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步坊既毁,今夜歌舞宴席之所自然是其后重修新建。昔日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似仍在眼前,再度重逢归来,却是故人不再,徒留亦步亦趋,鹦鹉学舌的“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
悬着“垂裕传芳”的四字牌匾的舞榭歌台,与旧时一般的富丽堂皇,温香软玉。饶是在黑暗中,牌匾之上的金字也仍熠熠生辉,不知是以金鎏之还是本就是以全金篆刻。
我敛了心神,抬眸平静地迈步入内。皇后与各妃嫔、皇子、帝姬已满座。萧纣借口国事未来,这一席之上倒是其乐融融,无拘无束。我借敬酒之便看过诸人,有几人勉强记得面容,更多数已是毫无印象。
正顺着皇后言语哄得她笑意连连,阶下却突兀传来碗碟碰碎之声,并与一声尖厉嘶喊:“汪谷珊!别仗着自己家室显赫便欺人太甚!你若当真得皇上宠爱,怎会滑胎也不得晋位!真相如何,各人心中都如明镜一般,不过顺你演戏,瞒天过海罢了!倒可惜可怜了闵贤妃,在冷宫挣扎蒙冤!”
颇有些意外的看去,一盛装女子紧紧护住一名皇子,脸色酡红,显是醉了。汪谷珊右手端碗,左手执勺,看模样是要喂那皇子喝汤。手上动作微顿,汪谷珊不怒反笑,慢悠悠将搁下碗勺:“申婕妤说什么,本宫倒没听清。”
“我说,你那胎是你自己流掉的,却信口雌黄道是闵贤妃陷害!皇上竟也信了你妖言!”
似记起何事一般将其子向后推些,申婕妤尖声嘲笑:“如今你想害晾儿,我告诉你,你这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晾儿一向得皇上宠爱,皇上若知你佛口蛇心欲对晾儿下手,定不会轻易放过你!我定要到皇上面前去说——”
“定要到皇上面前去说,皇上误信本宫之言,错判此事?定要向皇上陈明,皇上不明是非黑白,姑息养奸?”
盈着笑反问回去,汪谷珊眼底一缕寒气:“申婕妤倒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诋毁圣上,质疑圣意。”
“……我……我没有……”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申婕妤颤颤巍巍慌张顾盼,却无一人援助。
“你没有?方才你言语激动,各位姐妹俱是见证,可不是对皇上裁决心怀愤恨?”不过转瞬,汪谷珊便笑意全无,痛心垂泪:“本宫孩儿尚未出世,便被贱人所害离开人世。皇上强忍悲痛惩治真凶,尚是因本宫一念之慈才保得闵贤妃一条性命,只打入冷宫以示惩戒。本想藉由此事一正后宫风气,却不想……皇后娘娘!”
突地转了方向,汪谷珊步到殿正中哀然跪求:“妾身清誉受损,乃妾身怯懦过错。申婕妤不愿本宫以自食羹汤相喂十五皇子,也是妾身思虑不周,不敢奢求皇后娘娘垂怜。只是申婕妤一再以妾身孩儿之事讽刺妾身,妾身实在……求皇后娘娘为妾身做主!”
汪谷珊一番话说得端是有理有据,宫中除皇后外她地位最高,一套动作下来整厅人都欠身跪地。申婕妤全未想到会有如此一幕,懵懂良久方才踉跄跪下:“皇后娘娘!妾身,妾身绝非此意啊,是妾身,酒后失言……”
她慌张地小声啜泣起来,身后的十五皇子也跟着哭泣。方才一打眼间,他应当便是殿中最小的一位了。
皇后沉沉叹气,起身上前几步:“今日本是为翊靖长帝姬接风洗尘,怎地闹了这些不痛快。汪贵妃心性如何,本宫最是明了,她绝非那等心狠手辣之人,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但本宫瞧着申婕妤素日里也是谨言慎行,今夜却一反常态,言辞犀利。是当真饮酒过多,还是早对何人心怀怨忿啊?”
“妾身不敢呐!”哭叫一声,申婕妤匍匐在地瑟瑟:“妾身……一时失言……”
“各位姐妹入宫多年,本宫向来一视同仁,俱视作亲人相待。此番倒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了。”为难蹙眉,皇后目光流转间打眼看到我,眼神一亮:“翊靖长帝姬,却是明心慧性,耳聪目明。又初来凉鸿,甫入宫中,不比本宫当局者迷。不知此事,可否请教翊靖长帝姬高见?”
果然在此等我。这便是今日下午我离开后皇后与汪谷珊设的那场局。挑起矛盾,明晰冲突,一边是确然无辜的嫔妃,一边是后宫中最具权势的两个女子。这选择毫不避讳摆在我面前,分明请君入瓮。
若在曾经,我定会直言不讳,直抒胸臆,可至今日,即便我明晓真相,缄口不言也是上选。
不。或许还有一箭双雕,上上之策。
气度雍容,从容走至前方,我先向皇后福身:“皇后娘娘如此信任托付,实令翊靖惶恐。”
“皇后娘娘便代表阖宫上下。此事决断,俱凭翊靖长帝姬一言。”汪谷珊扬声,余人断断续续的重复,我看着皇后浅浅一笑,转头去望申婕妤。
当年,这申婕妤尚只是掖庭中一名低微苦役,因其豺狐之心,屡次设计勾引萧纣,才得在娘亲过世那年因怀得龙胎晋了宝林。想来是因诞下皇子之故才得成婕妤。
娘亲尚是宝林时,便是她最先不敬,几次三番行阳奉阴违之事,更各处散播流言,传我非皇室血脉。后见娘亲晋了婕妤,一时恩宠极盛,她又恬不知耻,日日徘徊于镜花宫外,觊觎引得萧纣注意。想来她应是在我入永宁宫后有孕,那时我一心仇视汪谷珊,全将此等小人抛之脑后。如今却是应谢皇后与汪谷珊此计,让我得出心中恶气。
“翊靖长帝姬……”见我只是望着她迟迟不语,申婕妤犹疑开口,我恍若未闻:“回皇后娘娘。依翊靖之见,这申婕妤所言,倒非全然为假。”
“哦?”玩味一问,皇后眼底掠过暗芒。我只做未见:“方才贵妃娘娘也道,此事原是皇上与贵妃娘娘在悲痛中解决处理。大悲之时,难免被有心之人趁了机会,逃了制裁。”琇書蛧
“翊靖虽不知此事具体来龙去脉,却见得适才申婕妤振振有词,如临其境,直描绘的绘声绘色。贤妃娘娘既入冷宫,其罪定然昭昭。但申婕妤提到‘蒙冤’二字,却令翊靖不禁猜想,贵妃娘娘滑胎一事,是否背后另有隐情,是否……凶手不只贤妃娘娘一人呢?”
“……翊靖长帝姬!”本顺我所言面色渐缓,却愈听愈胆战心惊,申婕妤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翊靖长帝姬何出此言?我,我没有……我不知道……”
“古人云,酒后吐真言。既申婕妤不知内情,又如何说贤妃娘娘蒙冤?若你非做贼心虚,怎地贵妃娘娘只是要喂小皇子一口羹汤,你便如此激动?焉知不是畏怕因果轮回之报?翊靖冒昧,敢问贵妃娘娘,当初是因何物以致悲剧?”
已自泣不成声,还是遥湄不住柔声劝慰,汪谷珊方勉强止住哭泣:“……翊靖长帝姬明辨……确是因一碗羹汤!”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我睥睨朝下,眸光扫过席间时,却正瞧见一位帝姬不掩愤恨的直直瞪视着汪谷珊。她位处汪谷珊后方,众人心思又全在申婕妤之事上,一时之间,这道肆意的、恨毒的目光竟仿若要将汪谷珊就此杀死。
被申婕妤不住叩头的声音引回注意,她已是百口莫辩,不多久额前便涓涓流血。长叹一声,皇后摇首喟叹:“事已至此,再无可抵赖。本宫万未料到,此事竟有漏网之鱼。申婕妤,你着实令皇上与本宫失望啊。”
她转而望我:“翊靖长帝姬以为,申婕妤该当何罪?”
默然沉吟,我一一扫视过堂下惊疑诸人,再看向已呆滞的申婕妤,收了目光谨慎道:“翊靖不甚明晓凉鸿宫规。但,此等瞒天过海之行径,又这般狠毒狠辣……翊靖以为,是否应算得——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皇后一字一顿,惋惜看向申婕妤:“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申婕妤罪有应得,本宫无力回天。来人!传本宫旨意,诏令后宫,申婕妤毒害皇嗣,欺上瞒下,罪无可赦!念申氏诞下十五皇子有功,特赐白绫,准其全尸!”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晾儿!”申婕妤高喊着冤枉被拖下去,徒留小皇子懵懂不知,仍自哭泣。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翊靖长帝姬,还妾身孩儿安宁。”汪谷珊脱力般被遥湄搀扶起身,拭了拭泪,轻缓诚恳开口:“妾身还有一事,求皇后娘娘应允。”
拉过不明所以的小皇子,汪谷珊蹲身慈爱看他:“十五皇子有这般母亲,着实不幸。但稚子无辜,妾身斗胆求皇后娘娘,允妾身抚养十五皇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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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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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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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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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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