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娘娘确是多想了。翊靖这碗羹汤,不为羞辱皇贵妃娘娘,只为报皇贵妃娘娘数年前的恩惠。”我说着绕至汪谷珊身侧:“只是不知是否能做出当年裳露宫之风味,还望皇贵妃娘娘海涵。”
狐疑瞥我一眼,汪谷珊视线一分分下移,终于落在碗内。片刻,她双眸蓦然瞪大,瞳仁急剧颤抖起来,一把推开我手臂,不自觉向后退了数步,猛然撞到桌角上:“……你,你是……谁?”
一时未及拿稳,瓷碗摔到地面四分五裂,热汤犹冒着淡淡热气,颗颗圆润剔透的白果滚了满地。
我可惜的望了眼地上狼藉,望着汪谷珊轻轻笑了笑,从食盒中又取出一只碗,又盛好满满一碗羹汤:“皇贵妃娘娘如何这般激动呢?莫不成是皇贵妃娘娘竟尚未忘记五年前落雪的那十日,未忘记遥湄风雨无阻送来镜花宫的莲子芦荟羹,未忘记——娘亲与伶月么?”ωωω.χΙυΜЬ.Cǒm
“伶月帝姬?!”
惊恐万状,不可置信,汪谷珊不住摇头,底气不足的嗤笑几声:“不可能!伶月,萧月穆早已死在胡汝了!你不过是用了什么手段,知晓了这桩旧事,想要恐吓本宫罢了!”
“好个旧事。”我却切切实实的笑出声,稳稳上前一步:“于皇贵妃娘娘曾经的所为而言,娘亲与伶月之悲剧不过沧海一粟罢了。如今故人站在皇贵妃娘娘面前,捧着皇贵妃娘娘亲自前去镜花宫赐予娘亲的莲子芦荟羹——是白果。”
战栗愈甚,汪谷珊眼珠都似要出了眼眶,见我又靠近一步,尖叫着连连后退。我恍若未闻:“皇贵妃娘娘自然不会识得,伶月今日所带全部物件,俱是仿制当年裳露宫之物。伶月今日所着衣饰,花样发簪也俱与当年相同。而更为恰巧的是——”
我倾身,伸手点住汪谷珊双唇:“自裳露宫成为冷宫,皇贵妃娘娘之饮食经过伶月之手之日起,至今,正当十日。”
“你!你……你怎么敢!”汪谷珊大力挣开我,狠狠跌倒,向后蹭挪躲避:“医官只需略一检查,便知本宫中毒!你怎么敢……”
“皇贵妃娘娘忒会说笑。”我施施然蹲下身子,与她平视:“旁人如此称呼便罢了,娘娘还真当自己是皇贵妃么?皇上下旨赐死皇贵妃娘娘,只要皇贵妃娘娘仙逝便可,谁又会多此一举,另外验尸?皇贵妃娘娘也不必担忧自己提前离世,伶月早将用量程度等一一细致算过,皇贵妃娘娘自然能撑到太监来时。”
反而渐渐冷静,汪谷珊须臾冷笑:“你便如此自信,本宫不会将你真实身份供出么?若本宫注定下地狱,也定要在临走之前拖你一同下水!萧月穆三字在凉鸿后宫早成不堪一提的忌讳,一旦本宫说出,你便立即……”
“伶月与皇贵妃娘娘早晚重逢。”我云淡风轻,微微一笑:“至于皇贵妃娘娘所威胁的,道出伶月真实身份——皇贵妃娘娘若还想在身后被人议论一句发疯魔怔,便自随皇贵妃娘娘之愿。”
将碗先搁到一边,我强行搀起汪谷珊,将其摁到座上,噙着笑将汤递与她:“皇贵妃娘娘许还未解伶月苦心。皇贵妃娘娘以为,凭您这数年来的所作所为,再瞧今日已然发生的树倒猢狲散的教训,皇贵妃娘娘上路时,宫中其他娘娘与皇子帝姬会不赶来欢送皇贵妃娘娘么?他人想法伶月不知,望舒帝姬却早兴高采烈的同伶月说过,皇贵妃娘娘未断气时,她会亲手毁去皇贵妃娘娘的容颜。更毋论皇贵妃身后,尸体会被如何对待了。”
“伶月所为,是为助皇贵妃娘娘早些脱离苦海。”转瞬冷了神色,我狠厉挑眉:“穿肠肚烂之痛,气咽声丝之苦,皇贵妃娘娘也该亲身体会一番。将来与娘亲九泉再会之时,才不至于手足无措,有话相叙。”
全然气馁,放弃抵抗,汪谷珊当先夺过莲子芦荟羹,仰头一饮而尽,颈间弧度优美,只是在劫难逃。我伸手欲接空碗,她却随手一挥,又一地尖锐往事。
收拾好食盒,我不再多语,福身转身。方踏出一步去,便听得汪谷珊在身后有气无力,低声嘲讽:“你以为,结果了本宫,昔日之仇便算报尽了么?”
窗外有枝木断裂声响。我抿唇,并不回身,同样沉声:“不劳皇贵妃娘娘费心。施人之恩,不溢于表。受人之惠,不忘于心。当年曾推波助澜,施恩于伶月之人,伶月自当一一报偿,未敢相忘。”
我举步迈出昭鸯殿,迈出裳露宫。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却再不会暖融这处原本终蜀后宫中最为华丽的宫殿。无论是汪仁,汪谷珊,还是在这裳露宫中存在过的每一个人,后朝史书,工笔誊录,留给他们的余地,只有罪过之书。
当天午时,汪谷珊饮鸩酒而死。裳露宫却被人燃起烛火,灯火通明,直至次日。传闻众人意犹未尽的离开时,繁杂纹饰的地缝中满是干涸的血迹,陈旧新鲜,厮混难分。有人有意无心的碰到了烛台,于是熊熊火光滔天而起。既无人扑灭,裳露宫也便以这般惨烈的、灿烂的逝去,终结了过往所有的辉煌。
隔了数日,皇后才将将处理毕裳露宫一干遗留琐事,召我前往永宁宫。闲聊时她道最近诸事不宁,也该去寺院拜佛,以祈平安顺遂,话题便就势引到我身上。
“听闻令舟自幼时便一直居于泛夜忝渠寒山寺中,确是明心慧性,禅意善心皆备。只是本宫似听人谈论,似乎从前泛夜国寺,并非是寒山寺?”
皇后嘴角一丝温和笑意,貌似无意,实则有心。我不卑不亢,从善如流:“不错。原本泛夜的国寺乃是大隆兴寺。只是后来因其中住持行迹不端,又与泛夜当时的御史大夫勾结——实是家丑——前尘往事重重叠加,大隆兴寺实在积弊已久,这才决定改尊寒山寺为泛夜国寺。”
铸丰一事终究在皇后心中留了疑影。今日这一问确在我意料之中。只是皇后这样快便沉不住气试探于我,几日前汪谷珊方殒命……
我敛眉垂眸,心间五味杂陈。耳畔听得皇后了然语气:“原是如此。那令舟幼时便选择于寒山寺安养,实乃明智福分呐。”
“彼时年幼,如何懂得这些。”我浅笑:“不过是因寒山寺处地幽静,少有香客,因而父皇才为令舟择了那处,而未选鼎盛国寺。后来若非大隆兴寺事发,我又到年纪应当回宫,再挑选考验其他寺院只恐为时已晚——重重因素交杂,便直接予寒山寺国寺之荣了。”
“令舟这般灵慧,又修得一副菩萨心肠,难怪半夏肯拼上性命救助于你。”皇后叹息,眼中隐有泪光:“自本宫为皇后以来,半夏便贴身服侍于本宫左右。未想到却因汪氏……”
“若非半夏正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镜花宫,听得屋内闹声入内察看,当日亡故的,便是令舟了。”
不可避免的又忆起铸丰,我鼻头一酸,哽咽道:“我实在是对不住……”
这份愧疚真心实意,只是对象指鹿为马,皇后既不知内情,如何瞧得出端倪:“本宫已说过,此乃半夏宿命。令舟万勿自责至此,当心身子呐。”
永宁宫中新任的掌事宫女曲药为我奉上一盏清茶,皇后善解人意般若无其事的换了语气:“不提此事了。令舟可曾去过胡汝?曲终告知本宫,曾见过沉璧堂中有一包吃食,似乎是胡汝酥饼。”
“令舟自幼居于寒山寺,后回泛夜皇宫,十余年来连泛夜帝都忝渠都未离开过,怎会去过胡汝?那包酥饼确是有,只是令舟未制作得当,因此才未拿给皇后娘娘品尝。原是令舟夫君先给令舟尝过此物,令舟贪嘴,竟念念不忘,这才特地学着烹制。”
我面上泪痕未干,友善道:“若是皇后娘娘有兴致欲尝,又不嫌弃令舟手艺,令舟改日便制作一份,请皇后娘娘一试。”
“既是泛夜大鸿胪与令舟之间的情深物证,本宫怎好多求。”皇后又似从前一般,听我提及宗政煦便略有不安。她很快微笑:“令舟既与泛夜大鸿胪伉俪情深,又与泛夜当今国君兄妹情深,如此福气,实在叫人歆羡。”
她如何突然一转话锋又提孟烨寒。我心中奇怪,面上羞赧:“皇后娘娘过誉。令舟前去寒山寺时,是皇兄亲自护送。回宫之日,也是皇兄亲自迎接。泛夜同辈的兄弟姐妹中,令舟与三皇兄向来最是亲近。”
一瞬失神,旋即得体颔首。皇后再无刁难,与我二人风平浪静,相对坐至午后,我方借她午睡时分已到告辞。
镜花宫,沉璧堂,庭前寒枝犹在,朱颜未改,故人心意却已变。并无一人打搅的惬意午后,连人也变得散漫恍惚起来。
“曲终。”
轻唤恭谨立在身旁低眉敛目的女子一声,我几近喃喃:“你说,那年之后的每个冬天,终蜀都如今年一般,再未曾下过那样大的雪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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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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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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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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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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