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阴暗,夜幕笼罩之下,半分天光也无。只有前行太监和宫女手中举着的莹莹火烛,散发着点点红光,诡异闪烁,间或噼啪声响,似乎叫嚣着燎原之欲,要挣出这枷锁束缚。
由曲终扶着稳稳落地,我跟在皇后身侧,第一次进入与我人生早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裳露宫。不同于终蜀后宫中其他宫殿,裳露宫宫墙四壁俱以青石砌成。其所在之处恰是地势陡峻,其中宫室上下而建,依山面水,鳞次栉比,几所宫室间还有缭墙环绕。瑶光楼、飞霜殿、粉梅坛、宜春亭,各色宫楼分布其间,即便在夜色中,即便是初春时节,也能想见春风拂槛露华浓的景致。花光满眼,人面迷离,分外妖娆。
正殿昭鸯殿内,正位处摆放着铁梨木雕花靠背玫瑰椅,下首两侧各置数把黄花梨圈椅。西边偏殿内,隐约可见一方贵妃榻。
皇后坐于尊位,我与汪谷珊在堂中相对而坐。宫人方燃起全部烛火,汪谷珊便轻笑:“半夜困乏,为免皇后娘娘与翊靖长帝姬疲累,还是奉盏茶为好。”
“遥湄。”汪谷珊扬声,“去泡皇上前几日新赐本宫的庐山云雾来。”
此话乍听之间毫无玄机,细思却知汪谷珊是在警告皇后与我,莫妄想因汪仁屡战失利便欺凌于她,萧纣仍待她如旧。
皇后神色无波,半夏立在一旁敛眉。曲终默默凑近我些,袖手入怀。
少顷,遥湄领着一名小宫女入得殿内。宫女手中托盘上搁着三盏茶,饶是在朦胧烛光中也似有袅袅白雾缭绕。
汪谷珊与皇后的表面功夫一向做得十全十美。遥湄直向皇后尊位而去,宫女落后半步跟在她右后方。我坐在左首,遥湄方经过我身前时,曲终便低低惊呼一声,转到我身前:“长帝姬裙摆怎地有些脏了?”
她方发声时,皇后与汪谷珊的目光短暂的投来一瞬,见曲终这般大惊小怪,俱极快收回眼神。我轻抬了抬左脚,曲终迅速扯住遥湄宫装下摆,我轻嗽一声,正掩去布料撕扯声。
遥湄浑然未觉,又前行两步,在皇后正前方站定,偏身拿起一盏庐山云雾,嘴上道:“皇后娘娘请用茶。”一边福身而下。
千钧一发间,遥湄似被何物刺到一般向前弹起,踉跄摔倒之际,手上热茶来不及稳住,竟尽数撒泼在皇后身上。黑暗之中,皇后又防不胜防,一滴不漏的承了个完全。
“哎呦!”
两声惨呼下,我与曲终、半夏众星捧月般簇拥到皇后身侧,遥湄狼狈歪在地上无人问津,汪谷珊怔在位上一动未动。
“皇后娘娘无碍罢?”我心急如焚:“这茶水滚烫,春衣又轻薄,若是被烫伤……”
“皇后娘娘恕罪!”只骇得不住叩头,遥湄无力道:“奴婢的脚后不知被何物刺到,一时疼痛难忍,这才冲撞了皇后娘娘。万望皇后娘娘饶命!”
我与半夏一人一侧,搀扶皇后起身。汪谷珊终于也站起,正欲说话却被曲终抢先:“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翊靖长帝姬。遥湄脚后好像确实有血迹。”
想来汪谷珊本欲说遥湄无意,却因曲终发现而不得多言了。无论是崴脚还是被磕绊,都绝无将自己脚后弄伤出血的可能。汪谷珊探寻目光中,我忧心忡忡道:“前因后果且都勿论,还是先召医官来为皇后娘娘看看罢。半夏,你快回永宁宫去为皇后娘娘拿来更替衣物。至于遥湄……”wWW.ΧìǔΜЬ.CǒΜ
我转向汪谷珊征求意见:“贵妃娘娘以为,命曲终与奉茶上来的那名宫女一同察看遥湄伤势可否?”
“……自然。难为翊靖长帝姬周全。”不冷不热,汪谷珊渐渐明白过来,眸光闪烁。我只作未觉,与汪谷珊同将皇后扶到内殿,遥湄则同曲终和那宫女一并退下。
待医官赶至裳露宫,半夏自永宁宫往回,细致妥帖的处理毕皇后伤势——并无大碍——之后,天色已然朦朦了。我与半夏护在皇后身侧再回外殿,汪谷珊当先坦然落座,不多久曲终与遥湄便归。
并肩跪地,曲终先行叩首,得恩准起身后向我三人道:“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翊靖长帝姬。遥湄双脚脚后俱被利器割伤,伤口颇深。经奴婢仔细察验,正是天蚕丝所致。”
“天蚕丝?”皇后颇为模糊的一笑,若有若无的瞄了眼汪谷珊,轻抬下颌:“你接着说。”
“是。”曲终垂首:“奴婢心知事关重大,不敢妄下定论。便着人去兵仗局再三确认。随后奴婢回到裳露宫外殿。即便地面被清理过,也仍可瞧出缝隙中的血迹。奴婢同裳露宫侍卫一同将边边角角摸索过,却无收获。”
“此时望舒正安顿好母妃,来至裳露宫。”门外脚步声渐近,萧望舒快步走近,施礼后向皇后靠近些:“曲终许未认出,望舒却一眼便能识得。遥湄裙装下摆处所用布料分明与母妃领口布料相同!再命针工局之人察看时,针工局的嬷嬷却被划伤,这才发现,原来那天蚕丝竟藏在遥湄裙角边缘!”
萧望舒话音方落,便有针工局之人入内,手捧遥湄换下的血衣。皇后冷哼一声,方要开口,遥湄已不住磕头,双拳抵在地上,似在瑟瑟发抖:“皇后娘娘!奴婢确是不知为何天蚕丝会在此出现!皇后娘娘因奴婢受伤,乃奴婢大罪,奴婢愿担责任,只求皇后娘娘轻饶!”
“若本宫未记错,裳露宫对宫装的要求乃是阖宫最为严苛的。从前本宫还听汪贵妃提起,每件宫装都会由遥湄你亲自一一检查。何况这天蚕丝名贵非凡。你倒自己说说看,天蚕丝若是被针工局放入,你如何未当时便发现?!若有人其后动手脚,谁又能瞒过裳露宫上下法眼?!”
“皇后娘娘!”皇后话音未落,汪谷珊已冷冷截过话去:“妾身知道皇后娘娘平白无故被泼了一盏茶,心中有气不痛快。此事妾身也定不会轻纵了遥湄去。但天蚕丝一事,遥湄也是受害者。皇后娘娘如何言语武断,竟似是确认遥湄便是加害闵贤妃之人?皇后娘娘欲查明真凶,以正后宫风气,妾身自然奉陪。但若皇后娘娘不问是非黑白,凭空诬陷——妾身断不会从!”
“果真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呐。”皇后扬眉嗤笑,随即冷了神情:“那便请汪贵妃给本宫一个合理解释。原本宫中遍寻天蚕丝踪迹而不得,今次却踏破铁鞋无觅处,在裳露宫掌事宫女遥湄身上寻得。衣物最是贴身,遥湄竟身含利器而不自知。自本宫在冷宫见到遥湄时,她便一直未换过宫装,除却奉汪贵妃之命下去沏茶外,分秒未离本宫视线。若遥湄当真对天蚕丝存在毫不知情,那其衣物被贴上天蚕丝的时机便只可能在沏茶时。本宫怎生思量,都与裳露宫脱不了干系。”
“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针工局的宫女伏在地上,声音颤抖:“此事着实与针工局无关啊。奴婢察看过遥湄姑娘这套宫装的边缘,俱是以针线细细缝合织就,唯独裙边处有明显的添针痕迹,且用料与他处不同。且正如皇后娘娘所言,天蚕丝华贵难得,针工局上下莫说碰得,连见到之人恐怕都无几个。求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明鉴!”
“皇后娘娘!”萧望舒扑跪而下,声泪俱下:“母妃衣裳衣领处的用料,竟与遥湄裙角布料相同。若论尊卑合序,此等事情万万不得发生。这分明是有人蓄意嘲讽母妃,尚且不如一个奴婢!”
极快继续,萧望舒赶在遥湄说话前哀声:“遥湄心有不敬已非一日了。皇后娘娘可曾知晓,翊靖长帝姬曾备下三份同样的黄玉玉簪,一支赠予皇后娘娘,一支赠予望舒,剩下一支交由裳露宫,却不知其中关窍如何,竟被遥湄戴上。望舒便罢了,向来是任人宰割任人欺凌。但奴婢竟敢逾越犯上至此,与皇后娘娘佩戴同等首饰,更曾口出狂言羞辱翊靖长帝姬——望舒实在心寒!”
“望舒帝姬可莫血口喷人,那玉簪明明是曲终……”
“翊靖命曲终将黄玉玉簪送至裳露宫之事……贵妃娘娘似乎并不知悉?”恍若未闻遥湄否认,我连声打断,将众人目光引过来。
我看着汪谷珊一分分难看起来的神色,疑惑解释道:“那玉簪乃是和田黄玉打造。《玉论》中载玉之色为‘赤如鸡冠,黄如蒸栗,白如截脂,墨如纯漆,谓之玉符。而青玉独无说焉。今青白者常有,黑色时有,而黄赤者绝无’。虽说算不得何等重礼,这和田黄玉总算是颇为珍稀。翊靖本想此等礼物相送娘娘与帝姬总不算失礼,却未见贵妃娘娘佩戴过……原来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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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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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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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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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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