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六府,枕江接海。
杭州、嘉兴、绍兴、宁波、台州、温州六府间水道纵横,各自连接成网。
从绍兴府北上杭州,乘船是极为便捷的。故而不少官员赴杭州上任,都愿意走水路,以免去走陆路的劳顿之苦。
此时正是五月中旬,绍兴府云齐码头上满是各式各样的乌篷船。有三篷三舱,供官绅乘坐的“三明瓦”,也有小一号寻常百姓都能包起的“梭飞”。(注1)
有多少财力,便坐什么等级的船。云齐码头的船夫早已见惯士子官绅,别说七品县令,便是身着绯色补子服的官老爷他们也见得多了。
官老爷这三个字乍一听来自然慑人,但与这些官绅相处久了,他们发现这些百姓口中文曲星一般的尊贵人物也是一个鼻子,一张嘴,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分别。
乃至于再听到有什么士子要从云齐码头登舟乘船,船夫们都提不起兴趣来。
“开船咯!”
伴着船夫一声地道的绍兴土话,一只崭新的“三明瓦”便划离了码头,沿着宽阔的河道往下游而去。
这只“三明瓦”的船头站着两名儒生,一人较年长,着湖蓝色直裰,配青色半臂;较年幼者着墨青色朱子深衣,腰间用浙花绸带束着。
二人背负双手,望着江面上泛起的层层水波,皆是面色惆怅。
船头两侧,摆有两个白铜铸造的狮子,该是为了讨个好气运。那较年长的儒生望了一眼白铜狮子,叹息一声道:“慎贤弟又何必为愚兄趟这池浑水呢。盐运使这宗案子到现在还看不清,愚兄这一粒石子投掷下去不一定能探得底,只怕到头来会连累了你。”
“守仁大哥这么说便是看不起我了。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所谓忠者尽心竭力,所谓恕者仁爱宽厚。谢某虽愚钝,也知道君子之道,自当竭力为之。”
这年岁较幼,侃侃而谈的少年自然便是谢慎了。
他与孔教谕一番对谈,参悟了许多东西,最终决定和王守仁一起共赴杭州。
他当然知道这个案子牵扯众多,是个深不见底的大坑。无数人都想抽身离开,这个时候卷入进去肯定是自讨苦吃。
但在谢慎看来不是任何事情都要用利弊衡量的。
谢慎在读《韩非子》时对一句话印象十分深刻,那便是‘安危在是非,不在于强弱,存亡在虚实,不在于众寡。’一个人的处境是安是危不在于你的实力是强是弱,而在于你是善的一面还是恶的一面。一个国家的存续或者灭亡不在于军队数目多少,而在于是虚伪还是实在。
虽然这句话多少有些玄学的味道,但还是很有道理的。琇書蛧
谢慎坚信邪不压正!如果这个世上都是苦心钻营,阿谀奉承之辈,何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果这个世上都是唯唯诺诺,明哲保身之辈,又何谈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谢慎自问不是一个圣母白莲花,但该坚守的东西肯定是要坚守的。以王守仁这么刚直的性子,真叫他一人独闯龙潭虎穴,不定会发生什么。
便是为了一代心学大师能够顺利度过此关,谢慎便不能坐视不管!
“慎贤弟这番话说的让为兄佩服!”
王守仁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二人便去杭州府闯上一闯,为兄便不信大明朝的天都被宵小奸佞遮了!”
“守仁兄这般豪气,吾二人当浮一大白!”
谢慎拉着王守仁调转方向从船头走向前舱。二人下了几级木阶,谢慎突然兴起道:“若是守仁兄有兴致,还可以在此处请船家唱上几句。”
王守仁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听闻这里的船家个个生的一副好嗓子,若真的唱起来,怕是会误了船期。”
从前舱到中舱,要经过一道书画小屏门,其上分别写有“寒雨连江夜入吴”,与“月落乌啼霜满天”两行诗句,极为雅致。这“三明瓦”的大船共分为前、中、后三舱,中舱是赏景之用,两侧有“十景窗”,后舱则是供船客睡觉歇息之用。
此刻船家大概是在船尾摇橹,没有听到中舱二人的对话,不然真可能丢了摇橹来找王守仁讨个说法。
绍兴的船夫有哪个划船时不唱山歌的,又有哪个会因为唱山歌误了船客的船期的。
这不是读书人孤傲,瞧不起卖苦力的船夫嘛!
还好船夫此刻一心摇橹,没有分神,不然真可能一气之下划船回去把王守仁丢到码头上。
王守仁坐在中舱方椅上,望着窗外江景自然生出诗情来。
他轻叩手指淡淡道:“乘舟沿江而行,为兄忽然想起陆放翁那首《鹊桥仙》来。”
谢慎嘴角微微扬起,自是顺势吟诵了出来。
“华灯纵博,雕鞍驰射,谁记当年豪举。酒徒一半取封侯,独去作、江边渔父。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苹洲烟雨。镜湖元自属闲人,又何必、君恩赐与。陆务观这词倒是超脱的很,估计也是一生上下求索,老而顿悟了。今日与守仁兄一起乘坐乌篷船,倒是体会到了‘轻舟八尺,低篷三扇’的轻快。”
陆游是绍兴山阴人,他的那句‘轻舟八尺,低篷三扇’也成为乌篷船的代名词,谢慎一直没坐过乌篷船,这次也算是了却一桩小小心愿了。
“看的出来,慎贤弟对陆放翁很推崇,不如也作词一首,聊作怀古吧。”
谢慎望着窗外飞溅起的浪花,一时心潮澎湃便怅然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
......
注1:所谓“三明瓦”的大船,即在中舱的两扇定篷之间又装一扇半圆形的遮阳篷,三扇篷的木格子上,嵌着片片一寸见方的薄蛎壳片,既能避雨,又可透光。一般的“三明瓦”都有三个舱,中舱有三扇定篷。定篷间有二道明瓦的船叫“梭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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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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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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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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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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