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绥冲她一笑,便上了马车,打帘钻入车中。心中还暗道:这小丫头,成天没心没肺的,也不开窍,都是莲婢给惯坏了,真是苦了忽陀了。她方才望了一眼忽陀,粟特人显得很沉默,瞧着无涯时眼神却很温柔,沈绥不由有些心疼这老实又一根筋的汉子。
车中,张若菡穿了件沈绥的深青色压缠枝纹交领袍,束戴了幞头,没有涂那黑漆漆的颜料,也未施脂粉,秀丽的面庞在男装的衬托下显出几分英气,却又愈娇美起来。瞧着真是让沈绥觉得新奇又好看,如何都移不开眼去。
张若菡被她看得脸热,不由瞪了她一下,沈绥这才笑嘻嘻地收敛。
“凰儿呢?”她坐下身,顺手就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交给琴奴与千鹤她们了,千鹤正教她练刀呢。”张若菡笑道。近来凰儿迷上了刀,沈绥专门亲手给她做了一把小木刀,眼下小家伙天天攥在手里爱不释手,没事就挥舞两下,沈绥想着,干脆就趁此机会教导小丫头练刀罢。她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刀法与千鹤的刀法,觉得千鹤所习东瀛拔刀术在基础锻炼方面似乎更能磨练人,于是便先让千鹤教导凰儿基础,磨一磨这小家伙的性子。
“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张若菡问她。
听莲婢提起案子,沈绥叹息一声,道:“我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了。凶手或许在以五行之法杀人,我总觉得,是与我娘亲当年相熟,乃至于关系极为亲近的人在下手。”说着,便将方才在袁府之内查到的事情细细说与张若菡听。
张若菡听后,思索片刻,有些犹豫道:“如果真是与秦怜娘亲当年相关联的人在作案,那岂不是第一个有嫌疑的人就是秦公?他可是秦怜娘亲的父亲啊。”
沈绥摇头:“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若是外公当真要复仇,为何非要等到今天?我总觉得凶手还有其他的目的。他是想要借着挖掘当年太平公主府案的陈年旧事,配合着眼下的朝政局势,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外公眼下人也不在长安,若当真是他,难不成他还集结了一小股不可小觑的犯罪团伙,专门帮他犯案杀人?这可不是我的外公,他乃是司法重臣,一生都持身端正,敬重律法。”
张若菡瞧着沈绥,没有说话。沈绥在她的视线下低下头,道:
“当然,不能排除可能性,外公还是有嫌疑的。”
“赤糸,我知道有些事你感情上不能接受,当然你方才所说都有道理,秦公的确可能性不大。我只希望,如果这起案子最后查出的结果不尽如你意,你也不要忘记原则,忘记司法重臣所应当秉持的匡正法度的职责。”张若菡语重心长地说道,她冥冥之中总觉得这件案子笼罩着一层阴霾,甚至会将沈绥吞噬进去。近些日子,夜里她又开始睡不安稳了,总是做一些迷迷糊糊的噩梦,醒来后却又忘却了。这或许意味着某种不详的预兆,也使得她愈挂心近些日子长安城的反常之事。
“嗯,我明白。”沈绥孩子听母亲教导一般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秦怜娘亲当年还有什么亲近之人?”张若菡问她。
沈绥仔细想了想,只是摇了摇头:“我对我娘亲的了解太少了,我只知道她身边有一些我父亲的人,但是那些人应该都在当年的事情里死去了。其中就包括颦娘的丈夫6义封,也是我的刀法启蒙之师。据我模糊的印象,6师傅和我娘亲的关系还是相对亲近的,很像是姐弟之情。6师傅很年轻的时候就跟了我父亲,后来我父亲与娘亲成婚,他也一直跟着。”
“当年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你可见过6义封等人的尸?”张若菡问。
沈绥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至少我记忆里没有,但颦娘或许是记得的,可我因为怕揭她伤疤,从来没问过。”
“赤糸,你听我说,眼下,秦怜娘亲就在归来居中,你为何不去与她好好见上一面,或许见了,很多事就清楚了。”张若菡试图劝她。
“我……说实话莲婢,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当年的事,对我来说,真的有些难以启齿。我的父亲,我的娘亲,还有太平公主,她们三个人的关系,其实对我,包括对琴奴,至今都有不小的伤害。我怕有些事从我娘亲口中说出来,会比伊胥口中说出来的更为难以接受。”沈绥神色痛苦,“而且,我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见到我,她那样躲着我……我很害怕……我到现在,即便找到她了,也不敢让属下亮身份,一直骗着她。”
张若菡不自主地靠近她,将她搂进怀中抱紧,温柔地抚摸她的面颊。沈绥侧着身子靠着她,显出了少有的脆弱一面。
“你若不愿,我可以替你去。”张若菡轻声道。
“不……我会去见她的,就这几日吧。”沈绥道。
“好,到时候我陪你。还要带上凰儿。”张若菡笑道。
“嗯,好。”
“伊胥还在长安总部关着呢?”张若菡转移话题问道。
“嗯,崔钱看着他呢,他精神状态一直不怎么稳定,半疯半癫,有时又显得沉默寡言。”
“也该去看看他了,也不知颦娘还愿不愿意见他。我回到长安,也都没去过长安总部,我还想着,凰儿也大了,有她自己的学业了,我也该开始帮你的忙了。”张若菡道。
“莲婢,你该不会要……”沈绥从她怀中抬起头来,看向她。
“我在家里闲得慌,你可赏我口饭吃?”张若菡笑问。
沈绥差点没跪下,心想她居然把自家妻子如此好的人才晾了这许久,真是罪过。忙拱手道:“三娘子,千羽门以后可仰仗您了。”
“大郎客气了,妾当尽绵薄之力。”张若菡“夫”唱妇随,顺势扶了她一下。
这两人在车内聊得热火朝天,前方骑马领路的李岘却显得异常沉默。沈绥提出的五行杀人的观点也使得李岘陷入了沉思,接下来赶往安义坊胡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安义坊在长安城最南面,紧贴着南城郭,西侧就是正南明德门。由于这个地理位置极为特殊,沈绥很是在意。琇書蛧
城南不及城北富贵,这里居住的大多都是平民、手工业者和商人。有些大商人能买到比较好的地段,而小家小业的商人,也就只能在城南混个一室半居。不过长安城寸土寸金,能在这里长期扎根下来的人,都不是简单的人。若是换了他处,指不定也是个财主,但是换个角度说,长安城机遇良多,若是换了他处,很多人也就没有了现在的成就。一益一损互相依存,并不可分割相看。
水行的第二名死者胡翊敏,大概是目前他们所知的当年控鹤府郎官中,混得最惨的人了。当年控鹤府撤销后,他因为没能找到靠山,直接沦落为平民。虽说会些诗书,有些笔墨,可到底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习惯了从前大手大脚的生活,再也过不了节衣缩食的苦日子。平日里就靠卖字画为生,入不敷出。
能入控鹤府的人,多少都有些男色,他卖画卖了没多久,竟是被一位贵族夫人看中了,做了人家的情郎。但之后却被那家的丈夫派人打折了腿,没能医好,从此以后只能在城南租个小屋,跛着脚凄惨度日。
沈绥赶到胡家时,已然过午了,他们只是在路上简单用了两块胡麻饼作午食。跨入胡家的破落小院,沈绥真是有些吃惊。她并非没有见过穷苦人家的生活,但是胡翊敏这般凄惨的人,还真是少见。这家真可谓家徒四壁,院子里连柴火都没有,唯一一口大缸还缺了个口子。尸到现在还泡在缸中,无人取出。只有两名县衙的衙役看守在此处。屋子里散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屋中陈设掰着手指就能数出来,床榻上的被褥不知为何是湿的,霉味就是从这被褥上传出来的。
“这人……冬天可怎么过的?”这是李岘进入胡家后的第一句话。确实,夏季还算好,长安的冬日阴冷潮寒,这屋子里连个烧火取暖的炭盆都没有,窗户纸四处漏风,想想都觉得冷。
“你们赶紧将尸搬出来!”陪同而来的长安县县令见尸还在水缸中,守在院子外的自己的两名手下呆头呆脑,居然无动于衷,不由连声叱道。
“等一下!”沈绥忙阻止,好不容易碰见个没被破坏的现场,真是太难得了,她立刻取出白布蒙住口鼻,又取出手套戴上,靠近尸开始检查。
尸体瘦削枯槁,面容憔悴苍白,虽有些被泡得水肿,亦不影响判断。头部无锐器刺穿痕迹或钝器击打痕迹,脖颈无任何损害。口鼻有细沙吸入,唇边泛出蕈状泡沫,死因应当是水淹窒息致死。手足躯干高度僵硬,尸斑沉积固定,指压难以褪色,死后已有七个时辰以上。
水缸附近附带泥沙和藻类,死者衣物上也有,此水缸内的水乃是从附近坊内的公共井水内汲取,应不存在这样的泥沙与藻类,初步推断乃是溺死死者后移尸此处。
据死者的邻居说,由于死者腿脚不方便,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死者家中的水都是邻居家的儿子每日帮他打好灌满的,就连那水缸也是缺口后邻居家中不用,淘汰给他的。唯一的交换就是死者要每旬为邻居作一幅画或题一幅字,邻居家还能拿出去换些钱。死者生前只与个别字画商来往,由于腿跛了,走不远路,他一般都是在坊门的那家茶肆与字画商交易字画,收取微薄的生活用度,大部分钱都花在了吃饭和买笔墨纸张之上了。死者没有亲属,孑然一身,一人生活,性格孤僻,独来独往。
“这样的人,在他落魄后,还会有什么人会想要杀死他?眼下基本可以确定,他确实是因为当年曾在控鹤府履职,卷入事端,才会多年后被害。”李岘道,“看来,这几个案子,怕是可以并案侦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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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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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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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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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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