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率愣住,怀延看出不妥,忙圆场道:“罢了罢了,只要将军与伶月帝姬能安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前言不搭后语。”广旗嫌弃的瞥他一眼,我笑着点点头,他们不再追问,勾肩搭背走回人群。
“……帝姬。”踟蹰片刻,铸丰终究驻足。我知他胆大心细,且与桓恪最为交好,当下也不先行发问,只默默听他道:“将军与帝姬此行去往定山,目的不只是为平乱吧?”
直直望他须臾,我颔首确认。铸丰深吸口气:“怀延他们或许不知,但将军却同我说过。帝姬最终要去的地方,乃凉鸿终蜀。在此之前,帝姬所为一切皆为铺垫。铸丰斗胆,多言问一句。若一切顺遂帝姬所想,那么将军于帝姬而言……”
他止了话尾,我无言以对,气氛一时僵持,许久我才缓缓而言:“如王爷曾经所言,他本可能不会卷进这些事端中,因我身在其中,难以自拔,他方才破釜沉舟,如赴汤火。或许最初我二人是抱着彼此不遗葑菲之心,但现下,却只余我单方利用王爷了。”
铸丰在一旁极安静的听着,我抬眸望他,浅浅一笑:“你已知我最终的去处,铸丰,那也是我最终的归宿。”他凛然一惊,我比了噤声手势:“云泥已殊路,百念皆成灰。萧月穆与桓恪,注定不得长相厮守,哪怕砥砺前行。命途明灭,在劫难逃。既明知不得善终,便干脆勿要错误开始,以免日后心痛心伤。”
欲言又止,铸丰为想劝说措辞几乎抓耳挠腮,我盈着笑等他下文,回眸正见桓恪望向此处,目光温柔宽和,凝住我默然莞尔。攒出一个笑容回他,我转回头对铸丰轻声:“今晚我所说的话,希望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我心已决,无人可再阻拦,也就不必再给王爷多添烦恼了。”
“可是帝姬,”似是我说的话提醒了他,铸丰忙不迭地劝说,“您又有没有想过,将军迟早会知道帝姬如今的想法。若是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他回忆了悟,定会责备自己未曾早些察觉。天下皆知,胡汝平州王素乃挥斥方遒,落子无悔之奇才,他想做之事,想护之人,至少不会平白落了委屈。但是那日帝姬为救我等而自伤,昏迷时将军的狂怒,全冲自己右手而去。他那几日只喝水,粒米未进。”我怔忪,铸丰轻声些,望向篝火方向:“我们劝他时,将军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这柄剑,这双手,本该用来保护她,却伤了她。’”
此语桓恪确是曾与我诉说。只是他如何将苦闷发泄于自身,如何这般不自珍重那最重要的右手,如何那样傻,借伤害自己来与我同受痛楚……这些我一概不知。若非铸丰告知,或许我此生都不会知晓。
头脑似乎都不能思考,我犹自坐在原处,铸丰已起身:“帝姬应也明晓,此刻的违心对将军是另一种伤害。如果结局当真不可逆转,依帝姬如今所为,将军与帝姬之间便只余遗憾,再无其他。帝姬便忍心……连回忆与曾经都不给将军留下分毫吗?”
当晚我与祁连衣同宿一室。她不住翻身,我同样毫无睡意。掀被揽衣而起,我瞄了眼兀自不动的祁连衣,随意搭了件披风便出了营帐。霜凝树枝,茂叶枯卷。深秋的夜原是这样寒冷。抚肩走走停停,不经意抬眼间却见一营帐中点着极暗的烛光,人影绰约。
靠近些先嗅得一缕檀香,我心中一定,撩开帘布,果是桓恪。他身前经案上供着香炉,正拈着檀香欲拜,见我进屋也不问我为何没睡,只轻轻皱眉:“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些衣服。”我走近些,望着经案上簪花小楷抄写的经文,默然不解。桓恪拿起经文递给我:“是皇姐抄录的。我出战前夕,她必亲手书写一册,叮嘱我敬香行揖。”
默待桓恪完毕,我轻声:“公主这般关心于你,却还对我那样好,当真是心善。”止了桓恪安慰,我偏头看向帐外:“虽说明日中午才出发,但既有守营兵士,你又是领军,今晚该早些休息才是。”
“饮了不少酒,却没什么困意了。”笑了笑,桓恪轻抵额角:“说起明日,我倒想起一事。此行路途甚远,马车都要用以装载必需物品,你只怕要骑马了。”
“啊?”我惊讶为难道:“可是我不会……”“所以明日卯刻,我在营帐外等你。明日上午,我都会教你如何骑马。”桓恪扬眉,我苦了脸色:“一上午我也学不会的。”
“我想教,你便一定能学会。”他倒是自信满满,与我一同向外走:“何况你灵心慧性,只怕用不了一上午便成了。”
卯刻天尚未明,我一出营帐桓恪果已候在那里。为整洁利落,我特将发式梳为双螺髻,身着桓娓相赠的胡服骑装。左衽海棠红大翻领、茜色窄袖回鹘长袍,腰身收紧,系樱草色窄带。下穿素白胫衣,足蹬竹青翘尖尖头履。
上下打量我一通,桓恪玩笑道:“只论装束行头,便已成功一半了。”“人靠衣装马靠鞍。”我轻快些许,忍俊不禁:“不过就是这七字罢了。难为王爷这般费心鼓励我呐。”
笑而不语,桓恪牵着一直所骑的白驹,与我并肩走向跑马场。有守营兵士兴致勃勃的望过来,呼朋引伴惊起不少人,也不靠近,只是笑着指指点点。颇有些别扭的看着桓恪先翻身上马,而后向我递来右手。迟疑片刻,我仍拿了一方丝绢敷在手上才递与他,耳畔似听得兵卒们一片嘘声。桓恪恍若未闻,自顾自教我如何握住缰绳,如何踩住脚蹬,疾奔缓行事无巨细。如此充耳不闻到巳时,跑马场边已围了一众人。
我方自己驾马满场走毕一圈,桓恪将马唤停,毫无预兆跃身而上,我来不及吃惊,他已在我耳边轻笑,呼吸温热:“前面有一片银杏林,此时看是最好的。此处太过喧闹,不知桓恪是否有幸邀帝姬同去?”
我因他故作的油嘴滑舌忍俊不禁,但自晨起到此时还未进食,又担忧他劳累,不免犹豫。桓恪却看透我心中所想,拍了拍随身布袋:“若想着早膳,我早已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帝姬。”我瞪他一眼,本想作佯怒模样却终究忍不住笑意,煞有其事昂首道:“也罢。看在你如此尽心尽力的份上,本帝姬便赏光一去吧。”
桓恪朗声而笑,扬鞭吆喝一声,驭马奔驰。身后人群迸发出欢呼,我心情畅快,也随之轻笑出声。行不多久便奔入银杏林中,桓恪也不放缓步子,只先疾驰,秋风飒爽拂过脸颊,我不禁微闭了眼眸。直至树林尽头方才勒了马首,调转马头,桓恪气息仍稳:“如何?”
“酣畅淋漓。”我侧了脸去看他,瞬间两人面容贴的极近,微愣后忙回过头,借红润脸色掩去羞赧。桓恪静了片刻,倏尔欢喜,道了声好,再度扬鞭。本还想若如此回程未免可惜这好风景,谁知桓恪似知我心意,只奔驰了一半路程便住,轻言一声便在此处休憩片刻,我点头应过。
桓恪先行潇洒甩镫离鞍,回身笑着向我伸出手。日光流过层叠树叶,金色光影映照在他脸上,细碎星芒在他眼底闪烁,衬得那剑眉星目愈加璀璨动人。我微笑,欲拿出丝绢覆在手上,却惊觉方才一通畅快驰骋,丝绢不知何时遗失。桓恪一瞬不错的看着我,仍稳稳的伸着手,等我将手放至他掌心。我不安难决间腕上蓦地一热,身子竟腾空而起,被他稳稳的接下马来。他掌心暖如温玉,薄茧熨合在我手腕之上,浅浅痒酥。那修长十指似有定心安志之效,桓恪待我站稳便即松手,负过手去,静静的笑着看我惊愕模样。wWW.ΧìǔΜЬ.CǒΜ
上次在泛夜秋狩围场情况紧急,刚眼见数人尤其是兰汤横死在我面前,我尚有些没缓过神,下意识便将手递与桓恪,靠着这仿佛世间唯一的慰藉逃离那场荒唐的慌张。此后于胡汝宣事殿中、太皇太后威压之下,几次双手交叠也只是为瞒天过海,圆了戏码。而这一次,当我迟钝的、后知后觉般凝神抬眸,却迎上一双灿然生辉的眼睛。其中有少年的促狭,更有情愫的深邃,有显见的愉悦,更有隐含的惆怅。
我发觉自己竟舍不得移开目光。桓恪的双眸中,映出的是萧月穆;而旁人的眼眸中,毋论悲喜爱恨,映出的总是凉鸿伶月。随他席地而坐,有风吹过,银杏沙沙作响,间或金叶飘落,如同一场锦绣花雨。桓恪备好的酥饼我只在平州王府赞过一次,他便不嫌琐碎包了好多,递与我的全是完整,自己留的都已破碎。我缓缓嚼咽,望着桓恪去抚白驹的背影,心中千万心思千转百回,贝齿与下唇分分合合,直至觉出一丝血气,方借这微疼欲要启唇。
甫要开口,桓恪却背对着我抢先一步,没头没脑,蹦出一句:“这白驹随我出生入死,数年来一直相伴身边。我便据其特性为它起了名字,你猜猜看?”
酝酿起的决心顷刻烟消云散,我暗恼这话来的不是时候,边起身走近,尽力掩饰语气波澜:“天下之字何其多,这要我怎生去猜。你别卖关子了。”
“‘不蹶不惊行步稳,最宜山简醉中骑’。”桓恪回首微笑:“它即便在疾驰时也能跑的极稳,无论何处总如履平地。因此,我便唤它做‘宜醉’。”
“这名字当真妙极。”我复述二字,抚上宜醉白鬃:“既带悠闲之味又不失豪阔之感。不仅于它适合,于你更是恰合。”
“宜醉可比我悠然的多。”沉了声色,桓恪语气隐忍,目光深长悠厚,迫使我只得一心一意,与他对望:“它只顾一心一马平川。不似桓恪,已入相思门,恨不关风月。”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怦然心动,隐在身后的双手紧扯衣衫,这一刻似乎连微风都止息,心头蓦然浮上“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般的朦胧茫然,直至宜醉在一旁打了个响鼻,我方大梦初醒,逼迫自己说出话来:“我已……始知相忆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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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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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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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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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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