作流程就是这么慢,这个不能以四爷的意志为转移。
但四爷也不能说就闲着了,总得做点什么吧?
如今天已经冷了,好似今年变的比去年还冷。就是南方,这样的冬日,农人也不用劳作了。那四爷就把视线落在往年积攒下来的案子上。
这种事,四爷回来会跟林雨桐讨论,但是白天,这些都是林雨桐无关的。
此刻,她对着漫天的飞雪,发起愁来。
今年,天真的比往年冷了。去年只见了零星的雪花,落在地上就融化了。今年这好像不是,雪下的纷纷扬扬,比之北方好似无不及。
县衙里,只有两处暖阁,别的房间,点着炭盆也不见多暖和。
家里用碳,林雨桐不吝惜,一个屋里三个炭盆,衙役也都发了炭火的银两。池塘里的小鲤,等闲都不冒泡出来了,它缩在最靠近泉眼的地方,过冬呢。
这种天气怎么办?更多的百姓真就是受苦了。
四爷公布了烧制竹炭的法子,竹子这玩意,今年砍了明年就长起来了。如今人口才多少,只要去无人的荒地上砍,总能勉强把这寒冬应付过去。
连县里的衙役也是一样,几家人凑一块,说咱们干脆自己烧,买是买不起的。但随着烧制的人多了,价钱也就便宜了起来。有那稍微殷实的人家,都愿意花点钱,买上一些。因此,反倒是穷苦人家因为这些竹炭,赚了一些散碎的银两。
蛇,其实是怕冷的。天越是冷,小青就越是赖怠。
白娘子拦住走街串巷拉着牛车卖碳的人:“你们有多少车,我全要了。”
其实这竹炭并不贵了,一车也才八百个钱。但这足足十车,未免太多了。
白娘子不解释:“只管给我搬进来吧。”
而另一边,许宣也终于能出门了。姐夫在县衙,姐姐出门不方便,大着个肚子怕滑倒,家里的活得他干了。今儿,铺子里往外舍药,天一冷,风寒的人就多了起来。保安堂的门口,连着好些日子,汤药都不断。若是谁家有病人,只管来喝一碗便是了,不要钱。
因着如此,铺子里很是忙碌。他才说要去铺子里瞧瞧的,可姐姐在那边喊着家里的碳不多了,叫出来买点。
远远的看见了有牛车拉着碳往这边走,可却在老宅的门口停下来了。
他不免赶紧过去,正好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十车的碳,卸到院子里。你们放心,一个铜板都不会少的。泥炉子上有姜茶,热滚滚的,老丈带着大家伙,都去喝点。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招呼,就不陪着了……”
许宣看了看,后面一大排,大概也就十车。
他有些着急:“老丈,这炭还有富裕的?”
这老丈连连摇头:“不曾有。”说着,就赶紧作揖:“要是相公要,明儿再给相公送来些。要是相公要的急,不防请这位娘子匀出一车来,先用着。明儿小老儿还来,相公再给这家的娘子补上便是了。”
白娘子从许宣开始说话,浑身就僵硬了起来。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算是稳住没回头。
这边见老丈说了,就道:“给这位相公匀一车便是,我这里……不着急。”说着,就朝老丈福了福身,烦请老丈卸车吧。
说着,没有回头,直直的走了进去。
许宣看了看屋舍,这不是自家的老宅吗?再抬头一瞧,之间上面的匾额是许宅。
许家?
他皱眉:自家并无本家啊!难道是别处迁来的?没听过。
这么想着,就朝那窈窕的背影看去,可是不管是怎么看,都觉得这不管是身形还是走路的仪态都有些眼熟。还想再看,那人却已经迈过正堂的门槛,进堂屋去了。
白娘子抚着肚子背着身子,等到人离开,她才转过身来。
而那边的许宣,回去就问她姐姐:“老宅住的是太爷的亲眷吗?今儿人家让了一车碳于咱们,要不要姐夫去道谢?”
许大娘子唬了一跳,面色都变了:“不是……不是太爷的亲眷,是一个寡妇带着弟弟,买了宅子在那里安家了……”
哦!
许宣没再多问,前面铺子的伙计已经叫了:“这都施药好些天了,再不想办法,咱们库房这药材都要耗尽了。”
“药材耗尽了?”许宣就说:“那就去买啊?”
“东家啊,这从哪里买呢?如今这药材,各地都涨价。又是大雪的天气,河面都结冰了,如今就是花大价钱,也不一定买的来……况且,以前这药材,都是娘子和小青姑娘帮着买进卖出……如今,账上的银两,只有出,没有进。娘子留下的那些美颜丹,早就完了。好些个夫人来买,咱们拿不出来,都把人给得罪了。”
所以,账上没有钱了,库房里也没有药材了。
许宣就道:“账上没银子,叫掌柜的过来支。如今是救人要紧,涨价涨了多少,这个先不要考虑。”
小伙计对着这东家傻愣愣的看了半天,然后才憋出一句话来:“相公真是一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回头跟掌柜的说了,两人又发愁了。找到个活儿不容易,可照如今这势头,这份活儿怕是干不长了。没有这么往出施药的。
其实,县衙那边开的善堂,人家也施药。这些差役敲着锣每个村落都要跑到的。告诉大家,若是真因为贫寒,瞧不起病,可以将病人送到善堂去。叫大夫看诊了,然后住下调养也行,抓药回去也行。有那不方便出门的病人,只要有附近的大夫和里正村老给开的药房和情况说明,都能来抓药的。这些村镇的大夫,开的方子这边会留底。隔上几天,善堂会随机的派人下去查证,若是属实,一直都属实从来没有把不符合资格或是给不符合资格的人开方子,那么,县衙会有奖励。据说是有赏银还有别的,但只要是被县太爷赏了,这档次就立马不一样了。还有那些村老里正,都是一样的。县衙说这是端正风气。
反正不管怎么着的吧,太爷真是个青天老爷呢。县衙都做到这份了,需要咱们施药吗?
东家是好心,觉得得了风寒的人肯定多。大锅熬煮的往外施。其他的病人,这个说穷苦,那个说没钱,东家也说不收钱。然后库房里不管是什么药,都蹭蹭蹭的消耗。好些人其实找其他大夫或是村老里正可以去善堂的,也嫌弃麻烦,直接来这边算了。
这个口子一开,可不得了了。保和堂比闹市都热闹。
如今只出不进就罢了,竟然还敢把老本拿出来这么干。
今年药材的价格翻了一番都不止,以前没见过娘子和小青姑娘买贵重的药材,都是一些最普通的药材的清单,但是如今库房里连贵重的药材都没有了,都得拿现钱去买。只是不知道东家攒了多厚的家底,这样买下去能撑多长时间。
其实白娘子给许宣留下的,最贵重的不是钱财,而是那些贵重的药材。这就是一个药铺的根本。只要这些药材在,随便去哪个当铺,都能暂时抵押出银子来。普通的药材置办齐全,药铺就是遇到再大的困难,都能东山再起。
可惜,这些全不在许宣的眼里。在他眼里,不管是什么药材,无所谓贵重不贵重,只要能救人,都一样。
他没问药材的事,第二天按时出现在铺子里,给病人看诊,开方子,耐心无限,然后听别人说的可怜,就说:“取药去吧。无碍!”说着,就在方子的顶头写上免的字样。
这边才打发了一个病人,那边就有人进来,是昨儿那位老丈:“相公,还要碳吗?”
当然了。
也要了十车的碳,把最后一车要还给人家那位娘子的。
他亲自带着人登门,表达谢意。
白娘子一见是许宣,很快就低头避开了:“只管卸到院子里便是……”
许宣有那么一瞬晃神,昨儿只瞧了个背影一个侧面,只是觉得哪里熟悉。可今儿碰了个正面,许宣将人看了个清楚。但心里还是不由的涌起一股子熟悉感:“这位娘子,我们可曾见过?”
白娘子攥紧手里的帕子,还没说话,屋里的门打开了,一个青衣少年走了出来:“家姐第一次来钱塘,又是新寡之人,这位相公说话未免太唐突。”
许宣顿时红了脸:“是在下唐突了,该死该死。”
小青心里冷哼,扶着白娘子进屋。这才回身三两句的把许宣往出打发。
许宣连连告罪,一脚都踏出大门了,就听到屋里一声呻吟之声。
“青……”儿字差一点叫出口,白娘子马上闭嘴,“青弟,快,叫大夫,我要生了。”
“我就是大夫。”许宣赶紧往里面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喊:“我……我也不会接生,赶紧找稳婆啊……”
小青没见过这种生孩子的,顿时就慌了神了:“我……我这就去……这就去……”
许宣听到里面的呻吟声一声高过一声,也急了,忙问:“这位娘子,在下冒犯了。可否容在下进去把脉……”
白娘子发出一声嗯,就看见许宣走了进来。
这一脚踏进来,许宣有些恍惚,这卧房里的味道,为什么这么熟悉。熟悉到一闻见,就叫人想要流泪。
他的眼前放佛出现了自己的妻子,她要是活着,如今也都八个月了。
他看向床上痛苦的呻吟的女子,她双目紧闭,睫毛忽闪忽闪的,贝齿咬着红唇,扭动间,能看见她白皙的脖子,松散的领口露出来的精致的锁骨,还有那因为痛苦,不停的翻腾之下,踢掉锦袜的白皙双足。
瞬间,他赶紧背过身去,倒退着过去,将床上的帐幔放下:“这位娘子,请把手伸出来,我把把脉。”
白娘子伸出了胳膊,广袖被帐子拉扯着,半截臂膀就那么伸到了眼前。许宣赶紧闭上眼睛,手搭在对方的手腕上,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动了起来。
他勉强压下这种情绪,把完脉就皱眉:“……许家娘子,你这还不到临产的日子。若是腹痛……想想可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那边白娘子还没说话,小青带着林雨桐已经进来了:“什么吃坏了东西?庸医!这生孩子跟吃坏了东西能一样吗?”
林雨桐看着面红耳赤的许宣,又看看严实的帐子。她本来是可以叫林家给的嬷嬷来一趟的,可这不是她没见过这种情况下的生孩子吗?
蛇和人生的孩子,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对于一个学医的人来说,这好像是个新命题。虽然知道蛇变成人就是人,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嘛。
林雨桐没说话,就拿住了白娘子的手腕。她的手微微往回缩了一下,就被林雨桐给摁住了。这么一搭脉,林雨桐就皱眉,这……脉象平稳,不到产期,也不像是动了胎气。
当然了,人和妖到底是不一样的,不能一概而论。再说了,这世上不能解释的事情有很多,对白娘子的这种腹痛,林雨桐也给不出答案。她只道:“我的经验而言,这倒是不像要生了……”
许宣赶紧道:“夫人说的是,确实不是要生的脉象。”
白娘子的声音好似压抑着某种痛苦:“夫人,劳烦你跑了一趟。青……弟他不懂事,还惊扰了夫人。我无碍……请夫人前厅奉茶。”
那倒是不用了。
你们这种情况,还是赶紧想解决的办法吧。
“我先回了,就不打扰了。”林雨桐就说:“要是实在是疼的还受不了,再来找我……”
小青千恩万谢的将林雨桐送出来,连着把许宣也搓出来了。
回去去,小青掀开帐子,见自家姐姐白着脸还在压抑着呻吟声,她忙问:“姐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白蛇摇头:“也没事……只是这孩子大概太有灵性了,官人一来,就开始动了……”
是这样吗?
晚上了,白娘子好了,也不疼了。小青放心的到池塘找小鲤。小鲤关心白蛇:“怎么样了?要是需要什么天材地宝,你告诉我,我帮着去找,如今,我出院子也是可以的,只是找点东西,还难不倒我……”
这个当然知道,这也是小鲤的机缘。别人想羡慕也羡慕不来。
小青觉得小鲤的日子过的逍遥,她欢快的凑过去,跟小鲤说话:“倒是不用,我姐姐现在好多了。不过……你说这孩子在肚子里闹腾,就能把当娘的折腾成那个样子……真是不明白姐姐为什么非得生这个孩子……”
“孩子在肚子里还能闹腾吗?是怎么闹腾的?”小鲤是真的好奇,它怎么会知道人生孩子是个什么感受的?很惊讶的样子。
但是她说话,林雨桐是能听见的。然后林雨桐也惊讶了:“孩子闹腾了吗?”这个脉象上是能体现出来的,但是自己把脉却没有把的出来。难道这人的脉象跟妖的脉象,是不完全一样的?
她这么问四爷,然后正在翻看案卷的四爷抬头道:“既然菩萨点化她,让她为人,那她自然就是人了。跟人怎么会有不同?”
是啊!
怎么会有不同呢?
想到许宣巧合的出现在那里,林雨桐叹了一声,什么都不想说了。她没伤害谁,要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或许,菩萨点化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白娘子自己都曾说过,菩萨见她一心向道,才点化了她。
这一心向道,细细品一品,还是有几分玄机呢。
而那边许宣回去,当晚就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女子,一会是那位许家娘子的,一会儿是自家娘子,两个人好像一个人,一个人就好像是两个人。
从这天起,许大娘子就发现,自家弟弟这……又开始有点不对了。
整天的心神恍惚,不思茶饭。
许大娘子就担心啊,跟李公甫说:“汉文这是还没从弟妹去世的事中走出来。”
“那可未必。”李公甫就摇头:“之前不是好好的,出去瞧病,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这怎么就没走出来了?”
“许是之前他没接受现实,之前不是还一直打听弟妹死的事呢嘛。”许大娘子就道:“八成啊,如今才是真的信了弟妹去世的事了……这要是这么一直下去,可怎么得了。”
李公甫觉得跟这女人说不清楚:“你好好的呆着,我去衙门了。”在家不爱听这些絮叨的话。
然后他这一出门,就瞧见小舅子朝巷子里面去。从这边去县衙也行,他就跟过去,想着紧走几步把人赶上,问问他以后到底想怎么着。药铺这么一直施药下去,也不是办法。
结果眼看要追上了,汉文不走了。站在许家老宅的门口,似乎是有些犹豫。
李公甫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躲到附近这户人家的屋檐下,只躲着悄悄的看着。难道汉文知道弟妹没死,就住在这里?
这可怎么得了!
正想着呢,就见小舅子真去敲门了,他就闪身出来,靠过去看小青怎么办。
谁知道出来的不是小青,而是弟妹。
弟妹微微低着头,没跟汉文对视。他听见汉文说:“许家娘子……身体可好些了。在下前来就是想问问,娘子的身体可好些了?”
白娘子心里涌起的不是欢喜,而是一种难言的痛楚。她几乎是强笑着点头:“是,都好了。多谢许相公援手之恩。改日叫家弟登门道谢。”说着,就点点头,关上了门。
许宣被关在门外,愣了愣,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
李公甫出来,几乎跟他走了一个面对面,他都几乎是视而不见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缘分看来真是天注定的。这么着,都不行。哪怕换了身份,对方是个怀着身孕的寡妇,汉文他……这是明显的上心了。
而里面白娘子,白着一张脸靠着门缓缓的滑下去,坐在冰凉的地上。
小青冷眼看着,走过去,没去扶她:“姐姐,你还在期待什么?不管姐姐是不是真死了,可官人他知道姐姐死了,又悲伤了几日?如今,才见了一面的一个美貌的寡妇,他就又上心了。姐姐,他这到底爱的是你,还是美貌的女人。姐姐,你叫他对此时的你,有好感,是因为你放不下他还是想试探他,亦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白娘子伸出手,看着小青:“扶我起来。”
小青过去,将她扶起来,两人回到屋里,屋里炭火十多盆,可白娘子还是从心底里泛起冷意。她浑身哆嗦了一下,抱着热茶,这才算是缓了过来:“我确实是为了了却一段尘缘而来。那时候,见到官人,还不知道他是我的恩人的时候,就莫名的喜欢。这一刻的喜欢,便结下了心魔。这个魔障破不了,我便永远也不可能修成道。后来,我一世一世的追朔过去,发现他是我的恩人……我当真觉得,菩萨的意思已经在这里了。恩人又是动心之人,没有比结为夫妻更好的办法了。破除了我的心魔,也报答了官人的救命之恩。那时候,我真是这么想的……而且,知道官人的每一世,我便知道,官人是九世善人……”
小青面色一变:“这是他的第十世?”
白娘子点头:“你想啊,又是喜爱之人,又是恩人,恩人又是九世善人。菩萨专程点化,将这一切连起来,就都通了。跟喜欢的人结为夫妻,为他操劳一生生儿育女报答救命之恩。然后跟随官人飞升得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所以,姐姐瞒着官人,不说自己是蛇精的事……是因为……”小青有了那么一丝明悟,“要是换做我是姐姐,我也会这么想的。”
“可是菩萨再没有提点了……”白娘子咬牙道:“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我想过一万种可能,在心里我也做好了准备,所以,为了官人,我上碧落下黄泉,从天庭到地府……我算的准神,算的准鬼,打的过所有的妖魔鬼怪,可是我算不准人心……”
“那姐姐……如今想如何?”小青脸上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之前,我见官人并不见多少伤怀,我便知道,官人对我是蛇精这件事还是从心里过不去……于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想试探试探……谁知道,他竟然是动心了。我不知道该欢喜他又一次喜欢上了我,还是该痛恨,他是如此一个无情的人……”白娘子的话没说完,小青就道:“那姐姐……现在就恨了吗?”琇書網
白娘子摇头:“恨不起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痛的……”
“然后呢?继续疼着?”小青这么问。
白蛇蓦地一笑:“不是!小青,你要知道,咱们能蒙蔽了世人的眼,却蒙蔽不了一个人的眼睛。”
“谁?”小青问完,就愣了一下:“姐姐是担心,法海再找来?”
“法海他所谋的一天没有做到,他就不会放弃。”白蛇的眼睛重新清明了起来,“捅破咱们的身份只怕是迟早的事。官人他以后肯定还是会知道的。我怀着身孕,如今都八个月了。一旦瓜熟蒂落,我将没什么能护身了。这怀孕功力都下降那么多,这要是生了孩子,功力又该剩下几成呢?所以,我肯定不会是法海的对手。所以青儿,我得让官人亲眼看到我生下孩子。我是人,菩萨点化了我,我当然就是人。我生下的孩子,也必然是人。让他看着孩子降生,让他明白,我哪怕是蛇,也都是如同上辈子的事情一样。那时候,法海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叫官人心甘情愿的跟他走,那就不可能了。他会认定,我曾经是妖,如今是人。他会认定,我跟他之间是天定的缘分,什么也别想分开我们。只要他不愿意走,而法海非带他走……青儿,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而一直关照我们,对我们有大恩的太爷和夫人,他们的机会也来了……这个妖僧不除,咱们休想有太平日子过……”
小青明白姐姐的意思了:“姐姐后半生,还想跟官人一起吗?”
白娘子摇摇头:“不会……等法海的事了之后,我告诉你我的决定……好吗?”
小青沉默良久,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好。
这个年底,陈伦家夫人林二娘平安的生下一对龙凤胎,林雨桐和四爷拜年连带看孩子,去了一趟,回来就赶上白蛇在生孩子。
这是小鲤说的,小鲤是从小青那儿知道的。
这次,林雨桐没去。因为没啥稀罕的了。白娘子生孩子并不会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
她的胎养的极好,其实压根是不用大夫的,但是嚷着难产什么的,还不等小青青,许大娘子就赶紧叫许宣去了:“快去看看呢,要是万一有个什么……”然后许宣出门的时候,就瞧见自家姐姐大着个肚子,跪在许家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前,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他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奔过去的时候,还没进产房就能听到里面产婆的声音,她喊着:“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他直接推门进去,可就在他进门的那一刻,顿时,房里院里红光大盛,紧跟着的,是一声嘹亮的哭声,也是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牵引住了一般,怔怔的朝床前走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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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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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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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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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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