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小二出了雅间,只余我和宗政煦两人,未放轻声音特意掩饰,反正附近定都是他的人,无须担心泄密,我看着颜色鲜明的一桌菜肴,一时间不知该做何感想。
三日前回到林风殿,我还未向兰汤发问,皇后已经先至。只得做出与兰汤正闲聊模样,好奇询问皇后来意。也未转弯抹角,皇后和盘托出,道宗政煦已被封为大鸿胪,册封当下便向孟登请命,想带我游览忝渠景致。孟登便命皇后来问我意思。
先做惊讶再行思考,我迟疑片刻方才应下。当晚姜游便来传话,说三日之后宗政煦会在政见殿阶下等候。却不成想他接上我后竟直接到了忝渠城内繁华街巷的一座酒楼,毫无遮掩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雅间。
“帝姬觉得有不妥之处?”悠悠然夹菜入碗,宗政煦又如那晚一般笑意深深。
我移开目光,看向桌上那杯清茶:“以大鸿胪身份宴请凉鸿帝姬确实顺理成章,只是你刚刚封赏即刻便说,不是明摆着早有计划么。而且,纵使我出了深宫,公子觉得只在忝渠城大摇大摆的走一圈,我便能四海闻名了?”
“当下便说与隔几日再说相较,哪个显露的不安犹疑更多,哪个表现的急功近利的更多?”宗政煦拿起自己面前清酒,浅嘬一口:“帝姬当时也说,依帝姬对皇上了解,他不是个简单角色。能使全然莫须有之事演造的如确有其事一般,有如此心思之人,必定极其疑神疑鬼。煦在封位大鸿胪后立时请命,他第一反应自然会怀疑我早就图谋不轨。可是此念转瞬,他又会想到依父亲如今能力,煦不做这大鸿胪也无妨。上任伊始便要带帝姬游览忝渠的原因,是煦自己贪图虚名,好大喜功,不过是在做表面功夫罢了。”
赞同点头,我附和承认:“确实。从来帝王多疑窦,皇上会多想一重无可厚非。只是……”我抬眸看他,“姜游同我说,皇上听你请命后只是微愣,旋即竟然笑着说要问我自己意思,而看朝中其他大臣神情,也都似有所悟一般。这又是何故?”
“帝姬难道想不出?”放下筷箸,宗政煦直直望进我眼眸:“繁锦去求皇上下嫁于煦时皇上的烦躁,兰汤与帝姬一直的疏远,还有刚刚,煦与帝姬同进一间雅间而众人并未太过惊讶……”m.χIùmЬ.CǒM
我的脸上飞红一片,想要看向别处,却被那双深邃眼眸紧紧吸住,动弹不得。
“这所有的原因,皆与帝姬方才所问答案相同。”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煦倾心于帝姬。此心自始起,此意众人明。”
我犹自愣愣,任凭这话回荡在房中又渐渐消散,心急切的想蹦出胸腔,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抚膺叹息。宗政煦身遭的一切事物似乎都淡化了,我只能看见面前这人,他微微笑着,眼神从始至终笃定从容,我却突然不确定他真正在看的是否是我。
像是从一场大梦中恍然醒来,我极快收敛目光,垂下眼帘看到了才发觉,膝上裙衫被我扯的几乎要裂开,松了手徒留皱皱折折的深痕。强定心神,我刚要抬头说话,房门却突被轻敲了几下。
下意识看向门口,耳边一声气定神闲的“进来”,一男子推门而入:“纪叠拜见公子,伶月帝姬。”
行了礼数并不起身,就着垂首拱手姿势开口:“公子,俱已打点好了。”
“知道了,下去吧。”从头至尾未看纪叠一眼,宗政煦事不关已模样,只在他掩了门后才抬眸对我一笑:“帝姬尚未动筷,可得快些了。能令帝姬家喻户晓的机会,就在今晚。”
原以为宗政煦下午会有何安排,担心误了时间,我只简单用了些午膳,却不料他何处也未去,只让我一同随他在大街上散步。街道两边尽是商铺店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今日我着一袭散花烟罗凤尾裙,两畔金线,下缀云雾流苏。即便穿戴已是简单,衣饰却还是华贵,不久便收到一片探询好奇眼神。
不自在的低了低头,却也难忽视心中一抹奇异愉快,我偏头看向宗政煦,刚要问他到底意欲何为,却眼尖瞧见他身后探出一串冰糖葫芦。不自觉驻足,我只盯着那些红色的晶莹看,冷不防一人撞着我的肩跑过去,不禁踉跄一步,抚住撞得生疼的肩膀。
“站住!”身后的随身侍从这才喝住那人,一把上前把他推到我面前。
“哪里来的小子,伶月帝姬都敢冲撞,是不要命了!”言罢一脚踹去。
“住手!”制止脱口而出的同时我也明白了宗政煦计较,暗中瞥了悠然自得的那人一眼,我扫了眼不知何时聚集的骚动人群:“他又不是有心,再者说是本帝姬停住不走在先,怪不得别人。”
那侍卫唯唯诺诺的点头应是,我看着撞我那人哆哆嗦嗦模样,心道这戏子若非眼神全无惧意,演的倒也算是有模有样:“平白拦了你的路,对不住了。”
似就在等我这一句话,这人忙不迭跪下,由他提醒,所有围观百姓也跪身拜见:“草民不知……不知伶月帝姬……伶月帝姬饶命!”
无奈叹气,却眼见几个听到我叹息的百姓抖了抖身子,身边宗政煦依旧置身事外不急不慢。腹诽一会儿定要好好儿跟他理论一番,我扬声耐心:“本帝姬来泛夜已有段时日,一直对忝渠的风土人情心有向往。今日得空,才与大鸿胪一同随意走走,百姓不必过于拘礼。都平身罢。”
谢恩声后,宗政煦终于开口:“伶月帝姬劳神了。前方不远有一处荷塘,请伶月帝姬移驾歇息。”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恰能使所有人听见,通向那荷塘的路立时被让出来。我轻轻点头,不再说话,随着渐行渐远,感受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又微微叹了声气。
走至荷塘池边,却见靠岸近些的荷花早已尽数被人摘取,只远望见深处似还存一抹淡红。
“是附近的百姓将荷花带茎剪下,或拿到市面去卖,或自带回家观赏。”看透我疑惑,宗政煦先一步解答。我只远眺余下的那些荷花,听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响在耳畔:“帝姬曾说芙蕖于这世间格格不入,眼前所见正可反驳此话。牡丹固然艳丽尊贵,芙蕖却也不输清净高雅。”
我转过头,他正巧微俯身,一瞬间两人离的极近,我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若帝姬愿意,”见我动作只略勾唇角,宗政煦姿势不变,“芙蕖也能成为国色天香。”
猛退一步,我还未说话,打眼却望见纪叠不知从何处走来,手中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我惊异看着宗政煦接过,转身看我吃惊模样,笑中分明一丝得意:“方才帝姬不是因它流连驻足吗?既免帝姬日夜想念耿耿于怀,煦便也正好借此做个顺水人情。”说罢伸直手臂,将那冰糖葫芦递与我。
我仍未缓过神来,直直望着他指尖执住竹签,目力所及是鲜艳欲滴的火红和金黄,还有骨节分明的那只手。慢慢抬起手接过这串冰糖葫芦,恍惚间自己的手似乎缩小,与幼时无数次从娘亲手中捧过冰糖葫芦的画面重叠,舌尖回味起那股甜美,唇边却是难咽的苦涩。
心头后知后觉的涌上浮浮沉沉的感动,再难去警醒自己,这或许就是日后哪一分痛楚的哪一处伤口;顾不得掩饰眼中盈满的霓虹,映着耀目的阳光,第一次用真心和站在我面前的这名少年相望,起承转合间任凭那两个字随颤抖一同溢出。
他愣了愣,心领神会般微笑,如晨烟暮霭,春煦秋阳,暖如其名。
之后的一下午,我们都无所事事的在各处闲逛。只是,但凡有一样东西我多看了一眼,宗政煦必会买下,全然不理会我的辩解与阻止。只好目不斜视的怪他挥金如土,他却笑言是想再听我说声谢谢。
被他气的不怒反笑,回首与他对望,却看见那一贯平静的眼眸中浅浅涟漪波澜,我的身影像是刻在其中,那样清晰动人。
忝渠地处南方,此时又是夏日,天色全暗下来竟已是酉半时分。用过晚膳,宗政煦示意我随着人流前行,不多时竟望见一方平台,略高于地面,上面零零散散的放了些桌椅摆饰,看样子是个戏台。
戏台边已聚了一众人,听其谈话,今日要奏的是琵琶曲《塞上曲》。我有些兴致缺缺,又站了片刻人群也喧闹起来,看样子是已误了时辰。转身正要对宗政煦说离开,却惊觉周遭俱是陌生面孔,莫说宗政煦,连纪叠与几个侍卫都不见踪影。
心知定是被人群冲散了,我咬着唇向外走,方挤到戏台边缘却冷不防被人一把抓住胳膊:“你去哪儿了啊,后面都乱成一锅粥了,快跟我走!”
这女子实在大力,我怎生用力都挣脱不开,同她说认错了人她也只是不听,待停下步子环顾四周,才发觉已到了戏台后台。然而眼前没有练习的歌姬舞姬,没有清脆动听的乐声,只有遍目狼藉。地上满是道具的残骸和衣饰的碎片,房中央挤着哭泣的女子,边上站着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的戏园园主。
那些女子的面容和身姿叫我有种“疑似故人来”之感,然而遥在凉鸿的兰步坊,此刻或许只是一片荒凉废墟。暗叹自己恻隐之心已起,我问拽我进来的那人这是怎么了,她瞅了那园主一眼,低声回答:“还能怎么,戏园被砸了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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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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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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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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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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