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阴伯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攥着冉耕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问,“为什么?”
哪有什么深刻的原因?
“我是距离她最近的人。”冉耕惨然一笑,“他要找的东西一直不出现,所以以为,是我起了贪心。”
竟然是这样吗?
阴伯方蹭一下站起来:“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他会不知道?我……”
“站下。”冉耕反手拉住阴伯方的手,“已经如此了,还能如何?”
阴伯方摇头:“他怎么会想到你身?”
“怎么会想到我身?是啊!怎么会想到我身呢?”他带着几分苦笑之色,良久才道:“我怀疑是她误导的。”说着,不由的笑了起来,“那个地方,那个秘密,她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而我好像知道的太多了些。这些年,我一直想办法找到她,甚至不惜跟她合作。但是她啊……学乖了,藏的是真好,一直也找不到踪迹。如今只能确定她依旧是在宫里。所以,并舟,你知道的也不少,当小心……小心……再小心。我如今这样……还是托了太孙的福才留有一口气的,至于能活多久……”他摇摇头,“只怕真不多了。”
对话好似只有他们彼此能懂。
反正听着的人,听了全场,可除了ta之外,啥也没听明白。
这个ta,那个ta的,谁能明白那都是啥意思啊?指代的又都是谁。
四爷和林雨桐能猜到个大概,不过阴成之和太子,只怕想到的没那么多了。
毕竟,那个女人身的东西,在没见过,没听过的情况下,谁会想到呢?
这两人面面相觑,这才发现,想从他们的嘴里知道消息,得有多难。别说当年偷听的时候听的含含糊糊,是如今有机会了,这么当着他们的面叫他们听,可这也听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阴伯方那边坐在冉耕的床边,看得出来,两人的感情真的挺好的,他不停的说:“为什么不给我送消息?为什么不来找我?如果早一点找来,身体何至于如此。你总是这么倔强,咱们是外人吗?你这样……叫我情何以堪?”
冉耕只笑。
阴伯方看他的样子,却不由的老泪纵横:“你还是这样,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了。可我……你把我当外人,想过我是啥滋味吗?这些年,偷偷的找你。天南海北,甚至去北康、去西海,去能到的任何地方找你。一直都没你的消息。谁能想到,再出现,成了这样……”
冉耕摇头,紧紧的攥着阴伯方的手:“正因为你不是旁人,我才越是不能连累你。他没找到我,怎么会想不到通过你来找我?所以,找你是给你添麻烦呢。何况你的境况……当时也……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了……到了如今,我倒是不怕了。你把我交给他,叫他好好看看,他要找的东西到底在不在我身。这副鬼样子,还谈什么……他见了我,兴许改了主意,不会再为难你了吧。我想着,银子进京,你才该犯难了。”
很多要紧的话,冉耕都没有说出来。途停顿了一下,这些地方,只有阴伯方能听的明白。阴成之和太子面面相觑,无奈,啥也没听出来。
只能确定,事情跟皇有关。但因为啥事的,没听懂。
阴伯方哽咽难言:“我把你交出去干什么……你放心,在府里好好住着,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他都能好好的活着,咱为什么不能。干了那么多的缺德事了,我不信他最后能落了什么好。别急着死,你且等着,等着看看他的结局。也等等我……耘之啊……你不在,这些年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了……难啊……难啊……你别急着走,你等等我,现在还能跟我说说知心话的,除了你,还有谁?”
阴成之在一边呆着,总觉得这话是在指控他。
太子说:“孤会打发洛神医过来……”
“好端端的,请洛神医过来岂不叫人怀疑?”阴成之摇头:“今儿你这么来,都有些冒失了。”
阴伯方瞪着自己的儿子:“说你病了……病的不轻,请了洛神医。你冉叔一日不好,你在府里呆一日。少给我出去疯癫去。”
像是为了给冉耕瞧病找借口,但何尝又不是当着他太子的面表达态度。阴伯方并不希望他儿子跟太子走的太亲近。同理,也不希望他孙子跟太孙走的太近。
听话得听音嘛,这话叫林雨桐和林平章都挺尴尬的。
林雨桐轻咳一声:“他这种情况,洛神医应该是没有什么办法。他像是接触过某种东西,想来……”她看向冉耕,“想来你说的那个他,怀疑你不是没有根据的。你一定是深度动过他不叫你动的东西?要不然,你这一身的du,从何而来?”
对的!
这才是关键。
不管是不是有人暗示引导,至少是你身有叫人怀疑的东西。
问题是,你究竟动了什么?
阴伯方却没有追问冉耕的意思,却怼林雨桐:“他不管动什么,都有他的理由。太孙殿下,您有些太过咄咄逼人了。”
好吧。
看来阴伯方对皇家是一点好感都没有的。
林雨桐看林平章:“父亲,人咱们也见了,还是先回吧。”
剩下人家父子祖孙的,说话也方便。不信以您跟阴成之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的关系,他会不告诉你?
可事实,阴伯方把这事把控的非常严格,亲儿子亲孙子,想知道?
趁早滚犊子!
等屋里剩下他们两人了,阴伯方才问:“他虽然是变的不像个人了,但是不能不说,他还真是有个好孙子……太孙那话也有道理。你到底是动了什么了?”
冉耕这才道:“我翻找过那女人的尸身……”
“什么意思?”阴伯方是没明白过来,“这尸身要是有,不早找到了?”
冉耕闭眼:“尸身要保存,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说一句存能存下了?更何况,他还要求不损容貌……这个……你可曾听说过?”
阴伯方皱眉:“因此,看着你是用了新法子,什么水晶棺密不透气……其实,你还是按照古法……”
冉耕点头:“五脏六腑甚至于脑……都是不能存的。得用那玩意浇灌……你知道的,这东西,有剧毒……凡是沾染过的,没有不染病的。但凡染病,那是等死的命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法子?”阴伯方不解:“你所学甚杂,想保证尸身千年万年不腐烂,这有些难。但是保证尸首百年内不腐,我相信你有一堆的法子。可你为什么非要采用这种明知道会被怀疑的做法?”
“那是个妖物!”冉耕在床艰难的抬起头来,“那是个妖物,我亲眼看见过……反正……真叫他找到了,才是坏了大事了。我得先一步找到它,毁了它……”
别人不信冉耕的话,但阴伯方信。
别人会想着冉耕八成是起了贪念了,但阴伯方不会这么想。
他知道,冉耕不是那样的人。
跟他和当年的五蠹司统领九尾要背着皇帝杀了那个女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因为确信她活着一定是祸害。
结果事成了,九尾没了。
所谓的事成了,也是当时自以为是的想法。谁能知道她的道行那么深呢。
阴伯方叹气:“所以,他发现了你动过尸身,以为你……找到那东西……”
“当时毒深了……不敢回家,在九尾那废弃的老巢里昏迷着呢。”冉耕苦笑,“谁知道他找不到我,更加怀疑我,以为我已经得手了。他对那东西的执念,你是知道的。骤然之下,认为最信任的人背叛了,认为他一直苦苦追寻的东西被我这个亲信带走了……激怒之下,冉家下,无一幸免……我也是打发人回去报信的时候,报信的人回来才说了……我当时的情况,压根不能露面。好歹我知道你在,不会看着我那一家老小暴尸荒野……”
事实,也是阴伯方叫人装殓了尸体,不算是薄葬了。
他问:“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没亲自安葬家人……但过后,身体稍微好点的时候,我还是亲自去了。”冉耕躺着又喘了几口粗气,说话的声音越发的微弱了,“但在我爹娘坟前的墓碑,我发现了一个记号……那是个带着箭头的线条,箭头直指墓碑下方……于是我伸手去挖,从下面挖出一个匣子……匣子里只有一张小当铺的票根,我拿着票根,找到当铺,取出被当的东西。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盒子,盒子里封着一封信。信只有两句天下将乱,妖孽横生。”
阴伯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你想报仇,跟写这封信的主人开始合作了。当时,你并不知道这背后的主人是谁?”
冉耕点头:“所以,智者也不是永远都是智者!仇恨蒙蔽了双眼,也会干蠢事。”
“你坚信,林家的江山做不长了?”阴伯方低声问道。
冉耕苦笑:“之前,我一直坚信。还为此专门拜访了玄机那老儿,他也确实是这么说的。可惜啊,去年冬里,他辗转给我捎了一封信去,说是天相已变,天机难寻。”说着,他又一顿,接着道:“不过,他的话至今我也没懂……他说林家这江山大有蓬勃之势,气数未尽。只是尚有怪之处,他还需要时间来查证。因此,我不是很明白,这所谓的变数,究竟是太孙带来的,还是那个女人……”
阴伯方跳过这个问题,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一向是能不信则不信,哪怕是出现了那个女人,他也不曾改变态度。再有不凡之处,不也是人身肉胎,刀子捅到身一样会死。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道行,但这些年藏头露尾,其实也证明她在害怕。于是跳过这个话题,直接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背后有那女人的影子的。”
冉耕苦笑:“说出来都没脸见人。是前几天的事了,接到信叫我想办法除掉太孙。而那时候,三皇子正好在船,也恰好是那天,三皇子要下船去吃竹儿鱼……这一切可都太巧合了……因此我断定,这肯定跟那个女人有关……”
“可能瞒着你这么些年……”阴伯方摇头,“她要是有这样的脑子,那还是她吗?死一次再死一次,会叫人变的更聪明?”
智商这种东西,有是有,没有是没有。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还真变了个彻彻底底?
怎么那么不信呢?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良久。
阴伯方又先开口:“为什么不对太孙动手?”
冉耕苦笑:“下不了手。他的孙子,你的孙子,孩子们又何辜呢?更何况,算是想下手,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你那孙子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不显山不漏水,我却觉得,他对太孙的影响却极大。”
阴伯方微微的挑眉,能叫冉耕夸个人可不容易。
但在这个问题,他却没有纠缠,只问道:“你现在能确定她在宫里?”
“是!”冉耕点头。
阴伯方越发的皱眉:“如果在宫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是他为什么丝毫都没有察觉呢?”
这也是冉耕想不明白的问题,“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你替我看看。我这身体……支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能在死前看看你,我已知足了。等我死后,把我埋在我父母的边……”
两人正说着话,管家在外面禀报:“老爷……东宫送东西来了,说是给伏牛先生的。”
阴伯方嘟囔了一句,这才起身出去,把东西接过来,打发管家:“在院子外头守着。”
说完,捧着匣子进去,“瞧!是给你的,什么玩意?”
他顺手给掀开了,里面是几个瓷瓶子,将瓷瓶子打开,药香扑鼻:“这是?”
冉耕那是久病成医了,只闻了闻道:“没想到他这样的人,却有个这么厚道的孙子。这是给我的药,虽然解不了身的毒。但压制毒性应该是能的。”他苦笑一声:“看来,人家还是不希望我死。”
阴伯方将药放在他枕边:“但是耘之啊,那个女人的事,还是得咱们这几个老不死的解决。尽量不要叫下一代知道了。如今这位太子,虽是体弱了一些,但好歹还算是清明。太孙瞧着,也还有明君之相。但是想想龙椅那位年轻的时候,谁又不说他是明君呢?可结果呢?长生的诱惑,之于君王来说,太大了。这个秘密不能露出去,否则贻害无穷啊!”
冉耕抿嘴半晌,才悠悠的点头:“你说的……对!有些秘密,该带进棺材的。”
所以,在这种认知下,阴成之想从这两人身打探出什么来,那简直是做梦。
他跟林平章道:“打探不出来,想单独见见冉公都不行。闹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弄不清楚发生过什么,咱们始终是云里雾里,看不分明。”林平章皱眉,“他们ta来ta去,说的都是谁。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势力,所以,想动,都叫人觉得束手束脚。还是得弄清楚这事才行。”
可打探了这么些年了,一点皮毛都没抓住。
怎么查?
很快的,他们没时间想这事该怎么查了。因为京城彻底热闹起来了。
第一,江南两省大大小小的官员被押解进京了。
第二,税银运抵码头,一千万两白银啊。好些小官小吏,都已经靠着借贷过日子了。这些钱到手,总得把拖欠的俸禄给发了吧。
于是,大官小官家的,齐齐出动了。
大官家出动,是因为怕牵扯啊。江南本富庶,再加官场的人脉络,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谁知道谁的表妹的侄女是不是嫁给了谁谁谁。除开姻亲关系,更有那师生关系、同年关系、同乡关系,杂七杂八,皇帝的御案都堆满了求情的折子。琇書網
小官家出动,是想办法叫大佬们折子,看是不是给咱把俸禄发了。
冯千恩将灯挑亮一些:“陛下,时间不早了,您看……要不歇着吧。”
宣平帝将折子一推,冷笑了一声,指着一堆折子:“这一堆,个个都喊冤!真以为朕老糊涂了。他们啊,都是死有余辜,没一个是冤枉了的。”又指着另一堆,“这一堆,个个都是讨债的。”
冯千恩忽略那要银子的,只说那喊冤的:“您说的是,喊冤的不一定是忠臣。什么都不说的,未必是奸臣。”
宣平帝的手一顿:“朕知道,你是想给阴伯方说情。”
冯千恩低头不敢言语。
宣平帝哗啦一声把折子全都推下去,“这犯官,有一小半都是他的学生,不处罚他行吗?”
冯千恩强笑了一下:“陛下……阴大人不容易……南边鞭长莫及,但总得有人给办事吧。清官当然有清官的好处,这可清官哪里是那么听话的……想要银子……他们敢为了所谓的黎民百姓抗命……太孙年轻,是不知道轻重。启用的那个鲁安民,您还记得吗?那是当年奏本陈江南之弊,朝廷之弊的那个人……您说,要是江南个个都是这样的官员,朝廷怎么可能维持到现在?叫奴看,清也罢、贪也罢,好用便罢。好也罢,坏也罢,成事罢。”
宣平帝的面色慢慢的舒缓起来,轻哼一声:“他又是给你灌什么迷魂药了,你这么给他说好话?”
冯千恩扑腾一声跪下:“奴哪里是给他说什么好话。只是奴心疼陛下罢了。当年陛下身边有四贤,如今,只剩下他了。能跟陛下说说话的,可只这一人了。要是再……您心里得多难受啊。”
宣平帝闭眼睛,有了有了几分怅然之色,“并舟……耘之……九尾……无畏……”说着一叹,低声道:“凉州那边……算了,别追了。银子运去运去吧,不是给了长宁是给了无畏……随他们去吧。”
无畏,是戚威的字。很少有人称呼它,甚至是记住这个字的人都不多了。
但他却是陛下怎么都不会忘却的人。
“陛下……英明。”冯千恩跪下,默默的道:绕了一圈子,事总算是办成了。林厚志,你的人情,我还了。以后别总觉得我欠了你的。现在,我谁也不欠了。
他跪着膝行,将这折子一份一份的捡起来,“陛下,您看……这事该如何处置?可要问问太孙的意思?”
宣平帝眼睛眯了眯,良久之后才道:“你去东宫,问问咱们这位太孙。看看……他究竟想如何?”
冯千恩心里一跳,应了一声是,然后默默的退下去。
这个话啊,可谓是诛心了。
林雨桐听到这个问话的时候,是在太子的书房。专门被叫过来,说是宫里来人了。
书房里坐了一屋子的人,都是詹士府和东宫的一些属官。
冯千恩用皇帝的口吻说:“……问问咱们这位太孙,看看他究竟想如何?”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要坏菜。
这是皇怒了。
林平章闭眼睛,再睁开已经一片平静,才说了一句:“父皇……”
林雨桐一把拦住了林平章,笑看冯千恩:“皇祖父这话,叫人惶恐,不是我这个太孙要如何。而是天下人要如何?在江南之时,我听到一首流传颇广的诗,我现在写给皇祖父。看了这诗之后,皇祖父觉得该如何便如何。”
说着,抓起桌的狼毫,蘸饱了墨,她写一句柴同念一句:“满朝武着锦袍……闾阎与联无分毫……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羹万姓膏……人泪落时天泪落……笑声高处哭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她停笔,柴同住嘴。
整个书房静了那么一瞬,然后哗啦啦跪了一片:“臣等万死!”
林雨桐没叫起,只将纸的字慢慢的吹干,然后才拿起来,卷好,递给冯千恩:“呈给皇祖父御览。看过之后,皇祖父觉得该如何便如何。”
反将了一军!
冯千恩不由的隐晦的打量了这个太孙一眼:这是林厚志教出来的学生吗?真是好啊!
“是真好!”宣平帝拿着诗冷笑,不知道是气太孙的手段,还是气江南这一伙子引起民愤的贪官污吏,“都已经是人泪落时天泪落了,笑声高处哭声高了,天下子民如此受苦受难,朕这个皇父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杀!该杀!话说的不错,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该千刀万剐。”
说着,又一笑,说冯千恩:“当年叫你好好念书,你不念。看人家林厚志,不光是自己把书念好了,还教导出了个好学生。这学生书也念的好,你看……这诗做的不错。好诗可不是辞藻华丽,也不是动人心魄。好诗它是能杀人的……”
冯千恩只装作惊讶:“您是说……这诗不是江南流传于民间的……”
装什么糊涂?宣平帝瞪了他一眼:“但只要她愿意,顷刻间,她能叫它在江南乃至整个天下流传。”
太有煽动性了。
如此负尽皇恩,倘若不杀,那真成了昏君了。
冯千恩见主子气的狠了道:“杀肯定是要杀的。可这太孙未免也太锋芒毕露了。谁没个三亲六故的,这一点情面都不讲,只怕敢亲近太孙的也没多少了。”
宣平帝没有说话,亲近不亲近的,这个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公而明,明而廉,廉而威……威……则可兴业。
越是如此,大臣越是畏他敬他。
这个孙子啊……其实也算是个好孙子吧。
这么想着,提朱笔圈了:凡是押解进京的,无一例外,秋后问斩。
这一桩事了了,还有一桩事,那是银子。银子进了国库,该怎么花。
都盯着呢。一个个的跟饿狼似的。
吏部说话了:饷银真得发了,这后儿是秋了。大家都等着银子过节呢。好些人家,这都揭不开锅了。
像是工部,也着急啊。秋汛在眼跟前了,不是这个地方淹了,是那个地方淹了,年年如此。如今说什么修河堤,修水利那是来不及了。但是防汛和灾后赈济,却是当务之急。有银子了,趁着还没花呢,赶紧要吧。
可结果呢,折子一,皇病了。
据说还病的特别重,重的连下床都不能了。
皇都病成这样了,作为臣子你们忍心逼迫皇看折子吗?你们的忠孝之心呢?
折子了吧?
想要钱,别急啊,等皇病好了之后吧。
“一个拖字诀。”林平章自己都给气笑了,“现在真是什么无赖手段都能使出来了。”
可这种时候林雨桐这个太孙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对于做不了的事,她从来都不强求。
皇病了,她也请安的折子了,也递牌子进宫要探望了。可一律都给拒了。只说怕给儿孙过了病气,不见了。连秋宫宴都不办了,各自乐呵吧。
你说你都病那样了,大家在外面乐呵,这不是找事吗?
大过节的,谁还能过个好节?
最叫林雨桐闹心的是,可能是自己恶心人家恶心的够呛,结果宫里单独给了她一份旨意,叫她过完节去国子监,跟着大儒好好念念书。至于专门的师傅,原本宫里该给指的,但却没有明旨。
像是在故意恶心东宫。
东宫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林平章怕林雨桐心里不得劲,还说:“咱自家在家也是一样,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柔嘉左看看右看看,低声道:“要不然,女儿去皇觉寺祈福吧。给皇祖父和皇祖母祈福。”
这个……
她是好心。觉得应该如此来改变东宫在皇心的地位。可是她一小姑娘,压根看不明白,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孙,对这事其实都没太往心里去。
不过她要去祈福……林雨桐说:“也好!那明儿一早,叫人送你过去。该带的都带着,别嫌弃麻烦。时间也别太久,咱们去……七天,之后我亲自去接你。”
柔嘉眼睛一亮,马欢天喜地:“那哥哥明儿送我去吗?”
太子妃要说话,林雨桐不动神色的按住她的手,只笑道:“真拿你没办法。行啊,明儿我送你去。”
柔嘉去抱太子妃的胳膊:“母亲,哥哥回来是好,对吧。”
太子妃笑笑,“那赶紧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去吧。别落下什么。”
柔嘉站起身,对着父母福了福身,提着裙摆跑着出去了。
感受到了关爱,感受到了不被排挤在外,她变的活泼多了。
去皇觉寺,她觉得她也不是无用的,至少为东宫尽了一份力。
再有,林雨桐跟太子妃解释:“父亲说一家人吃顿团圆饭,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也该吃一顿团圆饭了。”说着,看向太子:“秋那天,咱们轻车简行……去外面吃吧……别院怎么样?那里清净……”
太子妃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扭过脸擦泪,这么些年了,梧儿一直一个人过节的。
她扭脸看向太子,叫了一声:“殿下……”
林平章抬手揉了揉林雨桐的额头,艰涩的说了一声:“好!”
第二天一早,林雨桐亲自送柔嘉去皇觉寺,又叮嘱她:“在寺里身边也不要离人。深秋了,山里更凉,得记得要添衣裳,不要贪凉……”巴拉巴拉的一大堆,然后又把伺候的敲打了一番。
直到柔嘉跺脚抱着林雨桐的胳膊娇声喊着:“好了……好了……哥哥好啰嗦。”
林雨桐这才笑着告辞:“那你好好呆着……”又低声道,“祈福归祈福,每天抄两页经书算了,可别太当真……”
柔嘉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那不是……”弄虚作假吗?
林雨桐点了点她:“要是菩萨真能度人间一切苦噩,百姓又怎么会盼着明君清官呢?”
这是说盼不来清官明君,才寄希望于菩萨吗?
柔嘉若有所思,点点头:“知道了,哥哥。记得来接我。”
林雨桐点头应承,朝辛嬷嬷深深看了一眼,才带着林谅和明凡下山了。
辛嬷嬷心里不由的多了几分焦虑,回头去看自家姑娘。
见她正看着太孙的背影,有些愣神,有些依依不舍。
她心里叹气,过去道:“山风凉,郡主快回屋吧。”
那边青果已经拿了披风给主子披:“郡主,太孙是真心疼您呢。奴刚才看过了,食材都是选了最好的,给您送来了。到底是亲哥哥,是不一样。”
柔嘉抿嘴笑,“把那双鞋面拿出来,趁着空档,鞋面能绣出来的。敢过年给哥哥穿。”
主仆俩说着话,等太孙的背景看不见了,两人才又往屋里回转。
辛嬷嬷跟进去道:“要是郡主寂寞,不防请舅太太山来跟您做两天的伴儿。”
柔嘉的手一顿,看向辛嬷嬷:“嬷嬷是怎么到我的身边的?您是舅母身边的老人了吧?是舅母从辛家带到陈家的?可怎么又从陈家到东宫的呢?”
辛嬷嬷心里咯噔了一下:“老奴是辛家出身,后来跟随家里的姑娘嫁到陈家。后来咱们陈家的姑奶奶成了太子妃,紧跟着有了身孕……老奴才伺候有孕的妇人还算是有几分心得,因此老主子把老奴送给了太子妃娘娘……娘娘生了太孙跟郡主您……老奴又被安排到郡主身边伺候郡主了……”
这身份不存在叫人怀疑的地方。
娘家嫂子送个把这样的人给小姑子,有什么不对吗?
姑嫂感情好嘛。
可自家母亲跟舅母的关系真那么好吗?
柔嘉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却迅速收敛心神,对着辛嬷嬷马冷了脸,“这么说来,嬷嬷跟在母妃身边,也十多年了。”
“是!”辛嬷嬷心知要不好,道:“老奴伺候哪个主子,心里便只有哪个主子,万万不敢三心二意。”
“嬷嬷别这么说。”柔嘉手里拿着针线活,悠悠的道:“心里念着旧主,这原是你别人好的地方。再说了,你这么说,叫人听见了,岂不要以为我这当外甥女的对舅母有什么不满呢。”
“老奴不敢。”辛嬷嬷赶紧跪下:“郡主,您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老奴万万不敢有对郡主不利的心思。”
“这我信。”柔嘉停下手里的活,“但哪怕你是为了我好,也别自作主张。你的见识,终归是有限的。你觉得为了我好,结果我一定得了好了吗?嬷嬷,我不笨,有什么你明白的告诉我,该何去何从,叫我来判断,行吗?”
辛嬷嬷沉默了,然后缓缓点头:“老奴……记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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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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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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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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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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