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素商宫看望闵贤妃。见是我来,她也不加避讳,继续向萧望舒陈明利弊,劝服她莫要再同皇后亲近。我将曲终临走前交与的伤药递与闵贤妃,告知她制作方法,瞅着萧望舒颇有些愤懑模样,自觉告退,予她母女二人谈话空间。
“遥芦。”
自上午听到我同皇后说的那番话后,遥芦便似一直屏着呼吸至此刻:“可觉得我可怕?”
“奴婢不敢。”
猛然跪地,也顾不得茂桐园石子路湿冷,遥芦顿首:“是遥芦未思虑周全,应挡在长帝姬身前,不令长帝姬伤势被发现。既使长帝姬又添新伤,又令长帝姬左右为难,实是奴婢大过。”
她竟以为我是在责备她此事。禁不住浅浅一笑,我伸手将她扶起:“我同皇后娘娘说那几句话,你不奇怪?”
“奴婢在裳露宫时,便曾听汪氏与遥湄说过,皇后娘娘乃是面上与长帝姬交好,实则时时刻刻提防长帝姬。长帝姬前几日也告诉过奴婢,奴婢自己也瞧得出,曲药是在监视长帝姬行动。奴婢虽不知个中详细究竟,却晓得长帝姬是好人。何况,今日之事,也非长帝姬造成,确是凌坤将军过错。长帝姬受了这些日子的委屈,若是奴婢,也会忍不住讽刺……”
遥芦口直心快,话音未落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何话,忙不迭又要提裙跪下。我忙阻了她动作,扬眉轻笑:“你说的又没错,好端端的跪什么?我还要多谢你,未将我说的话告知旁人。若他人得知,虽非什么要紧话,却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
“事情轻重缓急奴婢分得清,请翊靖长帝姬放心。”盈盈一笑,遥芦扶着我向镜花宫去。我思量片刻,对她附耳道:“镜花宫中除你之外,现下余下的宫人本都是皇后之人。”
对着遥芦惊讶目光确定颔首,我示意她平静:“一会儿回去,你收拾好床褥铺盖,到沉璧堂去睡。皇后倒台,皇上必定会深究到底。不止永宁宫上下,只怕这终蜀后宫之中,凡与皇后与牵连之人都不得幸免。混乱之中,勿要伤到你。”
“莫非今夜……”遥芦后知后觉,惊道:“难怪长帝姬方才亲自前去素商宫,原是提醒贤妃娘娘与八帝姬。”
“喊着风云变色乾坤倾倒,喊了这么多年,终于真到了这一刻。”我不再多说,开始自言自语,向前缓步走去:“教给我保持本心的那个人,教给我隐忍,要我君子报仇的那个人,可曾想到今日?”
我或许……早已失了初心罢。
以血洗宫廷,以哭祭亡灵。整日被漫天腥气冲淡的天云,与随处可见的暗红色细流,清清楚楚的向宫人,向嫔妃,向臣子,向天下证明,凉鸿的江山,已再难复往昔的安宁。
再不需忍耐退让,桓恪率胡汝军队长驱直入,连破十城。宗政煦则代表泛夜,正式宣告同胡汝结盟,共抗凉鸿。萧显晦与已入终蜀城内的西荒众人一夜爆发,攻占终蜀城楼城门,与已暗中潜伏在终蜀城外的起义军里应外合,以终蜀为支点,向外汇聚力量。
泛夜倒戈于胡汝的消息最晚放出,最晚传来。萧纣正在前朝与仅余的几名将军商讨退敌之策,后宫之中人人自危,不少宫人已因永宁宫变故受到惊吓,纷纷收拾细软如鸟兽散。我命遥芦前去素商宫,将闵贤妃与萧望舒接来镜花宫安顿。此时此刻,镜花宫应是凉鸿唯一一处安全之所。我则仔细装扮一番,穿上桓恪赠予我的那袭百鸟羽织尚方双裙,耳戴万宝红莲耳坠,一步一步,坚定稳妥的向永宁宫行去。Χiυmъ.cοΜ
宫门大敞,庭树摇曳,似主人早有所备,恭候我早晚前来。提着裙摆缓缓迈入正殿,皇后一如往常,端坐高位,神色肃穆,无半分慌张。
“翊靖见过皇后娘娘。”
我得体行礼,皇后片刻开口,一丝微不可察的苍凉:“本宫以为,首要迎接的会是落井下石。谁知道,却仍是后发先至的口蜜腹剑。”
“短短两日,众人避讳永宁宫远甚当日趋附裳露宫。”我轻轻答话,平心静气:“皇后娘娘的孤寂,应早能预料才是。令舟便是为此,故才前来探望。”
“皇后娘娘说令舟乃口蜜腹剑,令舟不敢苟同。”
候了须臾,见皇后并不说话,我便自顾自开口,宛若素日与她闲聊:“令舟只是遵从当年故人所言。不使皇后娘娘修洁孤高,也不令皇后娘娘萧然尘外。傲雪凌霜之志,有始有终之铭,这许多年来,令舟未敢忘怀一瞬。”
皇后神情渐变迷茫与怀想,我只直直说下去,不与她思索机会:“令舟能活到今日,多亏当年那位故人出手解救。令舟能有今日,多亏当年那位故人悉心指点。因此令舟今天来此,只为还报当年恩情。只为问候一句,这五年,皇后娘娘可还安好?”
“……你是……”
不可置信,皇后双手不自觉紧紧握住座椅扶手。我颔首,抬眸,微笑:“曲终不早已将一切告知了皇后娘娘么?两日前,乾心殿内,皇后娘娘自己不也已笃定确信了么?若皇后娘娘总还心怀疑窦……”
我万福大礼,字句清晰:“伶婕妤之女,凉鸿幺帝姬萧月穆,见过皇后娘娘。”
“萧月穆?!”
如五雷轰顶,惊天骇闻,皇后眉间紧蹙,边思边道:“你竟果真是萧月穆,你竟果真死里逃生,重归凉鸿?伶月……伶月?令舟?……你……”
“皇后娘娘不愧为一国之母,实在聪慧过人。”我心悦诚服,起身闲闲的拍了拍手:“伶月还要多谢皇后娘娘,当日不信曲终所言,当日未立时在皇上面前揭发伶月。这才使伶月得以在汪贵妃死后,又平安无事的在这凉鸿后宫中多留了十日。”
“这十日,正能还清五年前,皇后娘娘予伶月十日的养育之恩。”
我沉声低语,皇后恍惚起身,不消片刻便像失了力道般落下。我心中骤然腾起一股不祥预感,却被她出声打断:“若早知当年……能成就你今日……本宫或许,不会向皇上举荐你为人质。”
到了此刻,她仍这般冷静,这般平和,仿若事不关己,仿若茶余饭后。我心间怒火再难控制:“是啊,伶月该多谢皇后娘娘大恩大德。若非皇后娘娘言传身教,伶月不会懂得睚眦必报的道理。若非皇后娘娘耳提面命,伶月更不会铭记斩草除根的手段!只是皇后娘娘……”
我险些未忍住哭腔,热泪已在眼眶中呼之欲出:“削株掘根之计,对付能东山再起之人也便罢了。伶月娘亲一介弱质女流,既无野心也无缚鸡之力,皇后娘娘为何助力汪谷珊赶尽杀绝呢?!”
“她既存在,便是祸患。”
仍冷漠的让人寒胆,皇后一句一顿,耐心解释:“你对外的身份,乃是本宫唯一的女儿。那你,便只能有本宫一个母后。若伶婕妤此人被外人知晓,不知招惹多少祸端。倘若直接命你过继到本宫膝下,你可会这般顺从?可会一字不提你娘亲?汪谷珊可会这样快的便身败名裂?”
她执起搁在手边的茶盏,慢条斯理的饮了一口。我只一言不发的、满含讥诮的望着她。良久,皇后方懈了周身戒备,怠惰懒散下来:“自然……本宫有私心。”
“你可知本宫姓甚名何?”
“是了,你怎会知晓。这偌大凉鸿,偌大终蜀,偌大后宫……知晓的又有几人呢?”
皇后自嘲着叹息,笑道:“本宫名为,伶水。”
“凌水?”我皱眉重复,她缓缓摇头:“是你伶月的伶,是她伶婕妤的伶。皇上嫌本宫家姓有优伶之嫌,特赐全族换了同音姓氏。但皇上答应过本宫,会永远记得本宫姓名,会永远将伶水两个字珍藏于心……可到头来……本宫入得这终蜀后宫,如何请他不要以伶字作为封号,如何亲耳听他评价这两字卑贱……因为你母女二人,使本宫家族蒙羞,使本宫再难启齿自身姓名……你叫本宫如何不恨!”
“你恨的是皇上绝情。”
我冷冷截了皇后话头,瞧她脸色瞬时颓败苍白:“你恨的是,当初山盟海誓,似乎至死不渝,到头来,将这誓言忘得最干净的,却是彼时信誓旦旦的皇上。你恨的是自己并无你想象的那般重要,你恨的是皇上新欢旧爱,从未付过真情。从始至终,你恨的是自己,轻信了最初的谎言。”
噗的一声,皇后猝不及防的呕出一口黑血。我凝眉一动未动,直望着她决绝面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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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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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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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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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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