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是君王,考虑问题的角度和谢慎不完全一样。他首先考虑的是这样大规模的移民会不会出现割据叛乱。
太祖皇帝创立这一套军户制的时候参考的就是隋唐府兵制。但太祖皇帝担心大明重蹈唐末藩镇割据的悲剧,故而对‘府兵制’进行了阉割,取消了府兵的许多核心权力。这也导致有明一代武将被文官压制,且毫无还手之力。
朱厚照对武将不像太祖皇帝那么警惕,但本能仍然告诉他武将是个危险的群体,若是用不好是会出大乱子的。
移民百姓到关西从而开垦西域当然很好,但第一批前去的肯定是军户,如果他们割据关西,大明朝廷也是鞭长莫及的。
“先生觉得,不会有人割据叛乱吗?”
朱厚照憋了良久,还是说了出来。
谢慎心道原来皇帝陛下的心结是出在了这里。
也难怪,身居高位者多少会对身边的人怀疑,更不必说那些掌兵权的武将了。
“陛下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有地种,那些屯垦的军户定会对大明忠心耿耿。”
屯垦,屯垦。最重要的自然是地。
只要有了地,一切都好说。
最关键的是这地还不是朱厚照的,只要画一张大饼让军户们自己开垦就好了。
如此稳赚不赔的买卖要是不做,谢慎真得怀疑一番皇帝陛下的智商了。
事实上,隋唐的府兵制是一项极为合理的制度,只要能够保证土地的足够分配,王朝便可以一直兴盛下去。
这也是为何唐朝一直要不断扩张版图,尤其是往西域经营。
中原的地盘就那么大,经过一百多年土地早已经分得差不多了。而府兵们分不到地,自然没有动力供职,制度也就走向消亡。
如果当时唐朝没有碰到鼎盛的大食帝国,也许一路往西打下去,整个中华历史的走向都会不同。
大明现在就面临与唐朝几乎相同的一个问题。
立朝一百余年,土地兼并严重,军户逃散......
假使能够打开河西走廊,经略开垦西域,转移中原的土地矛盾,或许大明的国祚再延续几百年都有可能。
当然,最后拍板的还是天子。假使朱厚照不同意,谢慎便是磨破了嘴皮也是无济于事。
朱厚照背负双手踱起步来,良久点了点头道:“先生说的有理。只是大明一直奉行的是镇守嘉峪关的政策。就这么出关而去,恐怕会引得朝野上下沸腾啊。”
朱厚照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也正是谢慎所担忧的。
若说大明朝什么人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一定是文官了。
别管是对的错的到了他们那里就都变成了错的。
“这点陛下不用担心。他们若是反对就让他们反对,臣自有应对之策。”
谢慎对这些文官腐儒可是彻底受够了。大明亡就亡在他们手中。
“恩,朕听先生的。”
有了燧发枪,朱厚照心中也有了底气,再推行所谓的西域经略时如果被文官指着鼻子骂至少可以还嘴了。
“其实,要想让这些文官闭嘴很简单。”
谢慎想了想,还是决定提前把这招必杀技祭出。
“先生快说来看看。”
朱厚照自然也是饱受文官之苦,听闻有办法让这群老匹夫闭嘴,别提有多高兴了。
“办报。”
谢慎微微笑道。
“办...报?”
朱厚照反复推敲着这两个字,还是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
见皇帝陛下狐疑的朝他望来,谢慎解释道:“就是由朝廷办一些类似于邸报的报纸,刊载一些文章。只不过邸报上多是政令,而这些报纸上应该多一些花边文章。”
“这...何谓花边文章?”
谢慎不厌其烦的给皇帝陛下解释了一番,朱厚照面颊登时涨的通红。
谢慎却装作没有看到,继续侃侃而谈:“百姓们最想看什么,咱们就在报纸上写什么。什么李尚书断袖,张侍郎扒灰,什么劲爆就写什么。”
朱厚照目瞪口呆的看着谢慎,心道看不出啊,谢先生竟然如此闷骚......
被朱厚照看的有些发毛,谢慎不由得咳嗽了一声。
“咳咳,当然报纸只是一张王牌,起到的是威慑作用。这些文官若是乖乖听话自然什么都好说。如果他们没事找不痛快,反对新政的推行,陛下办的这报纸自然可以誊抄一些花边文章上去。”
大明的官最怕什么?自然是流言。
道理很简单,几乎所有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贪污、受贿、甚至抢占民女,断袖龙阳......
对于爱惜羽毛甚过爱惜性命的大明官员来说,在报纸上刊载这些等于是要了他们的命。
东林党争最厉害的时候,官员们惯用的不就是那些伎俩吗?要想干掉政敌,便需要从道德形象上摧毁他。
因为道德形象一旦毁了,这个人也就毁了。
谢慎当然不是希望靠此剪除异己,正如他对所说的,报纸这东西只是一张王牌。文官们听话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谢慎最讨厌的就是你这边卖力的做事,一群得了红眼病的同僚在背后使绊子。
指望文官们自己克服陋习是不可能了,那谢慎便给他们上一道紧箍咒,帮他们把坏毛病改过来。
之所以选择官办报纸,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在大明这样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报纸不官办不是等同于谋反吗?
也许一开始朝廷反应不过来,但等到反应过来那个办报的人肯定是必死无疑。
与其等到那时报纸被禁,报社被查封,还不如从一开始便把办报的权力限制死,由朝廷来办!
反正朝廷已经有了邸报,不缺经验。
这玩意就是用来杀鸡儆猴的。
现在朝廷中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太多了,如果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这些跳梁小丑一定会把朝政搅得天翻地覆。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做不成事也看不得别人做成事,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良策。
......
......
当然让皇帝陛下立刻就做决定有些难。
谢慎并没有用强,给天子留下了充足的时间考虑。
离开豹房后,谢慎便来到内阁与顾鼎臣商议运河清淤的事情。
地主缙绅家揪出的那些逃籍隐户已经足够直隶段的运河清淤,但山东段仍处于混沌状态。
“九和啊,陛下已经降下圣旨,命那些逃籍隐户前往河道清淤,直隶段的工作应该不必担心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会通河段啊。”
所谓会通河指的就是山东临清到东平的运河河段。
临清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就在黄河边上,为黄河与大运河交汇之处。(黄河多次改道,现在的临清不在黄河边上,但明朝时就是在黄河边上。)故而朝廷以临清为界,划分南北运河并在此设立钞关对往来船只收税。
一时临清成了一个无比繁荣的城镇。
但繁荣也有繁荣的麻烦,因为靠近黄河且往来船只太多,会通河段沉积的淤泥越来越多,将河床不断垫高,现在大型商船已经无法通航。可以说临清到东平的会通河比直隶段的运河更需要疏通清淤。
可也许是因为天高皇帝远,临清知府对此事并不怎么上心,到现在仍然没什么动静。
谢慎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是啊,次辅的担心也是顾某的担心。”
顾鼎臣同样愁眉紧锁道:“地方不把朝廷政令当一回事,阳奉阴违的风气是得改一改了。顾某准备奏请陛下,前往临清督导运河清淤。”
“善,大善!”
谢慎闻言大喜。顾鼎臣在整治直隶段运河时就展现出了极高的能力。他若是前去临清,必能一扫迷醉的风气,整治出一番新气象来。
“九和此去必能马到成功,我便在京师等着给你庆功了!”
“借次辅吉言,顾某此去必定竭尽全力。”
顾鼎臣和声道。
......
......
山东临清州。
州治衙之中,知州赵孟庆正把玩着一只茶壶。
在他身后侍立着两名美婢,一个在为他捏肩,一位在替他捶背。
赵孟庆时不时的贴到美婢身前深吸一口气,让香气灌入口鼻。
虽然赵孟庆的品级只是从五品知州,但在临清的地界他就是土皇帝。
那种权力在手的感觉让人迷醉,让人忘乎所以。
如果说天下还能有州县和苏州比富庶,那一定是临清。
作为大运河南北分界点,黄河与大运河的交汇处,临清理所当然的是中转枢纽。
加之朝廷在此设立钞关,往来船只都要交税,银钱自然源源不断的涌入州库。
虽然这些钱都要最终解送到京师去,但按照“规矩”是要剔除“火耗”的。
所谓火耗就是银钱运送过程中的损耗,其实说白了就是地方官贪墨的部分。
对此朝廷自然心知肚明,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地方官拿了火耗不会独吞,而是每年为京官送上炭敬,冰敬。
敬这个字用的好啊。人家敬仰我的为人品行,送出的东西不能叫贿吧?
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样一来京官和地方官沆瀣一气,税银中有一半都被中饱私囊了。
这之中损失最大的自然是朝廷。
但朝廷又无可奈何。十官九贪,拿下一批换上新人还是照捞不误,折腾来折腾去于事无补。最后朝廷也想明白了。
只要地方官府如期押解税银入京,地方官做的那些肮脏事也就装作没看见了。
赵孟庆来到临清不过两年,就贪墨了足足三十万两银子,这相当于大明一年岁入的七分之一。
如此巨款当然不仅仅来自于税银,还有修建河堤的银两。
为此赵孟庆还命人专门修建了一个银窖,把贪墨来的银两全部藏在其中。
眼看三年任期将至,赵孟庆有些坐不住了。
如此多的银两一次搬运太过显眼,故而他便命人分批把银子往老家江西吉安运。
现在银窖中的银子已经被运走了大半,剩下的三个月内应该就能运完。
赵孟庆年逾五十才做到从五品知州,向上爬基本没有什么可能,唯一的追求便是捞钱了。
他想着再外放一任官就上书乞骸骨,像他这种品级的官天子是不会挽留的。捞了这么多钱,赵孟庆只想好好的享受人生,去他娘的仕途吧,权力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被人代替。
只有钱是最有用的,有了这几十万两,赵孟庆可以奢侈的享受后半生。
“东主,不好了,不好了。”
师爷吴琏一脸愁容的走进屋内,见到美婢环伺的场面不禁有些尴尬。
赵孟庆咳嗽了一声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两名美婢便冲赵孟庆福了一福,恭敬的退了出去。
二人出去之后,赵孟庆沉声道:“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吴琏长叹一声道:“老爷,钦差大人要来临清了!”
“什么!”
赵孟庆身子一震,险些从官帽椅上跌倒下来。
“你说钦差要来临清?此话当真?”
“东主,我骗您作甚。钦差大人现在已经从京师启程,不日就将抵达临清了。”
“这...钦差大人是哪位?”
所有地方大员都反感钦差,但如果钦差一定要来拦是拦不住的。
提前打听清楚钦差的喜好,并投其所好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当朝第三大学士,礼部右侍郎顾鼎臣顾大人。”
大学士?
乖乖,这可太罕见了啊。
一般钦差都是从六部都察院挑选,很少会从内阁选人啊。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陛下对河道清淤的事情很重视。
“这顾大人喜好什么?”琇書網
对自家老爷性子,吴琏自然无比清楚。他一定是想向钦差献礼从而逃脱惩处。
“这位顾大人似乎没有什么所好啊。”
“怎么可能!”
赵孟庆一甩衣袖道:“是人都会有所好,或者贪财或者好色,要么就是两者都有。他顾鼎臣吃的是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食人间烟火?”
“东主,恐怕这位顾大人真的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怪人。此人非但不贪财不好色,性子还刚正不阿绝不可能徇私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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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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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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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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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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