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丰不敢懈怠,道:“应是向饶鲁而去。听闻饶鲁城守邓午与韦野交好。”
轻点头,桓恪挑眉:“郭川将军仍在饶鲁,能否靠近甚而进城,便看韦子护自己运气了。”看向仍跪着的铸丰:“你擒住韦野有功,韦子护不足为惧,也不算你失职。只是我命你办的事,若做不好便同此次共罚。”
说这话时桓恪已有笑意,我以为他是与铸丰玩笑,谁知铸丰却笑着向我望来:“既是将军之命,又……铸丰定全力以赴。”我嗔怪瞄桓恪一眼,不再追问,起身随他二人前往军营。
许是桓钧烈本意,许是合了桓评意思,桓恪上书说明军队想在定山休憩些时日,原该是不情之请,却极快得到应允回复。此战缘由虽未全然写明,但奏疏中强调了董闰功劳,因而不多久董闰便升任为定山城守,从此与邢州商通往来,再无战事。经此一战,桓恪所率之军,上至将领,下至兵士,俱对我抛却成见,纵使因韦野一事知晓我真实身世,也很快接受,还笑称如此更是与桓恪门当户对。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旧日的痛苦与紧张,一并消弭在渐起的柔风中。
二月初九是桓恪生辰。起个大早连同铸丰等做了好些糕点,我轻手轻脚端着碟筷到桓恪房门外,敲过门忙蹲下身子想坏心吓他一跳,忍着笑意抬头,却大吃一惊自己跌坐到地上。桓恪笑意盈盈的蹲在我身前,看我狼狈模样毫不客气的嘲笑,伸手点我鼻尖:“笨蛋,明知道铸丰藏不住事还叫他帮你,还想吓我呀。”
我恨恨回头去寻铸丰,哪里还瞧得见人影。丧气的被桓恪拉起身,我从食盒中拿出点心,那句生辰喜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托着腮看他满脸享受模样,我鼓足勇气轻声咳嗽一声:“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嗯?说吧。”迫不及待的又咬了一口糕点,竟有几分狼吞虎咽之感,桓恪不解望我,我心中微恼这人总是如此,边攥紧衣裙坚持:“你凑近些,我要悄悄说。”
疑惑听话,桓恪果倾身过来。我愈加手足无措,紧紧攥着衣角声若蚊蝇,暗自后悔:“呃,就是……”
“什么?”他离得极近,言语间口中甜腻香气扑在我脸上,熏染的我面容若霞。“就是……”
耳畔只听见极轻的一声笑,接着整个世界都静下来。我怔怔望着桓恪满是笑意的剑眉星目,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睫羽轻眨似乎都扫到面上,软绵如风,却仿若在心间点起一束柔和星火。此刻的唇齿相依像是魂牵梦萦的一次不期而遇,又像是朝思暮想的一度金风玉露,我搭在桓恪肩头的手渐渐放松,缓缓闭上双眼,任由这亲昵近一分,再近一分,清浅呼吸彼此交换间,便胜却人间无数。
绯红着脸颊结束这个漫长而短暂的吻,我不敢抬头,坐立不安,正要小声说一声先走了,桓恪却噗嗤一笑。微惊望去正瞧见他轻抚唇角,笑中调侃和着目光柔情一并拢过来:“真甜。”
我微愣,下意识看向桌上糕点,又听得一声轻笑,疑惑望着他许久,终于了悟其言下之意。
我落荒而逃。
当夜铸丰怀延等带领将士为桓恪庆生。我坐在一旁羞赧不语,望着桓恪被不住劝酒,既觉好笑又觉心疼,犹豫片刻方欲上前劝止,身后便有人轻唤。董闰捧着手中物件冲我点头,我会意一笑,回身对着人群叫道:“你们可都歇了吧,别真把将军灌醉了。”
“王妃心疼咯?”得率显然已经迷糊,摇摇晃晃兴高采烈:“这还只是将军生辰,待到王妃与将军喜结连理之日,兄弟们那才要尽兴狂饮呢!”
打了个酒嗝又歪了歪身子,得率摇摇欲坠间被广旗一把扶住。无奈摇头,我从董闰手中接过那物件,用了所有力气方才勉力将其捧到桓恪面前。众人早自发自动为我让出一条路来,桓恪见我吃力赶忙接过,似对这重量也很是吃惊,眼底乍泄一缕清明,我暗笑他果在装醉。
“生辰贺礼。”心想白日间已经输人,此刻可不能输阵,我趾高气扬:“城中铸剑师傅那处正巧有材料,我闲来无事……”边说着边恨不得咬了舌头,我清清嗓子,认真望着桓恪道:“总之……生辰喜乐,澄廓。”
桓恪愣了愣,而后轻笑,单手便稳稳托住那重量,慢慢解开外裹。
“‘匣里星文动,环边月影残’。”喃喃出声,桓恪回眸看我,眸中流光溢彩,我不禁一愣。董闰已走近,同样赞叹道:“果真赤色照人寒,自然神鬼伏。”看看桓恪再看向我,董闰笑道:“瞧平州王神色,孟姑娘这礼物确是送到王爷心里了。”
“‘空迹’。”举到眼前端详,桓恪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嘴角轻挑,将剑匣放到一旁,随性洒脱的舞起剑来,行云流水婉若游龙,倏尔收势叫人意犹未尽。周边一片喝彩声中,桓恪潇洒收剑入鞘,再次看向我:“名字也极当。”拱拳倾身:“多谢拂檀姑娘慷慨解囊。”
众人俱大笑,我微红着脸,却见他举剑至唇边,轻吻剑身,再度笑言:“二者,澄廓必俱珍之。”
我从前怎地不知桓恪如此匪气?
时日悠闲一晃而过,转眼竟已是夏日。被桓恪捂住双眼不知走到何处,我询问多次,他只是笑而不答。终于允我睁眼,先回手打他一掌,不理他痛呼,回头望向前方,却定在原地,全然愣住。我知今日生辰,桓恪定会与我相庆,但等了一天都毫无征兆,虽无埋怨,心头到底难免失落。因此全未想到,此刻竟似是定山城所有的百姓与将士全部站在我面前,面上俱带着笑容,齐声贺我生辰之喜。颇有些难为情的一笑,我回礼致谢,转望向桓恪方要嗔怪,眼前却呈上一把琵琶。
我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琵琶,即便其上宝玉点缀,华贵无双,却无半分堆砌之感,浑然天成。见我迟迟不接,桓恪笑着递近些:“礼物。”我犹自怔怔,“啊”了一声,桓恪笑叹:“这是乐傻了?”做出一副委屈模样:“这琵琶确实非千金之物,莫非入不了王妃明眸?”
连反驳都忘记,我轻轻接过琵琶,试着轻拨了拨琴弦,音色美妙宛如天籁。又惊又喜的望向桓恪,他敛些玩闹神色,略低头认真道:“这把紫檀玉贝琵琶既是我们相识一年的贺礼,也是你生辰之礼,更是……我所与你的回礼。从前你应有的,现下你拥有的,未来你愿有的,哪怕穷尽天涯,我也会为你寻到。”
不说这琵琶之上珠玉如何难得,只看那琴弦便知桓恪近来手心伤口从何而来。可他全不提及,只为了众人以为依权而得的这份惊喜。我垂了眼眸不语,桓恪拿开琵琶对我了然一笑,顾不得丢人,顾不得众人在身侧团团围了一圈,我直扑进桓恪怀里,将头埋在他胸前抹泪。
“哪有在人生辰惹人哭的。”小声说话,声音闷在他衣衫里,他的笑声透过胸腔愈加清晰:“好,是我错了,下回一定再接再励,好不好?”
破涕为笑,将眼泪俱蹭在他衣衫上,我心满意足的推开他,看他微微窘迫,回身拿起琵琶,环视着隐隐兴奋人群。“你们竟敢都帮着王爷骗我,实在该罚。”佯作恼怒,我顿了顿,忍不住先笑出声:“便罚你们坐好了,一个也不准溜,听我彻夜奏曲罢。”
百姓与兵士登时欢呼起来,我笑的眼角都渐湿润,又被揽进那坚实臂弯里。
这般的大好时光,若希冀一直如此,是否太贪心了。
娘亲,我现在这样幸福,幸福的已不能再要求更多。如果我停下脚步,如果我暂且忘记仇恨,如果我用一生的时间去原谅去遗忘,您会否怪我,兰步坊的姐姐们会否怪我?ωωω.χΙυΜЬ.Cǒm
桓恪这样好,他值得更好的女子,可我不想将他让给别人,连幻想那些场景都似有窒息般的痛楚。我其实如此自私如此自卑,这样的我,是桓恪视若珍宝的那个“拂檀”吗?他无微不至至此,即便结局仍是注定的万劫不复,万幸,我总还有念想繁华如火,总还有回忆落星如雨,那是世人千寻不得,明月万求不谙的致命苦涩与彻骨甘霖。
心头早生的隐隐不安终于随着七月的一场骤雨落到定山城。邓午据饶鲁割据一方,宣布对抗胡汝。七月中旬,桓钧烈命郭川攻打饶鲁,邓午凭借城池之险抵抗,并把韦子护送于郭川。
“饶鲁城池坚固,暂难攻克。”桓恪蹙眉在帐中指点地图,我执笔字字书下。“请郭将军留得力干将于饶鲁城驻守,大部撤至定山。为长远计,日后如何行事,桓恪望与郭将军面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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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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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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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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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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