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邦恰到好处的停言,我颔首表示明白:“十哥虽为正统皇嗣,却到底曾被贬为庶人,发落西荒。何况若真要刨根问底起来,被有心之人安上弑父篡位之罪名,也是百口莫辩。不过话说回来,既汪仁已死,闵同畴不必再收敛锋芒,想必朝中不少臣子都以他马首是瞻了?”
“不错。闵同畴本就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十皇子殿下更不愿轻易滥杀无辜。是以面对此等境况,竟颇有些束手无策。”
罗邦意有所指,我转头正朝前方,不再朝向他的方向:“有劳罗大人今日来此。劳罗大人代我向十哥转达。月穆自当尽心竭力,为十哥分忧解难。同时也请罗大人转告十哥一句。”
“河决不可复壅,鱼烂不可复全。闵同畴既因其吏部尚书之位而招徕得一众追随者,摒弃其中鱼目混珠之人,既是予闵同畴的恩惠,也是为日后凉鸿朝堂济济人才让路。十哥不妨用计,使闵同畴自己发现人心复杂,从而反觉出十哥宽广心胸。”xiumb.com
“是。”仍规矩的行毕礼节,罗邦脚步声逐渐消失。我坐在位上许久未动,遥芦正端着新茶与糕点走进,禁不住奇怪道:“这样快便说完了?寥寥几语之事,非得搅了帝姬安歇不可。”
“好啦。”我无奈发声,轻叹一声:“虽说我方才当着罗大人之面所说之语,多半是场面话,但你二人也确需收敛些。十哥如今处境为难,既已为我回绝泛夜,我绝不能再横生事端,给他添旁的麻烦。”
“……是箺笙过错,叫帝姬费心了。”委屈开口,箺笙衣衫簌簌,许是福了福身:“只是此事却与遥芦无关。箺笙今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令帝姬多生烦扰。”
“你俩倒是相识数日,便情同姐妹,这点倒是难得。”我示意遥芦扶起箺笙,边思边道:“不过今日之事确是给我提了个醒。箺笙身份若不得及时解决,到底不便。遥芦,你一会儿便去看看日子,挑最近最吉利的一天,给箺笙晋了镜花宫掌事宫女的位置罢。”
“是!”
朗声答应,遥芦不掩笑意,箺笙微愣之后忙不迭地谢恩。我不自觉加深了几分笑意:“既是喜事,与他人同享最好。宫中如今仍余的妃嫔中,旁人也便罢了,贤妃娘娘此前受了极大委屈,确是应加以抚慰。今日天色渐晚……明日罢,待遥芦找好日子,你二人随我去一趟素商宫,同贤妃娘娘商榷此事。”
次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虽是仍处夏末,却不觉热气逼人。依礼向闵贤妃行了礼数,她亲自上前将我扶起:“你甫回宫几日,身子本就未好全,不必再行这些多余之事了。”
缓了缓动作,我只作未明她深意,得体微笑:“正因回宫至今,尚未向贤妃娘娘请安,月穆诚惶诚恐,非得来此一回才是。”
“说起来,倒是有好些年未见你了。”
语气和睦,闵贤妃端了茶盏,轻轻撇了撇茶沫,发出几声脆响:“本宫尚记得初次见你时,你还不到十岁。冬日里裹了件极厚的橙红披风,在雪地里跑跑闹闹,不谙世事。转眼之间……却成了一掷乾坤的一国帝姬了。”
“……是么。月穆自己倒忘了。”我平静,而这份平静在旁人看来许便是冷漠。内殿方向分明传来一声讥诮冷笑,许还有低低的几声讽刺,只是我却已听不清。
有脚步声自身前而过,而后便似是几人谈话声,随着渐行渐远的踏地声远去。沉默片刻,闵贤妃方继续:“望舒心直口快,叫月穆笑话了。”
“望舒帝姬对月穆的愤慨,原也不是无故而起。”视线本是一片黑暗,却在此话说出的一瞬骤然亮了一点,我禁不住颦了颦眉,很快便接着道:“且贤妃娘娘所受伤害,影响最为深远的一处,终究是因月穆。月穆这声抱歉,实在也隔了太久。”
“本宫当年既言,除却望舒平安,余事俱乃身外之事,便自当记得这豪言。”轻笑一声,闵贤妃不再有意忽略些什么,直白开口:“只是本宫确实惊讶。气魄非凡,思虑深远的泛夜翊靖长帝姬,竟是早已于传闻中香消玉殒的凉鸿嫡幺帝姬伶月。”
垂了眼睑以缓和几日未见光的刺眼,我顺此动作做出恭顺样貌:“彼时,不过是披着一张莫须有的皮囊肆意妄为。若有对贤妃娘娘不敬之处,还望贤妃娘娘海涵。”
“罢了。若不尽快说到正话上,想来你我之间的客套话只会不断。”
叹了声气,闵贤妃放低声音:“本宫虽处深宫,然今次动荡颇大,也非全然不知。此前最后一刻,多亏月穆命遥芦将本宫与望舒接至镜花宫,方使我母女安然至今。望舒那孩子……当时一时情急,仍去寻了皇后,给月穆添了麻烦,原也是在这份恩情上多承了你一份亏欠。只是……”
她似是转了身子朝向我,声音近了些许,语气却真挚:“本宫并非讥讽,只是就事论事。这世间,并非所有女子都能如月穆一般,跻身参与男子的争斗。本宫父亲之事,本宫略有听闻,为了月穆所给予的帮助,也自当勉力一试。可月穆应当明白,不说本宫并非闵家独女,即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如汪谷珊那般,父亲也定不会在此节点上,因本宫做出何等重要改变。”
“十皇子若欲成事,天时地利具备,唯欠人和。月穆以为,朝中诸臣,既无夺权替代之意,为何要固守己见,反对十皇子登基呢?若十皇子不能继位……凉鸿将来,又将由谁治统呢?”
定在原处,终于想明此前一直盘桓在心头的被忽视的重要一点为何。我即刻起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贤妃娘娘今日所言,实在是予十哥同月穆的极大助力。多谢贤妃娘娘点醒月穆。”
我福身告辞,甫出得素商宫宫门,便命遥芦速去寻萧显晦,若寻不得他,也至少要找到罗邦。待遥芦走远,才后知后觉的想起,箺笙既不熟稔后宫路径,我又是这般情况,仅我二人仍是难以尽快到达帝子居。
正自抿唇懊恼时,箺笙却低低地轻呼了一声:“见过十皇子殿下。”
微微愣怔,我一时之间倒不知该作何神态动作,许久方缓缓地福了福身:“……十哥。”
“今日有风,月穆不回镜花宫,在此处立着做什么?”
语气寡淡,萧显晦声音不近不远,我心中微沉,双手垂在身侧虚握成拳:“十哥都知道了。”
“我只是听到你叫遥芦去寻我。月穆既不似往常平和,反而略有急切,结合如今我所处境地,自然便知月穆心思。”
闻言又是一愣,我片刻方慢慢的昂起头:“十哥……早已想到了这一重关窍?”
话音未落,我便自己反应过来。我同桓恪因与宗政煦之纠葛,身陷泛夜难以归来。萧显晦却是实实在在一直身处终蜀。闵贤妃身在后宫中尚能想到之事,他位于这权力相争的漩涡中央,如何会察觉不出。
但他却未动萧显晾分毫……
如同心上所蒙的尘埃被轻轻拂过,我轻呵一声,垂了眼眸低声自嘲:“是萧月穆小人之心,太过狭隘了。”
万福大礼,我愧疚深深,却无半分不安,满满只余明畅:“有十哥做月穆兄长,实是月穆几生修来的福分。有十哥做凉鸿明君,也定是凉鸿百姓数十年来苦苦挣扎所求的光明。”
“好了,你是又忘了我曾经所言了?”亲自将我扶起,萧显晦与我一同漫无目的的漫步起来:“显晾年幼,受的苦已够多。前几日你也精神不佳,是以我未叫你知晓。那时纷乱暂告一段落后,我命医官诊治显晾……确如你猜想,是被下了迷失心智的毒药。且时日愈是长久,心智愈是倒退。”
滞了滞呼吸,我沉了声,自己都辨不明情绪:“有无……治愈的可能?”
萧显晦未语。而这便是回答。我沉沉抒出一口气,听他在旁轻声安慰:“六岁丧母,又被亲生父亲下毒,割腕放血,迷失黑暗……这种记忆,不要也罢。”
“总是我推波助澜,造就他悲哀命运的开始。”我双拳隐在袖中紧紧握住,不自觉忆起桓恪,极快按下即将泄露的哽咽:“请十哥允许月穆,照料十五皇子。”
“你我是他皇兄皇姐,自当如此。”停了脚步,萧显晦缓声:“只是更为紧要的,是你尽早养好自身身体。显晾的情况,我并无告知旁人之意。是以如今局势,还需你我携手打破这僵持。闵贤妃那处,如何?”
“她已应下一试,但未做保证。”我静了心思,凝神道:“听她语中所指,似乎闵同畴此人乃铁面无私性格。而若真如此……倒是好办。”
“哦?月穆之意是?”
萧显晾抛出问题,我极浅的笑了笑,转向他所在:“既对方坦荡,我们也坦荡便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讲理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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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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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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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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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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