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篱笆,泥巴院,树荫浓绿。
日还未上山头,黛瓦屋檐下,男孩坐门槛上,身上被披了件大人的外套,个子太小,衣摆垂到地上。
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寥寥几声鸡鸣。
内屋有中药味飘出来,苦涩甘凉。
男孩身子单薄,脸色苍白,望向对面山头的目光冷漠平静。
过了会儿有一个女人从屋里出来,跨过门槛在男孩面前蹲下。
男孩终于有了点动作,转眸看向女人。
女人弯下唇“我们进去喝粥了好不好”
男孩不爱说话,点头。
女人摸下他脑袋“乖,吃完饭妈妈带你去看医生,看医生就不痛痛了。”
男孩身子底弱,小病缠一身。
“不去。”小男孩薄唇微掀,冷漠回答。
“为什么不去”男孩妈妈有点担心。
小男孩大抵四五岁,虽然身上气质冷淡,但终究还是个小孩,即使一脸正经但脸庞也有点稚嫩。
他不说话。
男孩妈妈瞥向他手背,小男孩双手规矩地平放在腿上。
白皙到病态的手背上密麻的青紫针孔。
妈妈忽然鼻尖微酸,忍了忍才抬头,看着小男孩,又摸摸他头“我们去好不好去看医生晚上才不会难受得睡不着。”
小男孩长得不像妈妈,妈妈眼睛神态要温柔很多。
小男孩虽是面目清秀,但还带着英气,气质冷淡。
他看着妈妈,真的很不想去看医生。但许久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男孩妈妈笑了下“乖。”
说完站起来,手伸给他“走,我们回家吃饭,吃完喝中药。”
小男孩伸手握住妈妈手,跟着妈妈进屋,小手捏在手里有点软糯。
喝完早粥和中药,小男孩被妈妈带去镇上看医生,输液、配药材,回来已经是傍晚。
小男孩有爸爸,但不知道他爸爸去哪儿了。
妈妈总说爸爸会回来的,爸爸做生意去了,是什么生意他们都不知道。
小男孩从来没见过爸爸,只是从小听妈妈说他长得很像爸爸。
哥哥大他十多岁,在很远的地方读书,放假的时候才会回家。
盛夏傍晚依旧炎热,天际一抹烧红的火。
一步步踩在沙路上咯吱响,小男孩被妈妈牵着手回家。
男孩妈妈在院子里种了很多花,花被照顾得很好。路上尘土严重,男孩妈妈给他戴了个口罩。
闷热的天气熏得人发困,小男孩一路一声不吭,性格原因有时候小男孩甚至一天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
但即使天气炎热,男孩身上也没出一滴汗,口罩后的脸也不红。
男孩妈妈手里拎着几包中药,刚进篱笆,内屋有人出来。
“小洛”
一个长得颇为英俊的小伙子。
年轻人在门槛边蹲下,笑容灿烂“小洛,哥哥回来了”
男孩妈妈喜出望外,扯扯小男孩的手“看,谁回来了”
小男孩看着他哥哥没说话。
男孩哥哥十八九岁,脖子上挂一个老相机,忽然道“妈你蹲下,我给你和小洛拍个照片。”
“怎么有相机”妈妈问。
男孩哥哥说“学校社团的,回去洗了照片后还给学校。”
男孩妈妈已经蹲下,将小男孩搂进怀里。
男孩站着,妈妈蹲着。站着的男孩要比蹲着的妈妈高一点。
男孩妈妈抬头看他,想伸手去摘掉他口罩“拍照我们不戴口罩了好不好”
男孩不让妈妈摘,稚嫩的声线冷漠道“不要。”
门口的哥哥笑了下,没被相机挡住的那边眼睛笑得弯弯,两兄弟性格截然不同,一个阳光,一个冰霜般冷淡。
“小弟不想摘就不摘了,”哥哥笑,“来,看镜头。”
盛夏,身后晚霞旖旎,晚风吹过。
妈妈面容清丽,搂着看起来一脸冷漠的小儿子。
镜头定格。
小男孩的爸爸和妈妈是年轻时候认识的。
读书时候认识,结婚生子。
男孩妈妈生下他后,爸爸就出外做生意去了,后来就没回来过了,只是会经常寄很多钱回来。
哥哥尚见过爸爸,但他没见过。
直到后来某一天仇家找上门,他们才知道爸爸在外面做的什么生意。
他们的爸爸常年不回家,是在外面贩毒。
毒贩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感情,因为父亲得罪了对家,对家不知道怎么找上的他们,在外面将家里的门拍得震天响。
那天外面闷雷滚滚,快下暴雨,厨房还在熬中药,满屋的中药味。
哥哥还没来得及回学校,挡在他和妈妈面前。
外面的人没闯进来,在外面不紧不慢敲门,叫骂声嬉笑声一片,还有小女孩的笑声。
他们说,他们找不到他们父亲,父债妻偿子偿。
小男孩能感觉到妈妈搂着他的手在颤抖,眼泪一直掉,哥哥则是憋得眼眶通红。
过了会儿,外面的人开始不耐烦,让他们别装死,知道他们在里面,中药还煮着呢,再不开门他们就要踹门进去了。
说完果真开始踹门。
小男孩一直记得那天哥哥挡在门后,拼命不让外面众人进来。
母亲和哥哥想把他送走,家里有后院,男孩妈妈哭着迅速把他带到后院,架了个梯子就要抱着他往围墙外扔。
他们不能一起跑,全跑了外面的人肯定会继续追,到最后谁也幸存不了。
一定让小儿子活着,他还小。
小男孩第一次拼命抵抗母亲,死活不肯走,他没说话也没哭闹,就是不听母亲话。
甚至拿刀往自己腰腹扎了一刀,第一次说话像个小孩。
他说自己受伤了,走不了了。
可最后还是被哥哥冲过来抱起扔出墙外。
跌出墙外最后一刻,小男孩看见了家里门闩断裂,哥哥跑了出去,门外小女孩的枪口对准了哥哥,嘴角带笑。
掉在灌木丛里的他听到了枪声,还有妈妈的哭喊声。
哥哥死了。
再后来,跌在灌木丛里一身血污的他被一个小女孩发现。
小女孩长得跟那个持枪站门外笑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他推了她一把,小女孩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其实第一眼他便知道这个小女孩不是刚才那人了,眼神不一样,可小男孩压制不住怒气。
小女孩应该知道外面大概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似乎以为他把她错认为了另外一个小女孩。
还很认真跟他解释,说自己不是拿枪那个人。
后来妈妈也死了,他跟小女孩走了。
男孩的妈妈哥哥,都被映沙杀死了。
小女孩也有个漂亮妈妈,虽然做饭不好吃,但人很好。
他们生活在一起,他从来不与她们说话,她们以为他是不会说话的小哑巴。
小女孩比他小,总喜欢跟在他身后叫哥哥。
这是个烦人妹妹,开心了笑不开心了哭,还总喜欢缠着他。ωωω.χΙυΜЬ.Cǒm
但是后来他和烦人妹妹还有好人阿姨分开了。
她们好像以为他死了,但其实他没有。
或许是命大,他三番两次从那个跟烦人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手里逃脱了。
后来男孩被他的父亲接走了。再后来,他被有预谋安排给了苏家收养。
上到高中,他再次遇到了烦人妹妹。
但她不记得他了。
易胭坐在床边,震惊看着木盒子里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搂着五六岁的苏岸。
易胭紧紧盯着照片上的小男孩,那双眉目分明是苏岸的。
直到看到这张照片,易胭才将小哑巴的眼睛与苏岸的眼睛重叠上。
只不过小哑巴右眼角下有泪痣,苏岸没有。
也正是因为苏岸没有泪痣,且苏岸与她是最亲密关系的原因,易胭从来没把小哑巴与苏岸放一起联想过。
这是在她生命里活生生的两个人。
两个人性格都冷,但小哑巴比较会袒露情绪,仇恨、厌恶等情绪,易胭都曾在他眼睛里看到过,小哑巴身上带刺。
而苏岸相比就要冷静得多,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易胭偏偏没想这是因为苏岸成长了的原因。
到头来,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个人,小哑巴是苏岸,苏岸也是小哑巴。
她现在也大概能知道苏岸其实不是真的哑巴,可能是为了不暴露他本身的特点,又或者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
直到此刻,以前苏岸有些易胭找不到理由的行为瞬间全都解释通了。
前段时间警方收到关于映沙的照片,易胭成了怀疑对象,苏岸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信任她。
且在她不肯说出映沙是她双胞胎姐姐之前,苏岸先说出了映沙是她姐姐的事实。
她还记得当时她被苏岸压在身下,他的语气平静又笃定,说映沙是她姐姐。
易胭当时太过惊讶,多天后才想起问苏岸为什么会知道映沙与她是双胞胎。
苏岸给她的理由是他信任她。
当时易胭对苏岸这句话根本没有怀疑,苏岸人话少,一旦说话,说出来的话认真又简短,让人不得不信服。
却不知是苏岸早便认识她,见过她和映沙,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
想触碰不敢碰,易胭犹豫许久手才伸向那张照片。
刚才因为盯着小时候的苏岸盯得太过入神,易胭忽略了照片上其他细节。
拿起老照片,照片右下角一个洛字猝不及防闯入易胭视线。
三点水,各。
照片的洛字是苏岸的字迹。
易胭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字,下一秒不知想到什么,心脏骤停。
洛,毒枭洛,毒枭鹰钩。
信息自然而然接连到一起,易胭一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攥着照片的手骤然收紧。
当年小哑巴家里出事,易胭是唯一一个知情者。就算当时她年纪小,她也大概知道小哑巴家不是寻常家庭,能让父亲带着映沙和手下上门追杀的人家,本身就不简单。
也就是说,苏岸的原生家庭不是寻常人家。一个跟她一样出生便命运不公平的人。
小时候易檬还没带易胭逃跑的时候,易胭是听过一些传闻的。
她父亲和另一个地区格外活跃的毒枭鹰钩有过节。
毒枭鹰钩的儿子代号洛、苏岸照片上的洛字、苏岸家肯定是与毒品沾边的人家。
只几秒之内易胭便理清了来龙去脉。
苏岸
苏岸是毒枭鹰钩的儿子,也就是那个曾经苏岸亲口说过没脑子的毒枭洛。
在房间里坐了半个小时后易胭才慢慢缓过来,她就那样坐着,没动也没说话。
她想起平时在主卧里进进出出也没看到这个盒子,如果这个木盒子是早便放在这里的,易胭不可能对这个盒子完全没印象。
那么只可能是苏岸故意让她看见的。
意识到这一层,易胭心脏一抖。
“苏岸”苏岸不是还没醒吗
昨天她回家的时候还没注意到这个盒子,苏岸回来过
下一秒易胭起身冲出了主卧。离开家后下楼,驱车直奔医院。
回来时尽遇红灯,去医院路上索性一路畅通无阻。
停好车后她直奔住院楼,今天去二十楼的电梯似乎要比平时慢。
电梯门一打开,易胭冲了出去,路上差点撞到护士。
如果说易胭在没来医院之前还存着侥幸心理,存着那么一丝侥幸,或许是自己误判了,苏岸不是哑巴哥哥,也不是毒枭洛。
直到闯进病房。
原本该躺着个人的病床上空荡荡,床单被褥铺放整齐。
易胭浑噩的奢望终于被打破,整个人从头凉到脚。
她不知道苏岸是什么时候走的。
身后传来一位路过的护士的询问“你好,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易胭这时才回过神,她连忙转过身“请问这间病房的病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护士道“早上,早上六点多便退病房了。”
六点多。
正是易胭早上离开病房到急诊上班的时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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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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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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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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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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