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执起箺笙双手:“我知道你一心为我,是想我莫要太过执拗,稍有不慎,便赔上此身性命。只是箺笙,人活一世,总要有些念想,有支撑着活下去的一口气。若只为苟延残喘,苟且偷生,便罔顾本心……于我而言,便同行尸走肉无疑,倒不如痛快一死来得逍遥自在。”
“自然,各人本心不同,我不能以己之心猜度他人心意。”我微笑,为箺笙拢拢衣衫:“我生性如此,恐难妥协。因此我同泛夜皇上,同胡汝开元王,还有他二人相对……我三人之间绝无轻易握手言欢,平和结束的可能。我知晓你如今只怕是左右为难。若你觉身在此中,身心乏累,两难相顾,我便为你安排布置,至少保得你余生平安。”
“帝姬说的这是什么话?箺笙绝无背离帝姬之意!”登时着急起来,箺笙情急之下扯住我衣袖:“何况若要箺笙在皇上与帝姬之间选择,箺笙定会跟随在帝姬身边,绝无二话!”
自相识以来,还是首次见箺笙露出这等严肃神情。我忍俊不禁,伸手搭上她手背:“好啦,我只是说这可能,同你讨论解释,哪里说得到非此即彼上?你以真心待我,我回你真情真意,如此而已。”
闻言欢快轻笑,箺笙扶我坐回椅上,很快眉间微蹙:“方才皇上来寻帝姬时,我便见纪侍卫带兵将林风殿各殿门守住了。我只走到距寝宫几步远,便被他们叱令,不许上前。”
“带兵把手?”我凝眉,暗道若只为防我逃脱,几人便足够,甚至宫门落钥便已是足矣,何须大费周章至此?莫非是泛夜朝中,亦或忝渠城内,竟有人不忿宗政煦称帝,且有本事入宫行刺杀之举?
虽宗政煦道桓恪乃在帝子居,但若情势真如我所想,宗政煦借刀杀人,设计令桓恪替其入险境也非不可能。当务之急,仍是确认桓恪所在。
依宗政煦做派,宫中如今定不会再有原孟氏皇族哪怕一席之地。从繁锦去向推论,皇室帝姬若俱是出家为尼,那么皇子若万幸得活,大有可能是被发落荒地,断不会再待于帝都忝渠。若宗政煦所言不虚,则帝子居中此时应只有桓恪一人。
凝神片刻,我伸手去拿手边茶盏,却在将将碰触到那刻顿了动作。迎上箺笙疑惑眼神,我轻笑着站起来:“这茶搁了许久,已泛凉气。这几日我都在此殿中未曾走动,不如你陪我在林风殿内四处走走,瞧瞧有何变化罢?咱们俩一同走行,既不出限定范围,想来他们也不会阻止。”
点头应是,箺笙扶我推门而出。未走几步,抬眼正对上纪叠防备目光。
浑然不觉,视若无睹,我自顾自举步,笑同箺笙指点林风殿宫闱内布设。
这般状似漫无目的的闲逛一圈毕,我已大致确认过林风殿各处兵卫把守。纪叠默然跟在距我与箺笙后五步之遥,随我二人绕了整圈,我能做无谓模样,箺笙却紧张的不时后望。
我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晓得了这排布也无伤大雅,纪叠却如此寸步不离,定然有事发生。这般想着,我一边转头与箺笙笑道:“晚膳似乎用的有些咸,此时倒是口渴。后厨中厨子都已歇下,咱们自己去动手做碗羹汤,好不好?”
“好呀,一年未尝到帝姬手艺,箺笙可是想得很呢!”
兴奋的不住认同,箺笙娇憨神情逗得我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脑海中便在此刻猝不及防的闪过铸丰面庞。
“其实这酥饼,是我亲手做的哟。”
心头蓦然一痛,眸底骤然酸涩,却不愿被人瞧见,我垂了头短暂沉默,纪叠便在这时发话:“请少夫人恕纪叠多嘴。眼下已近戊半,少夫人劳累整日,也该歇息了。还请少夫人……”
“我若不恕你罪,又当如何?”
冷冷回他一句,身后声音顿灭。我回身,漠然直视纪叠:“纪侍卫方才所言之中,不妥之处颇多。其一,我绝非纪侍卫口中所称的少夫人,当下未来,皆与这三字无半分关联。其二,若我未猜错,纪侍卫奉泛夜皇上之命在此监视,只需确保我性命无虞,不出这宫墙之外。至于我在林风殿内行何事,说何语,都同纪侍卫无一丝干系。你我勉强算得旧识,还是莫要拉下脸面,恶语相向为好。我不会自寻烦恼,离林风殿半步,也请纪侍卫不要寻我麻烦。”
空气仿若凝滞,许久,纪叠方才沉闷开口,低着头望不见他面上情绪:“帝姬既如此言说,属下遵旨便是。”xǐυmь.℃òm
待他垂头直后退数步,继而转身阔步离开后,我方又转眸冲箺笙浅浅一笑,自与她挽手至后厨中。此间种种食材果蔬倒是一应俱全。从前我虽两度长居于林风殿内,却着实从未踏入过此处。是以确是庆幸有箺笙相伴,将各物件摆放位置一一见过一番。
挑了些最易做的鸡蛋鲜菜等煮了两碗羹汤,我与箺笙端着瓷碗小心翼翼的坐到院中石凳上,仰头便可见天月如钩,星辰散落。
不知不觉的叹息一声,若非箺笙忧心询问,我恐怕总不会察觉,只以指腹摩挲着碗沿,微微扬了扬唇角:“没什么大事。只是在想,此刻的安稳时光,不知是踏着多少人的鲜血和生命而得。多少人临终前梦寐以求的不过一碗热汤,而多少人从始至终,手握珍宝而不自知。”
箺笙双手捧碗,低眸不语,我偏头去望在夜色中仍旧艳丽鲜明的宫墙,声音渐沉:“其实不止明月,不止人情,自古难全之事何其之多。想入深宫,登高位的,往往跌落云端。想远朝堂,得自由的,却将性命无辜断送。人在乱世,身如浮萍,飘荡孤苦,无靠无依。能真正终得心之所求,了无遗憾的,又有几人呢?”
庭前月色冷寂,微风渐起渐散。再度转眸冲箺笙清浅一笑,我再不多语,安静吃罢羹汤。林风殿中宫女太监俱全,我却毫无召集说话的意思,只特命箺笙搬了被褥,到我寝殿中的耳房去睡。
隔日晨起,后厨中的师傅回话,道我前日要他采买的食材已备全,问我想吃何等花样菜肴。我抿茶润喉,起身笑道:“几日赋闲,倒是懒散。箺笙随我到后面去,我自己做些小吃玩闹便是。”
“这……”
“无妨。”师傅犹豫,我和悦道:“我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尊贵,早已进过庖厨,更不至于轻易便伤了自己。你等只放心,将后厨给我让出来便是。”
师傅诺诺的下去,我与箺笙闲庭信步的跟在后面。两日之间,林风殿四周的守卫不减反增,不松反严。且数次我都瞧见那些侍卫的刀剑分明是朝向殿内,偶有看到我出现时才并不从容的施礼,而后转过身去,留我几个僵硬背影。
心头早时便隐约而生的念头愈加肯定,只是还需要严谨确认。我边想着接下来行事方法,便将衣袖驾轻就熟的撸起,熟练的揉起面来。
午后不久,酥香气息便自后殿传开。我吩咐箺笙将酥饼一一分给殿内诸人,自提着一盒径自走到殿门处,直接找上纪叠:“纪侍卫。”
“帝姬有何吩咐?”
纪叠打眼一瞥我手中食盒,垂头抱拳。我将盒子递到他眼前:“前几日听泛夜皇上说,胡汝开元王居于帝子居中。这几日闲来无事,我做了些胡汝风味。劳烦纪侍卫替我送往帝子居。”
纪叠神色微变,虽是转瞬即逝,却也已足够。我静默着看他依言接过食盒,目送他身影渐远,并无一丝停留,回身走回殿内。
当日晚间,纪叠得允入得殿中回复:“开元王要纪叠多谢帝姬美意,并赞到酥饼果有胡汝味道,帝姬巧手。”
“他喜欢就好。”微微一笑,我抬眸与纪叠对视:“此后几日,我恐怕都要请纪侍卫替我来回走动。今日准备不足,为表谢意,明日我会多做些食物,请纪侍卫莫要嫌弃。”
“帝姬客气了,此乃纪叠分内之事。”纪叠低头低声。
我并不收回目光,就这般直望向他握刀的那只手,其上青筋暴起,是戒备到极致的状态。
“是纪侍卫客气。”半晌,我轻笑:“所谓分内,乃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既未予纪侍卫俸禄,更非纪侍卫主君,想来开元王与纪侍卫无甚关系。归根结底,仍是纪侍卫予我的人情。”
纪叠又低低的应了一声是,我忽而心情甚好的轻笑出声。见他终于抬眸看向我,才摇摇头示意无事,今日就此歇下。
虽说胡汝美食绝不止酥饼一物,此后数日,我却总是只做这一样,似乎横着心与谁作对一般。直到五日后箺笙率先叫苦不迭,说她都能学出我端着酥饼的神情,我方勉为其难的罢手,另着手开始熬煮香汤。
又过两日,我便请纪叠在送完香汤后去请宗政煦至林风殿,我有话同他讲。方至巳时宗政煦便姗姗而来,我福身呼万岁,倒令他略生惊讶,片刻方疏朗一笑:“煦听闻这些天月穆下厨颇勤。可是因此缓和心情,柔和心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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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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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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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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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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