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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书网>其它小说>唐谜>188.第一百八十八章【外传·凰涅篇】
  李瑾月意识到自己终究没有办法像赤糸与莲婢那样关系亲密的契机,生于某个平凡的下学时。学院正门口,头顶的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赤糸正捧着新捉来的蛐蛐,催促着莲婢赶紧走。李瑾月走上前去询问莲婢,她接下来要去做什么。莲婢回答她,她会随赤糸去公主府,一起做功课。随即莲婢又问她:

  “卯卯,你呢?”

  李瑾月回答:“回宫,陪母亲。”

  那日她坐在回宫的马车中,谁也不知道她哭了。

  她素来好强,人前不服输,人后也大多不愿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因为哪怕没有人瞧见,她自己还是能看到的。而她不愿看到自己的脆弱,她无时无刻不希望自己强大,强大到能保护她的母亲,保护一切她所珍惜的事物。

  可是那日,她真的好难过,以至于没有办法再强硬撑下去。她现,即便她有了两个好友,可她终究还是与她们隔了一层。她没有办法自由出入宫廷,去好友家中玩耍。赤糸与莲婢,总是那样亲密无间,她们甚至睡在一起,彼此结盘髻,分享一切可以分享的玩物吃食。可是她做不到,不论对赤糸还是对莲婢,她都无法做到如此亲密。她总是不自觉地抬出主家的身份架子,身为年龄最长的大姐,她对赤糸和莲婢,难免带有长姊对妹妹们的关怀。可那不是她向往的亲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她虽年少,但已然有所体味。

  那一夜,她询问母亲,何曾有过亲密无间的姊妹相随。母亲说,她自幼生长在贵家世族,李瑾月所求的亲密,于她来说是奢望,她的一言一行,必须尊荣华贵,符合她的身份。她说:

  “好孩儿,咱们这样的人,注定一生孤独,未来你要走的路,都会是如此的。”

  母亲没有安慰她,而是残酷地揭露了事实。李瑾月一夜未眠,第二日依旧照常前往国子监上学,可是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此后再瞧见赤糸与莲婢之亲密,她不会再流露出任何羡嫉的神色。

  可虽不再表露,内心又怎么能毫不在意。她还是在意,越是想要忽略,就越是在意。有时她会觉得自己阴暗,可在面对纯真跳脱若火焰般的赤糸,以及清雅淡然若白莲般的莲婢时,她内心的感情却依旧真挚,她真的珍惜这两份得来不易的友情,绝不希望被自己隐含的嫉妒心摧毁。因而她压制着,努力压制着,逼迫自己彻底忘却。

  读书、练功、习字、论政,她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紧紧的,没有任何空闲,如此她就不会再有空闲去胡思乱想。从前她总觉得时间紧迫,寸时寸金,可如今她却从未这般觉得时间走得太慢,她想要长大,长大了,她就能像大人们一般从容,不再去在意那么多的事。

  得之无期,徒生妄念。李瑾月不知道,这才是大多数大人们真实的写照,而她,也已然步入此行列。就好似她的父亲,妄念太多,太烈,炙热若焦阳,一步一步踏日而来,将他的对手们踩在脚底,一直登临高位,尊享世间至高无上之权位。

  唐隆元年那场政变之后,她的父亲就彻底从一个不被人在意的宗室子弟,一跃入主东宫。而赤糸的母亲——镇国太平公主,因着从武皇时期就稳扎朝堂,亦是权倾朝野。她的父亲与太平公主之间的争斗,已然日趋白热化。赤糸似乎浑然不觉,只要有空,她就会来寻李瑾月。可李瑾月却不能有丝毫放松,尤其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她大多数情况下都会避而不见。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和母亲不被父亲猜忌,更是为了保全赤糸的安危。

  谁能知道,她的父亲会做出什么事来。她素来畏惧她的父亲,她所有的努力,都因畏惧而来。她委托张若菡看顾好赤糸,莫要让她无心之下闯下灾祸。张若菡显然更加懂事,有她管束赤糸,李瑾月才总算放心。可这样一来,她与两位好友能够见面的机会愈少了。就在这一年年末,她退出了国子监,不再进学,而她的两位伴读,也是名存实亡。

  景云三年,她的父亲经由祖父禅让,登临帝位,成为了大唐帝国的统治者。而她作为新皇的嫡长公主,也遵循礼制,位升一品,封号“晋国”。这年头尚未翻过来,年号就被改为了先天。

  景云三年,便是先天元年。而先天二年的正月十五上元节,是李瑾月一生中的噩梦。那一夜她陪伴母亲一起过上元。往年上元节,长安城有传统,皇帝与后妃要前往丹凤门城楼之上,观赏琼楼玉树两座高高的灯树点燃,观赏其下万千百姓踏歌欢笑。可是那夜,她的父亲却一直在武惠妃宫中饮酒赏乐,未曾踏出一步。她与母亲待在宫中,一起吃了晚食,还饮了佳酿,那晚母亲心情倒是不错。每年上元节,都是她们母女俩相依相伴,她心疼李瑾月,可李瑾月更心疼她。

  李瑾月那夜昏昏沉沉,很早就睡下了,翌日起身时分尚算早,可却乍闻太平公主府噩耗。她急匆匆地从殿内跑出,未及着履,赤着双足一路跑到了高高的丹凤门楼之上。往东面一望,满目焦土,黑烟冉冉,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城头之上。彼时,正有一队禁军在彻查丹凤门楼之上残留的痕迹,见到她失魂落魄地跪在此处,便将她送回了殿中。

  她呆呆地坐了半日,任谁来看她,与她说话,她都不搭话。哪怕是她的母亲,也不行。母亲显然也听闻了太平公主府的事,她知道李瑾月心中的震惊与悲痛。可她也从未遭遇过此等事,竟是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女儿。

  母女俩正默然相对,却不防,几乎从不踏足此处的圣驾降临了。皇后慌忙让殿内服侍的内监、宫女为晋国公主整理仪容,她自匆匆前去接驾。

  当李隆基大阔步踏入李瑾月的寝殿时,宫女们只来得及为公主套上一件外袍,连长还来不及梳理,李瑾月依旧坐在床榻下的足几之上,目光呆滞,未动分毫。皇后面色仓惶地跟在后方,她根本拦不住圣驾,只得匆忙绕到前方,跪在了李瑾月身前,叩伏拜:

  “妾未知圣驾降临,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皇后请起吧,朕是来看看晋国的。”李隆基上前虚扶一下皇后,然后绕开她,举步径直来到李瑾月身前。

  英俊的男人,唇上蓄着短髭,凝眉望着自己的女儿,一双丹凤之眼蕴着怒意。

  李瑾月未有所动,亦不行礼。

  “你,跑到丹凤门楼上去了?”

  李瑾月不答。

  皇后焦急,几番示意李瑾月回答,她却没有丝毫的反应。皇后无法,只得代为回答:

  “回禀陛下,晋国得知太平公主府大火一事,受到冲击,因而失仪,请陛下降罪。”

  皇帝没有理会皇后,而是蹲下身子,望着女儿苍白的面颊,道:

  “你可知,尹驸马昨夜就死在了丹凤门楼之上,眼下尸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古怪,你就这般莽撞地跑上去,利用自己的公主身份,为难禁军?”

  李瑾月闻言,眉间微颤,终于抬起眸来,望向自己父亲冷酷的面颊。她也是才听闻丹凤门楼上尹驸马死亡一事,这无疑对她又是另一重冲击。

  “往后禁足,没有朕的准可,不允许你踏出寝宫半步。”皇帝站起身来,负手侧立,斜乜李瑾月一眼,转身离去。

  “父亲……是你做的吗?”就在皇帝的脚步即将踏出殿门时,李瑾月的声音忽而从后方传来,不大不小,恰恰好钻进皇帝的耳中。

  “哼!”一阵难捱的寂静沉默之后,回答她的,只有皇帝的一声冷哼。随即,那龙袍衣角一闪,彻底消失在了殿门口。滞留在后的大内官高力士摇头叹息,道了一句:

  “陛下宽厚,公主阁下往后万不可再如此言语。”

  “是晋国失言,吾定严加管教,还请大内官,多言几句好话。”皇后忙道。

  “殿下放心,老奴明白。”高力士应道,随即向皇后、李瑾月行礼,退出殿去。不久后,李瑾月的寝宫便被禁军严加看守了起来。

  “瑾月!你怎么能如此说话,你想让我们娘俩身异处吗?”皇后痛心疾地跪倒在李瑾月身侧,怒道,“亏得你父亲不与你计较,否则……”

  她越想越后怕,忙道:“这件事,你以后绝不可再提。你这句话定然触及他逆鳞,眼下他不处置你,不代表将来不会。我们必须做好准备。”xǐυmь.℃òm

  李瑾月却仿若对母亲的话浑然未觉,只是轻声询问道:

  “阿娘,赤糸她,还活着吗?”

  皇后因她忽然而来的询问哑然半晌,心酸难言,她颤抖着下颚,将女儿抱入怀中。

  “那孩子,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我的孩子。但总有一天,你们会见面的,她在那个遥远的地方,等你。”

  李瑾月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两个月时光,直到父亲的恩赦下来,她才得以踏出宫门。然而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府,除此之外,随行的禁军不会允许她去任何地方。

  她见到了病榻上的莲婢,那副模样让她心慌,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仅剩的好友,而当莲婢提及赤糸未死,并遗留下贴身佩戴的玉佩时,恐惧彻底攫住她的心扉。她落荒而逃,出张府的路程那么短,却近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幅模样?她周遭的世界,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轰然崩塌。波云诡谲的阴霾,从四面八方拥挤而来,将她困在其中,挤压着她赖以生存的微弱空气。日复一日,她穷尽心力去抵抗那种绝望之感,却愈陷入其中。她开始害怕去看望自己唯一的好友,因为那等于是在不断地提醒她,她现在的处境有多么的绝望。她试图去拯救莲婢,可她最终现,她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我是这般的懦弱无助,她第一次觉。成长到十三岁,她以为她足够努力,可其实是一事无成,甚至不如莲婢坚强。她知道莲婢至少在拼命地负隅顽抗,而她自己,却早已被现实击垮。

  如此一个我,还有何面目去面对赤糸,如果她还在,她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待我?有时她会想,死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如此她才能知道,她的好友,过得可还好。有那么几次,她偷偷用匕抵住自己的心脏,颤抖着手想要将刀刃推入胸腔。可她下不了手,她惧怕死亡,本能地惧怕。她怕自己死后,母亲再无依靠;她怕自己死后,无颜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好友;最终她现,她害怕只是死亡后未知又寂灭的世界。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赤糸,太难了,我做不到……

  六未会的约定,我不知道我还可不可以坚持下去。

  赤糸,我的父亲,是杀人凶手,我是杀人凶手的女儿,是你血海深仇的对象。

  最后这个念头,几乎要让她崩溃。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念头,她却撑了下来。

  她知道好友就在天上看着她,她得做些什么,至少,她该让杀人凶手付出代价。或许只有如此,她的内心才能获得些许平静。

  翌年元日过后,吐蕃作乱,她请求披挂出征。起初,她的父亲是不愿放这个女儿出去的,她最好在他眼皮底下老实待着。可最终,他还是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可利用的价值。抵抗吐蕃,安定河西,掌控西北军政大权的兰陵萧氏,始终是他的心腹大患之一。稳定这样一个大患,他需要这个女儿出些力气。

  一纸婚书,将李瑾月与兰陵萧氏的八郎萧思难连在了一起。李瑾月以铁甲战马作嫁妆,自长安往西,踏上了遥远的征程。那一年她逃离了长安,但她冥冥之中有所预感,终有一日,她会重回这个阴冷诡谲、暗渠横生的战场,荡平一切邪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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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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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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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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