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赶回定山城都,看守韦子护的兵士们俱已领了军法,跪在地上垂头无言。我扯了扯桓恪衣袖,转而问董闰道:“确定韦子护是向饶鲁去了?”他确认,我颦眉:“按常理说邓午将他拱手让与郭将军,韦子护对邓午应是恨之入骨。虽说在定山中被囚禁,但对他总还算以礼相待,纵使因韦野被杀记恨在心,韦子护也断不该再跑回饶鲁投奔邓午……”
如击石火,似闪电光,我脑中掠过一念,虽自觉无稽之谈,却不由自主急切脱口,笃定随之愈浓,心间随之愈慌:“莫不会……是他偷听知晓我们计划,赶去向邓午通风报信?”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顿时僵住。许久郭川方才缓言:“若真如此,以逸待劳反成坐以待毙。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我军便整装……”
注意到一语未发的桓恪,记起我们今日方才赶回,郭川断了言语,显然踌躇。桓恪却颔首继续道:“明日便起兵攻向饶鲁。此事迫在眉睫,不可再拖延。”
“你已身有不适,又方长途奔波归来,即便着急也至少歇几日再出发。”他一副雷打不动模样,我担忧阻拦,他却摇头:“我无大碍。但若邓午得知所谓进攻凉鸿泛夜只是幌子,必会立时着手囤积粮草。我军早到一日,饶鲁后援便少一分。刻不容缓。”
他字字掷地有声,我心急如焚:“那只是我的猜测。每次讨论军事时我们都确保绝对严密,何况若你以眼下状态赶去,鞍马劳顿只会适得其反,你……”
“本将心意已决。”忽地站起,桓恪语气沉静,与我截然不同:“郭将军,明日便请下令,率军出发前往饶鲁。”顿了顿,他举步走到郭川身边:“请郭将军引路桓恪,同去检查攻城器械。”
偏头瞅我一眼,郭川转身与桓恪离开。董闰本欲上前宽慰,但见我脸色铁青,只得默然作罢告辞。
又急又气走至桓恪房间,空迹不在房中,想来又被他随身佩带,我再忍不住心中焦虑狠狠踢向床沿。
不发乎情,即非礼义,故诗要有乐有哀;发乎情,未必即礼义,故诗要哀乐中节。曾经我待桓恪,因宗政煦于先而至的惩羹吹齑,确是能称得一声不矜不盈。而时至今日,不知何时,潜移默化间,关心则乱四字竟已成两人常态。这般莫好莫坏的变化……致此心乱如麻可知也。
冷战的压迫氛围感染到与我们同用午膳的每个人。铸丰嗫嚅良久,小心翼翼的询问情况。我沉着脸庞不语,桓恪只是叹息,而后摇头。
放下筷碗后俱是无话,郭川方要先行起身,一名兵士从远处疾奔过来,见这气氛愣了愣,很快走向我:“伶月帝姬,有您的信。”
“我的信?”同样奇怪,一是因这名谓,二是因这信件。我接过信函还未拆开,郭川先在一旁漠然:“王妃到底是王妃,换了几重身份也仍能得故人牵挂。”他冷冷的与我对视:“若与过去这般藕断丝连,还是勿要再随军前行为好。”
本就在为明日出征烦心,郭川此言无异于火上浇油。我方要反驳,却又顾及兵士俱在,恐为桓恪多添烦扰,只得恨恨停住。桓恪却开口,替我反驳:“郭将军此言差矣。在座诸位兄弟,包括郭将军与桓恪在内,哪个敢说自己与曾经撇的一干二净?不说旁人,郭将军这些年来不也一直不遗余力寻找令弟吗?”
郭川随此话竟露出哀然神色,很快收敛不再言语。我自顾自拆开信函,佯作不知桓恪向我挪近一些。抖平信纸照例先看落款,不由又惊又喜,低呼出声。
见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桓恪好奇凑近,却立刻皱眉:“单过?谁呀?”
他有意做出吃醋模样,引得铸丰等人俱偷笑起来。我瞥他一眼仍不搭话,却不自觉轻勾了唇角。单过写道他得了良机,得晋升为御前侍卫,随侍于萧纣身边,也因此寻机得知我身在胡汝,难怪此前几封信件都石沉大海,未得回音。前段时日宗政煦去至凉鸿,他随萧纣接见时,却惊见当时跟在我身边的曲终竟在宗政煦身后。寻了机会拉住曲终,但她也不知我情况如何,只道如单过有话对我说可将信交与她,由她转寄。单过忙将此过程新添而上,将早已拟好的信件交给曲终。
我愣在原处一动不动,生怕这不过是幻梦一场。桓恪也看毕此信,见我模样如何不知我心间所想,抚上我肩头轻声:“曲终姑娘安然无恙,实在是吉人天相。”
“曲终没事,她真的没事……”我颤抖着声音一遍遍重复,桓恪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确认,顾不得身遭环境与他人,我扑进桓恪怀中喜极而泣。安抚顺着我衣衫,桓恪手上动作却忽然一顿,略显惊讶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郭将军,您……?”
方才还捂嘴轻笑的兵士们俱不可置信的望向前方。我从桓恪怀中探出头看去,却惊见郭川竟视若珍宝般捧着那信纸,眼角极缓极浅的流出一滴泪。
与桓恪诧异对视一眼,桓恪甫要再问,郭川却箭步跨到我面前,颤抖的举着那封信:“王妃,给王妃写信的这人……何等样貌?”m.χIùmЬ.CǒM
心下懵懵懂懂有些明白过来,我启唇方要言说,怀延却在一旁道:“额头很宽,浓眉大眼的,哦,他眼角好像还有道疤。”
“你倒是记得清楚。”笑言一句,桓恪回望向郭川,也已猜到那可能:“莫不是单过便是郭将军的……”
“这字迹是出自他手,他眼角也确实有道疤痕,是我与他分散那年被流寇所伤……只是怀延你如何知道?”
“当初是单过将我护送至泛夜,途中遇见了王爷与怀延他们。”顺而忆起初见,我抿唇轻声:“不过我同单过相识时,他像是方过弱冠之年,与将军年纪相差……”
“那便是阿山啊!”长叹一声,郭川似又醒悟道:“单过,郭山……就是他,我终于找到他了啊!”言语间铁汉柔情再难掩饰,郭川默默流泪,许久平复心绪:“二十年前天下大乱,我与阿山被困赤峰,与城中百姓受尽汪庆中父子欺凌。幸得董闰将军与赵厚幽大人妙计攻破赤峰,汪庆中被杀,其子汪仁侥幸逃脱,我与阿山被混乱人群冲散,二十年来音讯全无……”
虽未写明那时情形,但单过仍对我当时行为多次言谢。郭川自然看出我于其有恩,猛然冲我单膝行礼:“多谢王妃施恩,保阿山性命。此等恩情郭川没齿难忘!此前郭川还对王妃诸多刁难,是郭川井蛙之见,万望王妃恕罪!”
言罢郭川敛容肃然,预备双膝跪地叩头行礼,我忙俯身拉住他:“郭将军这是做什么,拂檀当初不过举手之劳,是单过……是令弟吉人天佑,凭自身本领化险为夷。”扶郭川坐好,我浅笑:“如今令弟平安,郭将军只应开怀。前尘往事,无需再提。”
郭川启唇无话,只得抱拳垂头,桓恪拍他肩头聊表安慰,转而面向俱有喜色的将士:“一朝得闻双喜,郭将军之弟与王妃女伴俱得平安,实乃吉兆。”顿了顿,他举杯高声:“我军定能借此喜事大败饶鲁邓午!诸将可有信心!”
“有!”气震山河,军队上下齐心,再无犹疑。我望着桓恪微有歉意眼神,只得浅浅叹气。
夜已深沉,我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冷静下来再回想白日之事,单过信中内容,郭川所言往事……曲终安然如故我自是欣喜万分,但她既知我所在胡汝,却并未与我联络,又怎生跟随宗政煦前去凉鸿,着实令我费解。郭川道他与单过二十年前分散,当时兵戈抢壤民不聊生——娘亲也曾与我提起,她本籍乃属泛夜,是因兵荒马乱被人拐至凉鸿,阴错阳差进入终蜀后宫为舞姬——而汪庆中既殒,其子也在战火中不知下落。可若其子汪仁便是我知的汪仁,那其原本便是胡汝人,竟有手段博得凉鸿先帝宠信,在终蜀扎稳根基,实在不可小觑。不过此重身份于他……必算不得什么好事。
次日起兵,除必要休憩外我们马不停蹄。桓恪担忧我疲累,我忧心他倦乏,一路提心吊胆,再无初时从归桑至邢州的轻松。郭川那日心神激动,平复过心情对我倒多生几分尴尬。我于单过有恩不错,但郭千乘乃郭川亲子,爱屋及乌之下,他对祁连衣也极为照拂,自然知晓祁连衣对桓恪之情。此前于我的针对便有此因。如今这番,两相为难倒不知该如何待我,原本的针锋相对本该化为熟稔,却平生出些许躲避陌生来。
此事于我而言无伤大雅,枝节旁生于别处。此前我的猜测全然错了方向,韦子护逃回饶鲁不是为向邓午泄密,而是为向邓午复仇。他不知用何等手段诱骗邓午与其独处,寻机杀之,又收服邓午手下一众干将,对外宣称承继其父韦野帝位。至此,韦子护再无所顾忌,复仇心切疯狂练兵,后更向凉鸿称臣,被封镇西将军。待我们来至饶鲁城外时原本的富饶之地在外看来竟如死城一般,全不敢想象城中模样。
饶鲁城外天然一道江水,渡过此河距饶鲁便不过百余里。以轻舟渡河试探虚实后,郭川与桓恪率军渡过淄河,衣裳水迹未干时韦子护便领军三万偷袭,却被桓恪战败,数千名士卒投降我军。韦子护逃回饶鲁,闭城固守。郭川命在饶鲁城外修高墙挖深堑围困之,桓恪同我前往招抚饶鲁四周诸城,韦子护所署广固刺史段昂等于二月投降。
“驻围饶鲁已四个多月,想来韦子护很快便会难以支撑。”今年的初春格外寒冷,我拢着袖炉,看烛火映得在场将士红光满面:“只是未想到那时他竟丧心病狂到反叛胡汝,俯首凉鸿。至多一个月,凉鸿便会派兵增援解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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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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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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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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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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