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是在飒飒飒的声音醒来的。隔着窗户朝外看了看,是那个孩子在扫雪。
四爷也跟着起来了,林雨桐问:“咋办?”
碰了,不能赶出去,看着他冻死饿死。可若是留下来,这孩子今年十一了,眼看过年了,过了年可都十二了。
十二岁的半大小子,可都记事了。
不管是什么人家出来的,离开亲妈的时候也才多大,可以说是生活骤变之下……以他的聪明,没去坑蒙拐骗走了歪路,都实属不易了。
要真收在家里,以什么身份呢?当儿子吧,这孩子显然有亲妈。不当儿子吧,以什么身份留下呢?
以外人的身份留下来,天长日久的,别别扭扭的,这不是也不舒服吗?
四爷说:“你看着骄阳,这事我处理。”
一早起来,谁都没问这孩子。他愿意扫地去扫地,吃饭的时候喊他吃饭。
正吃饭呢,常秋云来了。手里提着羊奶,“来晚了,昨晚的雪怎么那么大?”
“我爹要是不在家,今晚别回去了。”林雨桐接了羊奶又去热了,给两孩子连带着那孩子一人倒了大半碗,“都喝了,不许剩下。”
常秋云这才看林破军:“这孩子面生,谁家的孩子?”
之前常在楼里进进出出的,楼里的孩子她都见过,这个还真没有。
丹阳道:“我捡回来的。”
嗯?
常秋云不解。
林雨桐拍丹阳:“怎么说话呢?”
林破军摇头:“没事,婶子,我是妹妹捡回来的。”
丹阳嘟嘴,低头喝奶。然后从边的小碗里,拿了鸡蛋,先给了林破军一个,再给了朝阳一个,最后那个自己才拿了。
林破军将鸡蛋推给朝阳:“我都大了,不用吃这个,给弟弟吃吧。”
“哥哥吃!”朝阳把磕破了皮的鸡蛋推过去,好像是怕林破军不会吃鸡蛋一样。
这倒不是孩子觉得人家笨,事实,是有不少孩子,像他这么大了还从来没吃过鸡蛋,拿着鸡蛋带壳往嘴里塞的都有。因此他特别贴心的把磕破皮的鸡蛋递过去。
林破军接过来,鼻子突然酸了,心里也更加惶恐起来了。
他不怕这家人对他坏,怕对他好。
这种好,叫他不安又惶恐。
他是什么人,他知道。他不配这一份好。
他惶恐不安,怕这是最后的一顿早餐。叫自己好吃好喝的吃完,该撵自己滚蛋了。
这顿饭是他这几年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也是吃的最难受的一顿饭。
饭吃完了,该学的学去了,该班的也打算要班了。
对他的安排,却一字未说。
他急切的喊了一声:“叔……婶……”
四爷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你在家呆着,不用你干什么。等我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你是谁,从哪里来,父母姓甚名谁家在哪里,如今家里还有谁……”
于是林破军在家里一整天都在想,一定是我对家里的情况有所隐瞒这事,这位叔叔看出来了。
于是,一整天都惶惶不安,开始贪恋这份温暖,然后急切的想要留住这份安稳。
等到晚了,吃了晚饭,他挪到四爷跟前,“叔,我……”
“跟我到书房来。”并没有叫丹阳她们听的意思。
林破军低着头跟去书房,马道:“我叫林破军,四五年冬月初一生人。老家在b京,父亲叫林延年,母亲叫钟莺莺。对家里的事我能记住的不多,父亲死的时候我还不怎么记事,听别人说,父亲高寿,七十二岁驾鹤西去了。母亲多大了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是父亲第十一房姨娘,父亲小了很多。反正我的好几个侄儿都我的大。我家住在一处五进的大宅子里,家里的人很多,不管是主人还是下人。家里有很多店铺,还有酒店作坊工厂商行……可是我都不知道经营的是什么,位置在哪里……真的!我第一次出大宅子,是我和母亲被赶出来的时候。家里的其他人都走了,家里来了很多当兵的,他们穿着黑色的靴子,手里拿着枪,他们的参谋长披着黑色的披风,然后住进我家里了……”
林雨桐在外面听着,眉头皱起来了,听这孩子的意思,他们家的房子应该是被g民党占了才对。
要是这种情况的话,他们家要么是在抗战时期出过汉奸,抗战胜利后才会被清查了资产。要么是被树大招风,家里的财产被人给顶了,于是跟当时的g民党官员做了交易。带不走的财产都留下了,而家里人应该是出国了。那时候出国,多是香江或是南洋。但不管怎么样,在国内的可能性不大。
不过,林雨桐猜,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大。要真是出了汉奸,是不可能放他们家的人离开的。至少不可能全都离开。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一看局势不对,都出国了。而他们这母子,属于人嫌狗不待见的,也最没有话语权的。于是,被抛弃了。
留下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解放前应该怎么生活呢?
这孩子之前说过,她妈把她交给奶妈抚养,后来,才把他彻底的给了奶妈。
一个女人嫁人,要隐瞒过去,自然是不能有这么一个儿子的。
而能叫这么一个给大户人家做过姨奶奶的人看的男人,甚至不惜舍弃儿子也要保全的婚姻,只怕这个男人出身好不说了,人还是有些本事的。
正想着呢,听里面的声音继续传来:“……我偷看了我妈写给奶妈的信,面没有具体的地址,但邮戳是永平市……我这两年把市里的大街小巷都转了,却没找到人……我没想怎么样……我是想问问她……她为啥丢了我不要了……她有难处,可以把钱给我,我自己可以生活,不用再给奶妈寄钱了……可是我找了两年,也没找见她……我跟着丹阳回来,是因为她穿的好,身能拿出肉脯来……我知道,好心人很多,没有那么多好心人,我也活不到现在。但要了两年饭,我更知道……能挤出一口饭的好心人真不多……”
四爷看了这孩子两眼,只说:“洗洗睡吧。”
然后再没有一句话的出来了。
留下这孩子愣了半天,还是洗洗睡了。这一晚他睡的踏实了,心里没有秘密,不必藏着掖着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还是老样子,扫院子然后吃饭。喝了热腾腾的羊奶,吃了一个鸡蛋,一个松软的玉米枣糕,喝了大半碗浓稠的小米粥。
他想着,今儿,总该对自己有安排了吧。
是走是留,总得给句话吧。
可是四爷还是说:“你再想想,你叫什么,你从哪里来,父母都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这些人如今都在哪!”
啊?!
我说的是实话啊!
他一天都忐忑不安,他真的说的是实话,为什么这个叔叔不信呢。
常秋云也看不明白这是干啥呢,但却也从不多问。留下这孩子了,有这孩子一碗饭吃。别的从来不问也不管。只专心的伺候骄阳这个小祖宗。骄阳这孩子知道认人了,爹妈走的时候,很是会哼哼几声。
林破军在家帮着扫院子,刷锅洗碗顺手把活干了。这干着活,心里却思量着,为啥说的都是真话,可叔却不信呢?
这天晚,他急切的辩白:“叔,我真的没骗您,我说的都是真的。”
四爷还是点头,还是那句话:“洗洗睡吧!”出门的时候又叮嘱,“门窗关闭好,今晚的风大。”
林破军这下真不明白了。
等第三天留下的话依旧跟前两天一样的时候,他突然间有点明白了。
晚吃完饭,到了书房,他说:“……跟叔叔和婶子,我说的是实话。前天晚跟叔叔说的那些,那是我这辈子说的最后一次,以后跟任何人都不会再提起半个字。今儿早您又问了我一遍……我现在重新回答您。”他的脸抬起来,眼里露出几分坚毅之色:“我叫林狗蛋,老家在豫州,我爸妈是从豫州逃难到的b京,都靠拾荒为生,居无定所,随便找个城门洞子桥洞子住下了。解放前,我爸被穿着大皮靴的人踢了一脚,回家咳血之后死了,我妈带着我跑了很多地方,要饭为生。后来碰个货郎,收留了我们。我跟着又转了很多地方,记得起来的是后来又转到了b京,然后从b京坐火车坐了两天,我妈厕所叫我在车站等着,然后我等了三天,都没见我妈来。车站的人都说我妈不要我了,我不信,这几年到处找我妈。我相信,我妈肯定是被货郎骗了。是那货郎不想要我了……”
这个说词里,父母是逃难出来靠拾荒谋生的可怜人,穷的连家都没有了。父亲更是被大皮靴给踢死了。属于在旧社会受苦受难的可怜人。然后拾荒的女人带着幼小的的孩子靠要饭为生,最后可怜的女人被一个想要媳妇却不想养继子的穷男人给骗了,致使母子失散了。
四爷问:“你父亲叫什么?”
“有些一起拾荒的大叔叫他墩子,我也不知道大名叫啥!”
“你母亲叫什么?”
“人家叫她嫂子或是墩子家的,我也不知道叫我妈的名字是啥!”
“你说你在京城拾荒讨饭住在桥洞子里……哪里的桥洞子你知道吗?”
“地方我不知道,知道那座桥有二十八个石狮子。”
“那个货郎叫什么?哪里人?”
“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但是他特别厉害,哪里话都会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
“豫州老家还有什么人记得吗?”
“我爹妈逃难出来的时候还没我呢,我光知道在豫州,我爸说是老家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日本人的飞机把黄河炸的决堤了,老家一个村的都逃出来了……什么村儿他没说……不过他也说过,不用回去了,老家也没啥了,一间破烂的草房……在外面好歹还能混口饭,在老家说不得连这口饭也没了……”
林雨桐都不免认真的看这孩子,对答如流,处处都不详细,但处处都有着落。如果有人非得追根究底往下问,是为难人家孩子了。因为他有个优势,是年纪小。凡是对不的,都可以推说年纪小,记不准或是记不住没印象。
年纪小的孩子,大家的认知里,很容易叫人套出真话。
那么他嘴里说出来的,在大部分看来,是没啥可值得怀疑的孩子话。
一天的时间,他给他编造了一个近乎是完美的出身履历,连之前给苗大嫂说的,他都记得。他考虑到了必须跟之前说的言辞一致!
虽小有差别,但也没关系。你能指望一个又急又饿的孩子在两分钟的时间里去说完整那堪称是苦难深重的童年和出身吗?
四爷沉默了片刻:“这些……你得记准了……记准了,不许再更改了……”
不许再更改了,是意味着见到亲生母亲,也不能说认认了。
林破军愣了两秒,然后才道:“我……其实是见到我妈,也未必能认出来……我在城里找她……我一直告诉我说没有找到……其实我最怕是那种我跟我妈见过却谁也没认出谁……”
那么小的孩子离开妈,认不出来彼此没什么可怪的。
四爷和林雨桐觉得这孩子了不得的地方在于:小小年纪,下定了决心,他真敢去干。那股子不计一切后果的劲儿,可不是谁都有的。
四爷给了两个方案,“第一,留在家里,然后按部班的去学,念书。第二,厂里开年要办一个技校,厂里的子弟都去那里进行岗前培训……不过年龄却在十三到十五岁……”
“我虚岁肯定十三了。”林破军急忙说了一句,然后跪下磕头:“我谢谢叔,一辈子不敢忘了叔的恩情。”
他选择了去技校。
但不管怎么选择,都得先户口。
四爷带着这孩子去了派出所,找了大原。
可有些事,找大原也不行啊。
这户口,像是这种没爹没妈的,又没成年的,还没亲眷的,只能送到孤儿院。
孤儿院那边……要是能呆,以这孩子的聪明,不会想着到处流浪了。
所以,这间必须走一个领养的程序。
也是没成年的孩子,想给他单独开的户口,是不可能的。
于是,家里的户口本,多了一个叫做林端阳的孩子。
为了技校的时候方便,将出生的年月往前报了一年。
一了户口本了,这孩子踏实了。林雨桐把角房给收拾出来,房间不大,但是暖和啊。给他挪了过去。
这孩子也勤快,起的早。起来之后把院子也扫了,水也压出来把瓮里都接满了。然后家里的地龙压根不用管,他特别用心,准时去添柴添炭。
年前这点时间他没事干,也没闲着,到厂后头的找柴火。那地方,要是专程找,肯定是能找到的。柴房里很快被塞满了。
常秋云在家默默的看着,得空跟林雨桐说:“对这孩子好点。了户口了,每月有二十七斤半的粮食,这再了技校,厂里还给一个月十二块钱的学徒工资。你们是给这孩子找了一条活路。但至于说吃用,他的钱他的粮够他用的了。麻烦不了你们什么。你看自从这孩子来了,你们省了多少事。丹阳出去玩不用操心,这端阳跟着呢。把朝阳背进背出的……你们啊,当儿子的养着吧。只要是有良心的孩子,你养着……养不亏。”
四爷不像是养儿子,倒像是收了个学生。
虽然不怎么课,但四爷会把需要看的书给他,只准他晚在房间里看。从晚七点到十点半,是他的学习时间。其他时候,不许把书拿出来。
这孩子哪怕是流浪,也没把功课拉下,到处蹭课听。学了回去在地写。虽然写的字不好看,但是认识的字却也不少。
年前,林雨桐给几个孩子做新衣服的时候,也给林端阳做了,还做了好几身。棉的,夹的,单的。
这孩子还是叔和婶的叫,林雨桐也觉得这么叫着,也没什么不好。
林家对这孩子也没排斥,过年了,相互给拜年,他跟丹阳叫人,该叫舅舅的叫舅舅,该叫姨姨的叫姨姨。
辛甜对这种没父母的孩子本来多了几分同病相怜。跟林雨桐说:“听妈回来说了,当时要是你们不收,我跟你大哥都说了,我们收下。”
大家想的都差不多,不管大人造了什么孽,这么个孩子,生到这世,受的最多的反而是苦了。
过了年是五七年了!
头一件事,是把端阳送去了技校。所谓的技校,在职工大学。职工大学这不是只有晚和周末课,白天教室都是闲置着呢吗?
范云清跟厂里提议,说了,应该给厂里培养后备力量。
这个意见一出来,没人反对。因为厂里这么半大的孩子太多了。有些孩子跟父母过来的时候都七八岁成十岁了,可那时候才建厂呢?学校还没影,等学校建好了,一个个的年龄都不小了,年纪老大了还是小学生。到了十四五岁,觉得念不动了不想去了。在外面干点散碎活也能挣点钱。那么大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配额粮食吃不饱是肯定的,但买粮食的钱不还得父母掏吗?还是爹妈养着,一家一个还罢了,可孩子一多,真的,负担挺大的。
安置都没法安置。
可在这个时候,范云清提了这么一个建议。
成了技校的学生了,孩子们每月能给配给三十斤粮食,而且每月还有十二块钱的小学徒工资。孩子们午理论课,下午下车间实习课。十五六岁的,学个半年下车间,跟着师傅慢慢的磨去吧。年龄不够的,可以学学两年,等到十六岁在工作也一样。
这可真是解决了大问题了。
以前对范云清有意见的人,通过吴老太和如今这次的事,彻底的说起范云清的好话来了。
这天,妇联开完会,林雨桐正要走呢,范云清把她给叫住了:“林主任……”
“范书记。”她也这么叫人。
两人瞧起来客客气气的。
范云清见人都走光了,礼堂剩下她们两人,这才道:“……听说你们收养了个孩子……”
“对!”这又不是秘密,“送去技校了。范主任没见过?”
“见过!”范云清抿嘴,带着几分犹豫的问:“这孩子的家里情况,都问清楚了吗?”
“问了。”林雨桐说,“怎么了?范主任认识这是谁家的孩子?”
范云清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是瞧着这孩子面熟……次被带去审查,见了一位领导……那位领导的夫人带着家里的小儿子来给领导送饭,我隔着窗户瞧了一眼……你知道的,我这人不说过目不忘,但也差不多,自问见过的应该不会太轻易忘掉。我当时还说,那家的小儿子特别像那位夫人……可我看着你们收养的那孩子……还真觉得跟那位夫人好像长的更像……”
林雨桐的心咯噔一下,但面却兴味盎然:“真的吗?要不麻烦范书记帮着问问,看看是不是她的亲眷。不过端阳自己倒是说,他爸死了,她妈好像是被人骗跑了,家里也没什么亲戚……这要真是那位夫人是端阳的亲眷,那是再好没有了。范主任是知道的,孩子还是亲生的好。这有亲生的,有领养的,稍微有一点偏颇,容易叫孩子心存怨怼。都说养这么大一儿子是占了便宜了,可说句实在话,这养孩子费劲呢。不光得养,还得教,还怕教不好……”
范云清跟着点头,她信林雨桐说的这些话都是真话。但却还是摇摇头:“真要去说了,那可太孟浪了。或许真是……人有相似……”
林雨桐笑了一下,说了一声是啊,哪有那么巧的事,然后走了。
一时之间范云清有些拿不准了。
虽然拿不准,但是第二天,她还是请了半天的假,直接出了厂。
去的地方,是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大院。
但这地方,一般人却进不去,门口都是持枪站岗的。www.xiumb.com
她敲了门,里面一个非常高挑的女人将门打开了,然后微微有些惊讶:“这不是范主任吗?”
“叨扰了。”范云清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老安班去了,要是有事,你直接去办公室找他……”女人带笑说着,话说的客气,却也拒人以千里之外。
范云清低声道:“我今儿来,是找夫人的。”
“找我啊?”女人愣了一下,“那……请进吧。”
屋里收拾的很整洁,范云清夸:“都说安主任简朴,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叫他副主任吧。”女人说,“老安那人,你们这些老战友应该知道,刻板的很。”她说着,去倒茶。
范云清把视线落在挂在墙的全家福:“这是今年照的吧。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我次见的时候,才多高啊?”
“是!”说起了儿子,女人脸的笑更柔软了,“这孩子长的快。”说着,递了水过去,“坐啊,坐下说。”
范云清接了茶杯坐下,又留恋的看了一眼全家福,好似有几分艳羡的样子:“作为女人,我是真羡慕嫂子……”说着语气一顿,“您看,我真是不会说话,我您大才是,怎么叫人嫂子了……”
“没事!”女人摸了摸脸,“我也不算年轻了。你跟老安是老战友了,怎么叫都行……”
“那我叫您嫂子。”她说着,收了笑,“真羡慕您呢。您跟安主任恩恩爱爱……哪里像是我,命运多舛……”
女人以为范云清是为了洪刚的事来的,说:“你也算是有情有义的。洪副厂长他是没好好珍惜你。以后啊,还是会遇好人的……”
范云清摆手:“哪里能嫂子的运气,遇了安主任……”
女人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老安今年四十七了,跟自己结婚的时候,也都四十了。他也不是头婚,家里是有原配的。后来跟原配离婚了,才跟自己结婚的。自己虽然老安年轻,但是也不是啥黄花大闺女,这个大家也都知道的。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马转移话题道:“只顾着瞎扯了,还没问你是为什么来的。”
范云清愣了一下才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是从这里过,猛地想起洪刚,想过来跟嫂子打听一下情况。如今看来,安主任原则性很强,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女人露出几分为难来:“要是别的事,能帮的我一定帮。但是工作的事情……”她摊开手,“实在是爱莫能助……”
范云清说了一声没关系,但眼睛却被女人摊开的手吸引了。
这双手白皙而手指纤长,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是手指的茧子却很有意思,这是弹琴弹出来的茧子,她刚开始学钢琴的时候,也会长茧子。老师说这是姿势不对。
于是她问:“嫂子也会弹钢琴?”
女人忙收回手:“早些年弹过,后来……不弹了……如今这不是在少年宫工作吗,偶尔会给孩子们伴奏……长时间不弹了,倒是长了茧子了……”
范云清一副遇到知己的样子:“我也是有好多年没弹过钢琴了……”说着又叹,“嫂子只怕这出身也跟我差不多……”
“不……不是……”女人急忙摇头,“我父母都是工人,哪里有什么钱让我学钢琴?是后来我在……”
话说到这里顿住了,只笑了笑,说道:“看,我又扯远了。你这么忙还过来,肯定还有其他什么事吧?”
范云清没说话,心里却寻思着对方之前没说完的话。对那未尽之言,她有几分猜测。要是没猜错,她大概想说的是:钢琴是后来才学的。
可除了父母舍得供养闺女学琴之外,谁还会为她花这个钱?
答案只有一个,那是男人!
她笑了笑,可这种笑,却叫女人的心都跟着提起来了。
这种笑,给人的感觉,是那种了然的笑,那种你虽然什么都不用说,可我什么都能明白的笑。
突然间,这女人有些不喜欢范云清了。她给人的感觉很怪,明明觉得她是无害的,可是为什么给人的感觉这么别扭呢。于是又问:“有什么事要我转告老安吗?”
范云清摇头说没事了,起身要告辞。
这女人松了一口气。去没想到她临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张全家福,然后状似无意的道:“……嫂子,说起来你都不信。我之前还见到过一个男孩,要不是那个孩子有十一二岁的样子,我真以为那是你家的呢。真的!特别像!”
女人的面色僵了一瞬,才道:“是吗?还有长的这么像的?!不知道在哪看见的?”
“哦……”范云清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是前不久吧……在哪都记不清了……那孩子……不知道是自己流浪呢,还是跟着家里人出来找活的……瞧了一眼,我没问……怎么?嫂子还有别的亲眷?”
“没有!”女人迫不及待的说了一句,“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范云清又是那种带着几分了然的一笑,一边出门一边道:“……那我回了。”
“等等……”女人又拉住范云清,带着几分急切的问:“你们厂是不是还缺一位副厂长……”
范云清点头:“是啊!这不是等着老洪出来呢吗?”
“老是等着也不是办法……”女人说,“听说你们总局要选新的副厂长了……”
范云清哎呦了一声:“也好,厂里需要强有力的领导。”
“我觉得你挺合适的。”女人说的更急切了,“等老安回来,我试着说说看。”
范云清露出失笑的表情:“这是嫂子看的起我。我哪里能当的了副厂长?拖累着两孩子,整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有时候觉得连眼神都不怎么好了……这样当副厂长合适吗?”
女人在听到眼神都不怎么好的时候,心领神会,知道范云清哪怕是真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多嘴多舌的,赶紧道:“合适!怎么不合适!再合适没有了。”
范云清出来之后,回头看了看那栋小楼。朝着站在二楼阳台朝这边看的女人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抬腿走。
这个女人叫党春华,安宝贵的妻子。
要说好用,其实真挺好用的。看来之前猜测的没错,林雨桐收养的那个孩子只怕跟她是有些瓜葛的。
但是,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任何的人的好。
说出来,对林家也未必是好。收养的那个孩子已经成了定局了,如今只当那孩子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当范云清突然被任命成为副厂长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
太出人意料了。
而范云清呢?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竟然向厂里推荐四爷兼任职工大学和技工学校的校长。
不管是从学识,还是从技术说,或者从资历来说,四爷都够格。
然后任命很顺利。
林晓星跟苏瑾说:“妈这次提拔了姐夫,也算是还了姐夫之前帮你的人情了。你是不知道,啥也帮不大姐他们,我都不好意思了。”
苏瑾却没说话,却反问林晓星:“妈这任命……怎么这么突然……”
管那么多干什么?
林晓星勉强找到个理由:“……大概是战友较多的缘故吧。参加革命这么多人,认识的人肯定也多……而且关系都是铁打的,经得起生死考验的关系。见妈过的艰难,想帮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好像只能这么解释了。
在林晓星面前,苏瑾没法再说了。自家岳母这个副厂长当的,某一些人嘴里不免说出一些不怎么好听的话来。说给晓星听,只会叫她跟着不高兴。
而他对这个任命,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无力的。
这个丈母娘,看着温和,但接触的多了知道,这是个较强势的人。在一块生活了,慢慢明白了,她想办到的事,不管怎么蜿蜒曲折,她都能达到她的目的。
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心里不舒服的很,但很快,一件事的到来,叫他彻底的收起了对丈母娘的那点不满。
什么事呢?
批右开始了!
很多之前表现的特别踊跃的人,都被打成右pai了。
他后怕啊!要是没有岳母当初拦着,是不是这名单里,也会有一个自己。
另一边,钱思远用手指着庄婷婷:“看!看看!当初嫌我不进,我要是真听了你的赶着去进了……现在呢?也去农场种地去?”
张婷婷嘟着嘴不说话,但到底是取了围裙系,“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犒劳犒劳你。”
别人家的事,林雨桐不知道。
因为此刻,林雨桐升官了,成了财务科的科长了。
原来的科长,于友光已经在去农场的路了。他还不是一个人走的,拖家带口的,都去了农场了。
姚红低声问:“啥时候能回来?”
李勤劳嘘的一声:“小心点说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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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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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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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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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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