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章默默的收回视线,“你不用隐藏,凉州发生的事……成之和柴同……信都有提及。”
太子妃急道:“我明儿会找我父亲……”
“找你父亲干什么?”林平章也不看向她,只对着慈眉善目的玉佛微微躬身,口里却跟太子妃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告诉你父亲咱们都知道刺杀的事是他干的?”
这话说的……
太子妃愣在了当场。可自己真要是这么做了,仔细寻思,好像也有些欠妥当。
这要是真叫父亲知道,他所谋划的事情不成了,并且自己和太子对他做的事都已经心知肚明了……鬼知道他在觉得两方之间的嫌隙不可修复之后他到底会做出什么选择来。万一关键的时候反咬一口,把事儿揭出来怎么办?
父亲那性子,做为亲闺女,总是也有几分了解的。
再加,两孩子如今这样子,是暂时换不回来了。
那么在换回来之前,守住这个秘密,才是保住俩孩子的关键。
怪不得梧儿叫苏嬷嬷写回来的信里会言辞激烈,用死人活人的嘴严来说这件事。
事实也确实是,把陈家逼得太紧了,她们的嘴未必真严实。
“臣妾……明白殿下的意思了。”太子妃将脸的眼泪瞬间擦干净,“臣妾最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过段时间,等陈家不敏感的时候,臣妾会再想办法叫陈家察觉不出咱们已经洞悉的事……一定会把他们死死的绑在咱们的船,船沉了,谁也别想好……”
林平章点点头:“说实话,孤是真想杀人的。”
“臣妾……也是!”太子妃的手搅动着手里的帕子,“臣妾也是恨不能……”
林平章轻笑:“但现在不能!桐儿以梧儿的身份回来之后,朝局只会更波云诡谲……此时,忍,方为策。”
“是!”太子妃深吸一口气,“等事情了了,殿下要对陈家如何……臣妾无话可说。”
这才叫聪明的女人。
林平章嗯了一声,抬手把摆放着的两封信拿起来,借着佛前的烛光,细细的看了一遍。
这两封信跟之前阴成之和柴同写信的角度又不同。
苏嬷嬷写的完全是两个孩子各自所做的事,以及两人见面的所有详情。默默的看完,不由的泪已经湿了眼角。
“梧儿……”他艰难的念出了这个名字,“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太子妃的眼泪瞬间又下来了,用帕子捂住嘴,喉咙间只发出哽咽声:“是我……是我的错……我是一步错……步步错……若是……”
若是什么?这话太子妃没有说下去,但林平章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说,若是重新能选择一次……
可若是重新能选择一次,她的选择会改变吗?
话没有说下去的原因,是她自己也知道,她还是会做出这个选择。
这是她!
她的性情是如此。
这点,彼此都很清楚。
这个话题到此打住了,林平章道:“你也不要一副清心寡欲,只做出求神拜佛的样子来。如今的情况,当初预想的好多了。好歹俩孩子都活着……回来了……你如今想着,你的儿子要回来了。他是太孙,他要还朝了。他能站在你身后为你做主,从此你有了依靠。这么想着,你还有什么忧心的事,要摆在脸吗?”
是!如果这么想,那确实是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看着太子又转身离开了,太子妃一个人在佛堂站了很久。这才把信好好的收起来,出声叫陈嬷嬷:“梳洗吧。该歇着了。以后更得打起精神来……”
陈嬷嬷低声道:“娘娘放宽心,什么都不用怕的。之前,只您需要守秘密,现在……太子殿下需要跟您一起保守秘密……这两人之间有了共同的秘密,起别人来,自然更亲密……况且,这些事,可都是要瞒着所有人的……”
包括侧妃周氏,包括了临安郡王。
太子妃用热帕子擦了脸,躺下,对陈嬷嬷摆手,到了如今,谁还去想邀宠这样的事。
自己的立身根本,从来不在太子身。
对太子而言,太子妃可以是任何一个女人。但对太孙而言,母亲却只有一个。
陈嬷嬷的嘴角动了动,她不是很赞成太子妃的想法。算是太孙的位子占住了,可又怎么样呢?太子还是板钉钉的太子呢,皇一个不喜,这不也岌岌可危吗?皇后得宠的时候,圣对太子是什么态度?后来皇后不得宠了,圣对太子又是个什么态度?人都说,有了后娘有了后爹,后院一旦出现了正妻还得宠的女人,那么,男人对嫡子嫡女而言,距离后爹也不远了。
这个例子明晃晃的摆在宫里,摆在自家的身,可惜太子妃一叶障目,是看不见。
奈何?
东宫先收到凉州的消息,然后跟往常一样的过日子。
直到太子收到消息之后的第三天,朝廷才收到奏报。
急报是要先呈送到内阁的。
阴伯方为太师,也为内阁首辅。而这次,连他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拿着手里的奏报,他不由的暗骂了一声:“不孝子!”
这个变故突然到,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这种事,这种大喜事,心里再是有万千的想法,该处理的还是要处理。
召集其他四位阁臣,将折子都传递的看了。
阴伯方捋着胡子瞧着:陈擎苍这老东西眉眼不动,也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消息,还是装模作样呢。
陈擎苍对凉州的详情,是真不知道,亲孙子跟去了,但是并没有送回消息来。因此,他对于阴伯方的打量还有些莫名其妙。心里也疑惑,不知道自家孙子是怎么一回事,不至于没有送个消息的时间吧。
既然现在大家都说是好事,那这好事自然是好事!
这意味着太孙得回朝了。
没时间思量自家孙子在凉州到底是怎么回事,抬眼看去,那边高寒远已经老泪纵横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盼到这一天……快!快送内宫……”
这里面,数高寒远最激动。他是太子的启蒙老师,内阁五位阁臣,有两位跟东宫的关系较亲近。一位是陈擎苍,太子的老丈人。一位是他,太子的老师。
而除了阴伯方以外的另外两位,张书岚和万芳园,又都是阴伯方的门生。这二人向来是以阴伯方马首是瞻。不过这两人,在阴伯方那里,也是有亲疏远近之分的。万芳园的庶女前几年嫁给武安王为侧妃,又给武安王生下了长子。所以,这万芳园哪怕是没有对阴伯方有什么违逆的地方,但许多时候,他的倾向总有别的偏向。
阴伯方把各人的表情的都看在眼里,起身:“如此大事……同去如何?”
当然!当然的同去。
太孙回朝会叫朝局有什么变化,这个……在没有见到太孙本人之前,这奏折也只是奏折,不能轻易的下判断。但是凉州如此一个紧要的地方,该怎么安排?几个人心里谁没点自己的笑算盘。
当然了暂时呢,也说不到凉州这事来。
但是这次得见见皇,看看皇对戚威,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态度?
什么态度都没看到。
皇收了折子,没有然后了。
大太监冯千恩出来,也都是拱手打千,多余的一句都没有。
万芳园皱眉:“冯公公,圣可有别的旨意?”
冯千恩低垂着眼眸,只道:“圣说知道了。”
知道了?
说一句知道了?
“这?”万芳园看向阴伯方,眼里带着几分问询之意。
阴伯方面色半点也不变,“知道了是知道了。圣既已经知道了,我等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都退了,静待旨意吧。”
冯千恩对着阴伯方欠身,一副恭送的架势。
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之后,五位阁臣,愣是没见到圣的面。
这是几个意思?
出了宫,五个人分了三路。陈擎苍和高寒远去了东宫。张书岚跟着阴伯方朝阴家的方向走。只万芳园,跟着阴伯方走了几步,却被阴伯方拦了,“下衙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你要忙,去忙你的去吧。”
“……所以,万芳园去了武安王府?”宣平帝靠在玉枕,闭着眼睛问冯千恩。
“是!”冯千恩的声音更低下来,把正在给皇摁额头的徒弟兼干儿子冯酬换下来,“万大人先是回了家,一顶小轿从后门出去了,进的是武安王府的侧门……”
宣平帝冷哼一声:“朕的这俩儿子啊……是这么迫不及待……”
冯千恩不敢说话,手的动作却更加的轻柔。
半天,宣平帝的眼睛才睁开,眉头似乎也松快了一些:“也好……凉州终归是靖国的凉州了,等将来,朕对列祖列祖也总算是有个交代了。这个太孙啊……”
冯千恩收回动作,去一边拧了帕子给宣平帝净面,之后才道:“如今朝野只怕已经传开了,从凉州来往的客商,也会很快的把这个消息带回来……”
如今朝廷没有一个态度,只怕这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测。
宣平帝坐起身来,轻笑了一声,“不着急,再等等。”
等?
等什么呢?
宣平帝挑出一份折子:“这是戚威写的折子?不是!还不知道找谁代笔的!”他随手撇了,“朕得等着,等戚威给朕一个说法。因此,不用着急。”
“皇可以不急……但咱们却不能不急。”
林平泽是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唇留着短须,平添了几分稳重。
他一身劲装,刚才演武场下来。坐在亭子里,跟万芳园说话,“万大人……这折子,没有一个人的署名。您该是看出来了才对。”
是!
这里面没有官淳的署名。
林平泽冷笑:“太孙这是人还没回来,给我这当叔叔一个下马威啊。”
不光是官面的没有官淳的署名,是私下里,一封信,一个口信都没得。
这不正常。
他怀疑官淳根本不得自由。
万芳园低声道:“不光是王爷没得到别的消息。阴太师,陈老大人,连同高大人,张大人,也都没有提前收到任何消息。所以,这太孙到底是几个意思,谁也摸不清楚。臣倒是怀疑,不光是官大人不得自由,是使团,也未必真自由。
武安王皱眉:“太孙能有这样的势力?”
根本不可能。
他愣了愣,才又道:“万大人怀疑……这里面的事……是有戚威插手了……”
万芳园点头:“所以,圣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要真是戚威在凉州搅风搅水的,圣此刻怎么表态……”
武安王缓缓的点头:“言之有理。不过,这却给了咱们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把收复凉州之事,宣扬出去……”
太子正跟陈擎苍和高寒远议事,李长治急匆匆的进来,凑到太子耳边来。
太子摆手:“有什么直接说吧。岳父和老师又不是外人。”
李长治才低声道:“刚得到消息,不知道是哪个商行的伙计,骑着马满大街的吆喝,说凉州收复的事……”
话还没说完,听到鞭炮声,远远的,听的不甚分明。
然后鞭炮声从一点变成了一片,噼里啪啦的响彻云霄。
高寒远笑:“这是民意啊!”
自发性的,发自内心的高兴和愉悦,大有普天同庆之意。
他仿佛是看见了,清明盛世在向他招手。
陈擎苍却突然道:“殿下,只怕这不是好事。”
是!
哪里那么巧的,有那么大胆的商家敢派伙计干这样的事。
分明是有人诚心算计。
一个这么受拥戴的太孙,皇会怎么想。
算计,从这时候开始了。
太子却笑:“这样的功绩,不宣扬……难道该被埋没吗?”
何其不公!
陈擎苍看着太子,然后慢慢垂下眼眸:太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您不知道吗?又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陈擎苍觉得太子是想拿太孙当刀使。反正假的,将来总是要换掉的。
从太子的书房出来,他提出想见太子妃一面。
而得到的结果却是:太子妃刚才出门了,去了皇觉寺,还愿去了。
陈擎苍觉得有点怪了,不管是太子的态度,还是太子妃突然去还愿,叫他都觉得哪哪都不对。
回了府,进了书房。
才坐稳,一口茶还没喝到嘴里了,长子陈晟轩求见。
他揉揉额头,把人叫进来:“又有什么事?”
陈晟轩擦了一把汗:“爹……太孙……要回来了……这太孙……”
“太孙是太孙。”陈擎苍的眼神马犀利了起来,“太孙是我陈家的外孙,回来了,当然该庆之贺之!你慌什么?”
陈晟轩低声道:“爹……那边一直没消息……”
蠢货!
陈擎苍皱着眉头:“哪边?又该有什么消息?”
“是……”陈晟轩不知道是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还是自家父亲年老记忆力减退了,他的声音越发轻起来了,“是派去杀……”
“傻子!”陈擎苍捂着胸口,尽量降低这种起伏,又不免心里叹气,怎么会生了你这个蠢儿子!他的眼神幽深犀利,“谁派去杀谁啊?”他摇头,“我不知道这事啊!难道你知道?”
“我……”我当然知道。陈晟轩被弄糊涂了,父亲这么个态度说话,叫他把脱口而出的话给生生压回去了。只犹豫着道:“爹都不知道,儿子更不会知道了……”
“对嘛!你怎么会知道呢?”陈擎苍冷笑,“太孙没说,太子没说,连太子妃都没说。折子只说是太孙遭遇了北康探子的刺杀,幸而并无大碍。谁说你什么了?还是谁说我什么了?你急什么?”
对啊!
不管太孙知道不知道这事的真相,既然他选择不声张,那这事有转圜的余地。
这事是陈家做的不地道,但也不过是在有利于东宫的基础的一点私心而已。
偷龙转凤这种事万一揭出来,皇家血脉自然是没事的,再不济性命无忧。哪怕是太子妃所受的惩罚也有限。但陈家却得担所有的罪责。
为了保全一家老小,将这曾经做过的事掩盖的没有痕迹,这么做……真的不能被原谅吗?
何况,这不是没事吗?
只要人没事,还有缓和关系的余地。
况且,这个秘密一天不揭穿,不管是太子还是太孙,算是知道了,也不敢说什么。这给了陈家足够的时候。
他垂头,深吸一口气:“是!是……儿子鲁钝!”
陈擎苍缓缓的舒了一口气,“……得空了,叫你媳妇去东宫走动走动,见见柔嘉……”
见柔嘉做什么?
陈擎苍有叹气:“迟早都是要换回来的。太孙再能干,也只能当一段时间的太孙。她终究是要回到自己的身份去的……她是郡主,柔嘉……将来又该是谁呢?那孩子好歹长在太子跟太子妃膝下,又叫了他们这么些年的爹娘,总该有个不错的归宿的……”
陈晟轩恍然:太孙妃!
“既然之前的不成,那另做谋划便是。”陈擎苍教导儿子,“凡事不要急,不要慌。错位不行,叫各归各位。如今,这样一个太孙于东宫来说,还是有利的。只要太子登基,咱们所有担心的事都不是事。但要是太子……那才是问题。如今东宫的势头跟之前已然不同了。所以,咱们要做出适时地改变,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懂了吗?”
大概齐是懂了吧。
可以理解为:您之前看东宫的势头不好,只想着遮掩陈家参与的要抄家灭门的罪过,然后好谋划着怎么从东宫的泥潭里脱身。而如今,虽然出现了这种乌龙事件,但坏事或许能变成好事。一个这样的太孙归来,东宫的势头必然跟之前是不一样了。那么跟东宫捆绑在一起,隐瞒真相,帮太子登基,叫各人归各人的位子。至于柔嘉,养在东宫,要是不能成为太孙妃,将来的太子妃,这都说不过去的。
多了这一层关系之后,之前的好的坏的,都过去了。
毕竟,太孙也只是一郡主而已。
况且,这刺杀的事,谁能拿住陈家的把柄呢?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外面的鞭炮声,彻夜的不绝。
皇后走出长秋宫,事隔多年之后,重新走到了正阳宫的御阶之下,她要求见皇。
宣平帝没叫皇后多等,叫冯千恩出去接人了。
冯千恩谦卑的弯着腰,把人送进殿里,转身出来了,轻轻的把殿门关,空旷的大殿里,只夫妻二人。
宣平帝在榻歪着,看站在大殿央的皇后:“近前来吧。离得这么远,说话费劲。”
皇后迈步朝前一步一步的走:“……是长宁能回来了?”
宣平帝叹了一声:“能回来了,她却未必乐意回来。”
皇后走过去坐在床榻的另一头,宣平帝的脚叫往里挪了挪:“走着过来的吧。要是累了,来歪着。咱们说说话。”
皇后摇摇头,她早已经不习惯跟这个男人同榻了。只道:“她不愿意回来……那您别叫她回来了……”
“你不想她?”宣平帝怅然,“其实,朕是真有些想她了。平章小时候总是一板一眼……无趣的很。要不是朕的儿子,他那性子,朕真未必有那份耐心……倒是平元,这丫头古灵精怪,性子又臭又硬,你说这臭性子,我怎么那么爱呢。到了平泽身……政务多了,关注的反而少了。要什么给什么,只当哄孩子了,可却也把他娇惯坏了……”他伸手拉皇后的手,“润娘,当年送长宁走,不光是你伤心,朕也伤心。”
皇后的浑身僵硬起来了:“臣妾知道皇伤心,也知道皇是真想她了。可是皇啊,长宁在北康到底经历了什么……不用详说,臣妾也都知道。回了京城,那些道学们又会说出什么呢?她能去哪呢?建一座女观,叫她修行去?从寄人篱下,到不得自由,这是咱们两人的公主该有的待遇吗?所以,臣妾今儿来了,为了求一道旨意,她喜欢哪儿,叫她待在哪里吧。皇要是执意要她回京城,那臣妾亲自赐她一碗药。也许,那才是最干净的归宿。”
宣平帝蹭一下做起来,甩开皇后的手:“这也是一个做母亲的该说的话?”
“那皇又何尝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事。”皇后蹭一下站起来,直接问了这么一句。
“你……”宣平帝瞪着皇后,良久,才伸出手又揉着额角,“你真是……大胆!”
皇后却只看着他,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是!皇后不说朝政大理,却只拿人伦说事,叫宣平帝瞬间哑口了。
是再没有规矩的人家,家里姑娘家身边的丫头,是不能随便摸手的。不管是父亲纳了闺女的婢女,还是兄弟纳了姐妹的婢女,都会被视为乱了伦常。
真出了这样的事,那是天大的丑事。
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男人没有考取功名的资格,要是已经有功名的,一旦被查,立马夺了功名永不录用。而女儿家,却唯有死路可走。
慈悲的人家,送女儿去出家算是好的了。
而像是皇这种,把女儿的伴读纳为妃嫔不说,还把另一个伴读赐婚给了太子做了太子妃。好像那些叫人恶心的事,一个人做了那叫丑事。两个人做了,那不叫丑事了一般。
一个是皇,一个是太子。一个是长宁的父亲,一个是长宁的亲兄长。
长宁是幸而和亲去了,要不然,真得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如今时过境迁了,没人提了吗?
什么时候提出来,那都是经不起人讲究的。
再加在北康伺候过父子两代汗王……人言可畏啊!
“正是因为长宁的脾气又臭又硬,所以,才更受不了这种腌臜气。”皇后深吸一口气,“所以,您要是真恨我们母女恨不能我们死,您叫长宁回来。您要是但凡还有一点慈父之心,还有一点顾念结发之情之意,下旨吧,长宁在凉州挺好的……”
宣平帝闭眼睛,缓缓的又躺下:“朕答应你了。叫长宁在凉州呆着吧。行宫给她做府邸了。另外,从朕的私库里挑三分之一的东西,都给她送过去。朕不给她去信了。她身有朕给的令牌,她想回京了,没人敢拦她。你要是想她了,叫她悄悄的回来见一面……罢了吧。”
皇后缓缓的跪下:“臣妾……谢陛下隆恩。”
宣平帝背身躺着,手摆了摆手,叫皇后退下了。
等人走了,屏风后才绕出一窈窕的身影来,“圣。”
宣平帝伸出手来:“过来……别怕……不是你的错……”
华映雪摇头:“长宁是因为臣妾才吃了那么多苦的。这也是臣妾一直心有不安的缘故。这些年,臣妾也没能为陛下生下一男半女的……只怕也是造孽过多,得了报应了……”
“胡说!”宣平帝拉着她的手,“怎么又说这样的话?都是一些世俗之人世俗的看法。北康父死子继,更无伦常可言。可还不是一样,百万的铁骑无人可挡。可见,这君主圣明不圣明,跟男女伦常并无多大的干系……”
林雨桐是不知道朝廷如今是什么反应的。
这会子她坐在戚威的对面,伸手从戚威的手里接过信。
“这是臣的女儿传来的消息。”戚威揉着额角,“一切都如殿下所料,臣这女儿处境堪忧。”
这几乎是肯定的。
庆格继承汗位,想要稳定汗位,迎娶各部落的女人用以拉拢各部落的势力,是必须也是最快捷的一个途径。
算是庆格不愿意,云姬也不会答应的。
更何况,坐在汗位了,人心哪里能永远不变呢。
信说,毕兰后宫的女人,庆格大部分都接受了。其更有四王子阿拉坦仓的生母。另外,巴根和阿尔木的妻子,并没有跟着这两人跑,依旧是留在王城。如今,这两人也已经是庆格的妃嫔。
戚氏这段时间以来,身体没好过。缠绵病榻,恐自己时日无多了,这才写信给家里人,告知了一声。并且把一双儿女托付给戚家。
用她的话说:牧仁将来的处境,只怕跟之前的庆格一样。
庆格因为有原人的血统一直不被毕兰可汗极其北康的勋贵大臣们认可,而牧仁将来只怕更甚。所以,她想给儿女找一条出路。
林雨桐低声道:“戚将军……可有囤积的粮草?”
戚威点头:“自然!备荒三年,有备无患。臣不敢大意。”
林雨桐笑:“……你悄悄的,叫人联系庆格……说……”
“说什么?”庆格直接从牧仁的手里接过纸条,“你这外公,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如今谁又敢说……”琇書網
牧仁垂下眼睑:“可信不可信的,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面的东西随时都能从假的变成真的。或许,外公是被人授意,叫他假意露出这个消息的。那么,咱们要是不予理会,他们只怕会有动作。万一,他们真跟巴根和阿尔木谈成了……那么,北康会更乱了。这两人有凉州源源不断的给输送粮草,这仗咱们打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时间越久,对咱们越是不利。将来,这便宜的还是南靖。咱们兀自内斗,打的不可开交,他们才有喘息的机会。南靖的局势只怕在太孙回朝之后会更加复杂。他们想搅动咱们乱起来为他们平息朝廷内斗赢得时间。那么咱们不能这个当。只要不当,他们忙他们的,正好无暇管咱们。等北康平定了,一切都恢复了,咱们有的是时间一较高下。所以,儿子才说,管他是真是假,咱们都按照真的来。外公说太孙的意思,要联络巴根和阿尔木……咱们不若借此示好吧。”
庆格久久没有说话:“示好?怎么示好?”
“那位太孙,要的不过是个面子。”牧仁低声道,“南靖派了和亲的公主,派了太孙为质子。这是丢了人了!如今北康的情况更糟糕……不若,儿子和巴音去吧。去南靖为质……如果他们愿意,巴音也可嫁于太孙为妃……”
“不可!”庆格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门外同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撩开帘子,可不正是云姬。她迈步进来,看着牧仁,眼里有几分打量的意思,然后才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牧仁为质子,巴音许给太孙为妃。这是极好的主意。如此一来,我们和靖国,便是盟友。防着巴根和阿尔木的时候,不用担心边境作乱。这叫远交近攻!”说着,对庆格不由的多了几分斥责之意,“你的兵书,读的还不若牧仁好。”
随即,又转脸朝牧仁笑:“好孩子!这事,祖母会跟你父亲好好说的。你先下去吧。”
牧仁弯腰:“祖母,若是允许,我想带着母亲一起走。母亲如今这情况……只怕也是在拖日子。她心心念念的是想葬回故乡……孙儿想完成母亲这个心愿……”
庆格的脸白了,愣愣的看着牧仁:“儿子……父亲有苦衷。你母亲不理解,但父亲盼着你跟巴音能理解……”
“儿子理解啊。”牧仁脸带着笑意,“母亲是南靖人,嫁过来这么多年,其实一直也没能适应北康。这不是您的错!如果儿子跟您易地而处,儿子也会做出跟您一样的选择。您是汗王了!汗王,该这么做。您不是母亲一个人的男人,您是所有部族的王。儿子懂这个道理的。”
说完,转身直接出了王帐。
庆格眼前一黑,手扶着案几才站稳,“母亲,您到底想干什么?牧仁年纪小……骤然遭逢如此大变,他一时想不明白,跟我怄气。您怎么跟着掺和进来了?打发了牧仁和巴音,您的理由可不只是牧仁所说的那些理由那么简单……”
“没错!”云姬有些恨铁不成钢,“牧仁是你的儿子。但必然是一个不受部族喜欢的继承人。你需要除了牧仁之外的,很多很多的继承人。他们得从不同部族的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彼此争斗,彼此掣肘,而你的汗位坐稳了。送牧仁和巴音乃至戚氏离开,为质子……也确实能稳定两国暂时不战的局势。另一方面,也是你对内表达的一个态度。叫部族知道,原的女人连同原女人生的孩子,都被你牺牲掉了。这北康的草原,它将来的主人,只会从北康贵女的肚子里生出来。告诉那些部族,哪怕你身有原的血统,但你身依旧带着狼性。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稳定汗位,才是你该做的。”
五天后,林雨桐接到国书。
北康愿意送巴音公主给太孙为侧妃,愿意送质子牧仁入南靖为质子,缔结两国友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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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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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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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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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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