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六月初一。因着我易换身份,如今已是泛夜翊靖,自需隐瞒真实的生辰八字。若非桓恪的信件准时寄到,我竟都忘记至今日我便又虚度过一岁去。皇后虽能竭尽所能使我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其视线之内,却也不得妨碍萧纣与他身边之人同我往来。单过御前侍卫的身份便有了极大便利,皇后倒因此不再怀疑我与单过私交如何。
将桓恪信件交至我手中,单过左顾右盼一番,低声道:“这几日未见帝姬在兰步坊附近散步,莫不是出了何事罢?”
“是皇后娘娘整日要我相陪,自早膳至晚膳,最晚时我在戌时才能回宫,因此并无机会与时间再去兰步坊。”
我微微苦笑,瞧他颇有些犹疑模样,疑道:“倒是你……是有什么话要说,但言无妨。”
“那单过便简短叙说了。”瞅见曲药恭候在殿外,今日若非单过比她来得更早,此刻我已在永宁宫。单过咬咬牙:“几日前皇上命尚宝监秘密制造了两枚印玺,印文相合乃是一个‘国’字。两枚印玺现下都暂时放至于乾心殿内。皇上预备留下其中一枚,余下一枚交给密探。”
“是针对凌坤将军?”凭他神色已可猜得七八分,我思索道:“皇上是想,以特制纸张作为奏章,他先将他所有的那枚印玺盖在奏章之上,再交由密探。密探将所见情报写于奏章上,再加盖上自己所持的那枚印玺。想来两枚印玺若要完美无缺的相契,必得费一番工夫与时间。故而便最大程度的避免了误判与仿制的可能。如此计划,确是缜密。”
“单过只觉得这消息应当告知帝姬。”眼瞅着曲药像是要站不住了,单过加快语速道:“但具体皇上欲要何时将这印玺交给密探,又要如何使用这两枚印玺,此时这印玺究竟在乾心殿何处……单过一概不知。单过自知帝姬欲行大事,但还是多言一句,提醒帝姬,务必小心为上。”
微微一愣,转瞬暖心微笑,我颔首:“多谢你。”
“皇上交代单过转述于翊靖长帝姬之事便是如此。”深深看我一眼,单过抱拳施礼,扬声道:“单过告辞。”
我望着单过背影消失,随即对曲药得体浅笑,随她前往永宁宫。整日我都趁隙思量,萧纣严谨至此,唯一可能的将印玺与奏章交给密探的时间便唯有在夜间。若他已择好人选,十有八九便会在今晚交接。但听单过言语间的意思,显然萧纣仍未定下人选。
奏章定然不会只有一份。但密探做事雷厉风行,拿到印玺后不需几日应当就会回报萧纣。我所能打的时间差,不过是密探取到奏章与印玺后,与将结果承回于萧纣前的这段时间。取到奏章并盖好印文,再想方设法将奏章传递出宫的时间,唯有今晚。
当日晚间,皇后竟还记得今日是萧月穆生辰,心痛欲绝的同我说今晚她要与萧纣一同怀念萧月穆,便不再留我用膳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在所谓凉鸿伶月帝姬的嫡系身份上,萧纣与皇后仍需对我演好这出戏。这倒正为我提供了便利。
我回至宫中便有意提高声音同遥芦说我身子不爽,回到寝殿熄了灯烛,与她摸着黑换了衣裳,叮嘱她无论如何守住寝殿,莫要令任何人入内。子时方至,我便自镜花宫后院角门溜出,低头匆匆向乾心殿而去。
此事若做起来,单过自然比我便宜。但正因他的便宜,才更会使他陷入危险。单过冒险将此事告知于我已是仁至义尽,我怎样也不能再将他推入险境之中。唯有以身试险,孤注一掷。
乾心殿门前正巧经过一众宫女,排着队列整齐的向殿内而去。我深深吸气,连忙装作掉队模样,咬着唇垂头羞赧,从守卫面前快速而镇静的走过,默默跟到队伍最末处。后列的宫女奇怪的瞥了我一眼,却终究沉默未言。
待终于慢慢的行至乾心殿殿内,我渐渐缓了脚步,瞅准空当闪进一座屏风后。屏住呼吸待脚步声听不见了,我方捂住胸口沉沉的呼出一口气。
果如我所料,今夜萧纣是宿在永宁宫中。可乾心殿偌大,他会将印玺放至何处?
正踮着脚自屏风背后探出半个身子,殿内烛火却突然尽数熄灭。我骇了一跳,连忙缩回,耳朵听着门外一前一后的步伐渐渐接近。
双拳紧握,我阖了双眸,眉目紧蹙。似乎过了良久,又似乎不过须臾,萧纣冷淡声音便在殿中响起:“过来罢。”
猛然滞了呼吸,我浑身僵硬,几乎要支撑不住。半晌,黑暗中才有人应答:“是,父皇。”
这声音稚嫩纯真,不谙世事,却沉静非常。我好似只有捂住嘴唇才能制止住自己的惊呼。
竟是萧显晾?!
凝眉听着萧显晾的脚步声在这空荡荡的殿内散开,我一动都不敢动,只能转着眼珠,努力从屏风的边缘处瞄着那两人身影。
“晾儿。”毫无感情的一声唤,萧纣自怀中取出了两件物什,正是我苦苦思索所在的印玺:“你瞧见这两样东西了么?”
“是,父皇。”
乖巧的简直不像是真的,萧显晾懵懵懂懂,萧纣忽而笑乐:“这两样东西,是你的母妃留给你的念想。”
“……母妃?”
萧显晾的眼眸蓦然亮起来。他不管不顾般大叫:“晾儿要母妃!晾儿要母妃——”
极清脆的一声响,萧显晾被一掌扇到地上。萧纣收了笑意,冷冷道:“你若是听父皇的话,父皇自然会送你去见母妃。可若你这般不懂事,便再也见不到她了,知道吗?”
“……是,父皇。”
从地上爬起来,萧显晾抽了抽鼻子。萧纣满意的一哼,从我看不见的地方取出数张奏章,拿起一份举到萧显晾面前:“你看清楚了,这是父皇用这印玺所盖的奏章。你出了皇宫打听凌坤的消息时,就要把所见所闻都记在这上面。但是晾儿,这奏章上的印文只有一半,你看到了么?”xǐυmь.℃òm
默默点头,萧显晾自觉抬起胳膊,撸起袖子。明月挣脱了乌云,微弱的月光自窗外洒下,使我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萧显晾的左臂上满是一道道形迹可怖的伤疤与血痂。
萧显晾接过萧纣递给他的尖刀,像没有痛觉似的往自己的胳膊上狠狠一划。然后他拿起另一半印玺,用力摁在伤口上。
这以血为墨的印文,与萧纣已经盖下的另一半印迹,很快融为了一体,宛若一个完整的印玺,堪堪落下。
我死死捂住嘴唇,只恨自己只有一双手,不能再捂住自己的眼睛。萧纣颇为得意的不住点头,随手将这封奏章揉了揉,用刀挑烂。我这才明白奏章乃是以绸布所制,故此才会使血液干涸减缓。
萧纣将案上奏章妥帖整理,直起身方要再说话,殿外却传来单过声音:“皇上!终蜀巡城守卫在民家中搜出一名西荒乱党!”
动作微顿,萧纣抬眸看了眼门口,方欲继续将奏章递到萧显晾手中,单过又在外大声请示:“请问皇上,是否需要微臣立即出宫察看!”
撂下奏章,萧纣微怒沉声:“单过!”
“微臣在!”得了允许,单过推门而入,萧纣大步流星至他面前,扬手便给了单过一耳光,随后重重踏步迈出殿去。
萧显晾被扔在原地,单过忙上前将他抱起,回身向萧纣追去。萧显晾的脑袋垫在单过肩头,无知无觉的倒向我所在方向。我心中方一惊时,萧显晾却悄无声息的闭上眼睛。
单过出门前若有若无的向屏风处瞄了一眼,毫无停顿的出了殿内,命他人抱好萧显晾:“十五皇子殿下骤然听得乱臣贼子之消息,以致惊吓昏厥,你等速将十五皇子殿下送回帝子居!”
殿门被轻轻阖闭。我又候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自屏风后绕出,迅速轻声的跑到案几处,一边观察门口一边将一封奏章拿起。
这血墨累累的奏章,蜿蜒着萧纣亲子的血液。以血相融,以此为证,能想出此等阴狠手法,萧纣当真是当世奇才。
我颤抖着拿起被萧显晾抛到地上的印玺。于他而言,这华贵无双、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却是刀刀不留情的绝路祈求,是不由选择的唯一生路,更是永难实现的黄粱美梦。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要靠着身体里流淌着的萧纣赐予我的血脉,与我弟弟的稚幼血液一同,在这罄竹难书的绝命奏章上,盖封好日后尘埃落定的一笔决胜。
犹残余着点点斑驳鲜血的尖刀,稳准狠厉的向我的左臂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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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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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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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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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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