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陀和颦娘已然转醒,沈绥将血色块根交给了颦娘。忽陀重新带着无涯,呼延卓马扛起伊胥,一行人排成一列纵队进入了门后的隧道之中。
这隧道虽然幽深不见尽头,可倒也并无什么危险。感觉上,这隧道是在上行,大约正是要通到地面上去。不过在这种环境下很难判断出方位,沈绥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最前方带路的沈绥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手中火把照耀的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而这附近并无任何痕迹可以为她指路,看来,只能先去探明情况了。
“大家原地休整,我去探路。”沈绥道。
“赤糸,为师跟你一起。”司马承祯道。
“赤糸你小心,不行就回来,不要走远。”张若菡道。
沈绥点头,随即与司马承祯一道,走进了右手侧的那条道。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刚走进这条道没多久,他们就现这条道其实是一条死路。行出没多远,就到了尽头。而就在尽头的黑暗之中,端坐着一个人影。沈绥初时惊了一跳,手立刻按在了刀柄之上(刀鞘已经回收),可是仔细一看,才现,那只是一具失去生命的骸骨。穿在身上的衣物都尚算完好,由于这个甬道距离外面的沙漠已然不远,空气十分干燥,也不曾有食腐的生物在此出没,这人死亡后,尸的皮肉未曾腐烂,而是彻底化作了干尸。
沈绥与司马承祯凑近了,用火把照明,仔细探看。沈绥这才现,这具尸身上居然穿着一身八卦道袍,残留在头皮之上的稀疏白内,还插着道士束的木簪。
司马承祯深深叹息一声,拉扯了一下尸腰间的某个物什,沈绥一看,一个玉牌被取了下来。沈绥凑过去一看,玉牌上写着:上清·天隐·尹御月。
“天隐道人,七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他了。”司马承祯缓声道。
沈绥彻底震惊了,她愣了半晌,才问道:
“师尊,这是……怎么回事?这人就是您要寻找的,七十年前曾与师祖谈论长生不老之法的那个人吗?可是,他为何会……有上清门人的玉牌?”
沈绥清楚地记得,她刚刚抵达凉州之地时,曾于莲花山大寺内见到了久违的师尊司马承祯。当时司马承祯说明了他此行赴西域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一位七十年前的故人。彼时还在茅山之上跟随潘天师修行的司马承祯,某一日迎来了一位客人。那客人一袭月白袍,面庞无比英俊,缥缈出尘。瞧着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可丝一片银白,无一丝乌黑。这位客人是来和潘天师论道的,司马承祯当时就侍奉在殿外,将他们的对话尽数听入耳中。那客人,与潘天师探讨长生之道,自言已然百岁又三,比之潘天师九十高龄还要了得。潘天师并不相信他,他便说了一个故事给潘天师听。故事的内容,正是当年延陵沈氏与吴兴沈氏分家之事。然而这个故事,却与司马承祯的祖父讲给他听的截然不同,他口中提及的鸾凰血脉之谜让人毛骨悚然。到最后,客人离去时笑言,自己所说的皆是捏造,让潘天师不必当真。然后,他给了潘天师一枚自己炼制的丹药,可以延年益寿。潘天师没有服下那枚丹药,那丹药至今还封存在一枚匣子里,被司马承祯带了过来。
“伯昭,我没有告诉你全部的实情。”司马承祯歉疚道,“其实我所谓的客人,是我的师弟。他上茅山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拜入了我上清道修行了三年的时间,之后才下山离去。当然,若论年龄,他远远在我之上,我甚至从不知道他的确切年龄。但是他入门比我晚,论辈分他确实是我的师弟。我们从来不会去称呼他师弟,他即便在上清门内,也是很特殊的存在,比之弟子,更像是客卿。那三年时间,他主要跟随我师尊研习炼丹之法,他对丹药有着特殊的执着之情。我师尊曾与我说,此人半疯半癫,距离入魔已然不远。我手中的丹药,确实是他炼制的。”
说着,司马承祯从自己怀中取出了一个药匣,递给沈绥,沈绥打开来一瞧,便见一粒血色的丹药躺在其中。
“血丹?或者说,这才是最正宗的血丹。”沈绥道。
“没错,这是用真正的鸾凰血脉精血练就的血丹,比之这个地下迷宫中批量制造的血丹要强了不知多少。我目睹了他炼丹的全过程,炼成后,他将这枚丹药送给了我,而不是送给了我的师尊。他还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尹御月……御月者,望舒也,又是姓尹。看来,此人多半就是……当年望舒郎与舒窈娘子的儿子了。”
司马承祯点头,道:“我一开始也不知是否能找到他,此人与尹氏关系重大,我不敢轻易告知你他的存在,因而有所隐瞒。我只是凭着一些微弱的线索,才找到了西域这里来。尹御月曾说,西域幅员辽阔,地广人稀,是最适合与天斗与地斗的地方。我不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却记住了他曾这么说过。他还说,人的血脉有很多秘密,看似平庸的血脉,或许隐藏着上古的传承,能在特殊的药物的刺激下,激出想象不到的潜能。尤其是人的脊髓,是造血的关键,若是能够改变脊髓的造血功能,就能彻底改变人体。他说的话有太多太深奥艰涩的东西,我当时根本难以理解。数十年的消化,才让我有了那么一些心得。”
他顿了顿,又道:“我师尊临终前曾留下遗言,说若是我往后有能力,希望我能找到天隐道人并除掉他。师尊很担心这个人,他说这个人很危险。我师尊是个向来信奉道法自然的人,他对天地间万事万物都不会横加插手,更不会害人性命。唯有这一次,他挣扎了很久,直到临终前才委托我替他铲除天隐道人。可是我……寻寻觅觅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我才找到他。而他……却已然化作骸骨了。何来的长生不老……都是痴妄,唉……”
“星盘,迷宫,道家谜题,九层楼阁的道家炼丹炉……这些也都说得通了,其实这个地下迷宫,就是他所设计建造的罢。”沈绥道。
“是啊,当年的他除却炼丹之外,最爱的就是观星测算天机。这么多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来到这里,建造了这里,难道全都是为了实现他长生不老的梦吗?”司马承祯喟叹。
沈绥再次仔细检查了一下尸,她尚不确定尹御月的死因,也不知道他为何会独自死在这里。他轻轻移动了一下尸的脖颈,却现尸的后颈被刺穿了。
“咦?尹御月不是自然死亡,是被人杀害的。”沈绥道,“是一种很特殊的兵器,有点像……有点像解救白六娘的那个邪教同伙用的三棱锋刃的刺刀。而且这一击是从背后偷袭的,完全没有预警之下,尹御月就被刺身亡了。”
“解救白六娘的邪教同伙……不是伊胥口中的族婆婆吗?你娘亲身边只剩下伊胥和族婆婆,伊胥装扮成老年粟特人,年轻的粟特人不就只能是族婆婆假扮的吗?那天白六娘逃走,应当是伊胥放她走的吧,然后伊胥单独留了下来。那个时候族婆婆已经和我们离开楼兰府军城营了。”司马承祯分析道。
“我也是这般考虑的,可是奇怪的是,我搜遍了伊胥的身,没有在他身上找到那特殊的兵器,这九层楼阁中也不曾看见……如果说母亲身边真的只剩下伊胥和族婆婆,那么我怀疑那兵器可能是被我母亲带走了。又或者……我母亲身边还有一个人,是这个人救了白六娘,又带走了我的母亲。”
司马承祯凝眉思索了片刻,转而道:“那么,又是谁杀死了尹御月?”
沈绥想了想,道:“之前我与安娜依在第五层有过一段交谈,她曾提到过‘当时的大教皇’这样的字眼。我听后就觉得很奇怪,她为何会用‘当时的’这样的字眼。难道说眼下的大教皇并不是当时的大教皇?尹御月是邪教总坛的设计与建造者,他不可能与邪教无关联。相反,不仅有关联,他在邪教内的地位明显还很高。如果假设他就是当时的大教皇,那么现在的大教皇就是刺杀了他之后,取代了他的位置。”
司马承祯点头:“有理。”
沈绥将尹御月的尸向左侧拨动,却听“当啷”一声,什么重物被打翻在地的声响。沈绥仔细一看,现原来从尸的背后滚出来一个东西。这是个银制的水壶,仿胡人皮囊形制。壶顶有弧形提把,边缘还有挂链,其边口还镶着金。这是富贵人家骑马时,挂在马鞍侧面的水壶,壶身上还镶铸着惟妙惟肖的骏马图案。壶底有将作监制的纹印。
“舞马衔杯纹银壶。”沈绥道,“我曾经见过,武皇八十大寿之时,长安有一场盛大的宴会。乐府奏《倾杯乐》,命数百匹舞马披金戴银,尾相衔,踏歌而舞,马儿最后还会为客人衔杯倾酒。此后将作监以此为主题制作了一批银壶,赏赐给王公贵族游猎赏玩用。”
“武皇八十大寿……那是二十七年前的事?”xiumb.com
“对,是我出生约摸一年后的事。”
“那么,尹御月的死亡时间,至多不过二十七年。”司马承祯道,“只是,这宫廷用物,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这是尹御月的随身物品,还是他人留下的?”
沈绥将尸身翻了过来,道:
“是他的随身物品,你看他的腰带,这壶是从他断掉的腰带扣上落下来的。”
司马承祯道:“看来,他的死,或许与宫廷或者朝中人有关了。”
“伊胥曾说,眼下的大教皇是朝中人,有着很大的权力。”沈绥站起身来,将那银壶提在手中,道,“这个,应当会是很好的线索。当年杀他的人,一时大意留下了此物,如今倒是给了我线索。”
“哼,他们哪里能想到,我们竟然会来到这里,见到尹御月的尸。”司马承祯冷笑一声,也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正在端详银壶的沈绥的侧脸,道:
“伯昭,你是怎么想的?我瞧你,也不急着去寻你的母亲嘛,你母亲眼下,可是被大教皇的人追捕呢。安娜依那伙人也这样被你放走了。”
“以我现在的人手,阻止不了安娜依,与他们硬拼只会带来无谓的牺牲。我母亲不愿意见我,或者说,眼下暂时还不愿意与我见面,才会在就要与我碰面之前,匆忙逃走。那么,我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愿。”沈绥淡淡道,“何况,大教皇若是要我母亲的性命,我母亲早就活不到现在了。他不会害她的,这一点我可以确定。或许对于大教皇来说,我母亲的重要性非常高。”
她将银壶别在腰间,与司马承祯一道往回走:
“我此行的目的已然基本达到了。至少我找到了凰儿,也找到了解药。而彻底铲除邪教,在这里已然是办不到了,我必须回到长安,回到那个朝堂权力的漩涡中去,揪出藏身其中的大教皇。到那时,一切才会结束。”
说话间,他们已然回到了队伍休整的地方,而彼时被她一拳砸晕的伊胥,再度苏醒了过来,颦娘正蹲在他身边,与他沉默相对。他一脸的血污,颦娘也未曾替他清理。
沈绥走上前,拍了拍颦娘的肩膀,道:
“我来和他谈谈。”
颦娘颔,沈绥看到她面上的咬肌凸起,显然正压下切齿的愤怒。沈绥走过去,席地坐在了伊胥身旁,第一句话就问道:
“你很爱我娘罢。”
伊胥沉默了良久,才道:“是,我爱她……胜过这世间的一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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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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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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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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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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