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马上的周钧,朝着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遍地寒霜的荒原之上,携着俘虏和辎重的朔方大军,蜿蜒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再朝身边看去,监军使团的成员们,人人皆是面有喜色。
一来总算离了那苦寒之地,重回长安之日就在眼前;二来抄没突厥十一部,每人都分得了不少『土产』,也算是不枉此行。
低下头,周钧想起范吉年昨日对他说过的话。
“请功的文书,咱家已经遣快马送入长安,圣人想必是看过了。二郎且宽心,立下这一番大功,必定是赏赐无数。”
八月自长安出发,如今已是二月。
半年过去了,经历了遇袭、出使、北伐等种种事情,周钧再回想这一趟漠北之行,只觉恍若隔世。
“周令史。”
不远处的一声呼唤,打断了周钧的思路,引得他转头看去。
只见孙阿应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递给了周钧。
后者接了文书,看了一遍,发现这是今日的俘隶阚册。
孙阿应喘了口气,行在周钧的身边,开口说道:“今晨拔营盘点,折俘九十三人,其中男六十四,女二十九。”
看着阚册上那些死去俘虏的名字和描述,周钧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说了一声:“知晓了。”
语气之平淡,周钧自己听完,都有些吃惊。
遥想初来大唐之时,周钧的心中只有前世之念,言行举止与周遭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在奴市遇见无家可归的流民之时,他会倾囊赠予,只因心存善念。
路遇不平之时,他的心中存不下偏颇,习惯性的行着前世警察职业的操守。
然而,短短不到一年,经历了诸多事情的周钧,属于前世的记忆和准则,却是慢慢淡了。
对人,对事,对于价值二字,他的认知,不知不觉间有了些许的变化。
孙阿应见周钧想的出神,便轻声说道:“周令史。”
周钧反应了过来,将俘虏阚册收入怀中,又对孙阿应说道:“阿应,再过上数日,到了碛口大营,我就要随监军回长安了。”
孙阿应听了这话,抿着嘴唇,面有戚戚。
周钧看向眼前的朔方小卒,说道:“此次北行,我随身带了不少书籍和文册,回长安之前,我打算把它们全部赠给你。”
孙阿应一愣,抬起头看向周钧。
后者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看书,那些书籍文册与其让我带回长安,不如留下来给你。”
孙阿应连忙垂下头去,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只是不住的点头。
周钧看着对方,笑着说道:“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大丈夫勤学乃是正道,又何故作女儿态?”
孙阿应听完这话,朝周钧唱了一喏,只是说道:“多谢周令史训教。”
周钧瞧向孙阿应,语气放缓:“莫道令史了,只称二郎吧。我此行回长安,又不是今生不来朔方了,说不定过些日子,还要再见的。”
孙阿应点点头,道了一声二郎。
归途虽长,觉日尽短。
三月初,周钧跟随朔方大军,回到碛口大营。
在监军使的送别宴上,周钧酒至微醺,李光弼悄悄找上他,开口便道:“令史可愿留在朔方?”
周钧看向李光弼,只见对方满脸真诚,眼中只是希冀。
周钧放下酒杯,笑着对李光弼问道:“可是王都护派你来做说客的?”
李光弼先是点头,接着又说道:“光弼确是承了都护之遣,但某的心中,也存了和都护一样的想法。”
“长安虽好,但京官如过江之鲫,查考升迁,唯艰无门。”
“倘若令史留在朔方,军中累功,不出三年,寻个府尹,只是易尔。”
周钧看着李光弼,先是拱手说道:“钧先谢过都护的好意,自打入了朔方,军中上下,礼遇有加,钧铭感五内。”
李光弼脸上一喜:“这么说来,周令史是同意留下了?”
周钧笑着摇头道:“且先听某说完,那一日,李将军说了粮饷短缺之事,某回去思忖了一番。”
李光弼一愣,有点不明白周钧为何突然要提起粮饷这事儿。
周钧又道:“拨税、屯田、互市三法之中,某倒是对最后一法,有了个生财的主意。”
李光弼:“周令史有办法令朔方军得利于互市?”
周钧点头道:“有,只不过当下尚且仅是设想,实行起来怕是有诸多不易。”
李光弼知道周钧从不妄语,既然说了有办法,那便一定是有办法。
想到这里,李光弼睁圆双眼,情不自禁的握住周钧的手腕,激动的说道:“倘若令史能解粮饷之忧,朔方军听凭驱遣,莫说不易,就算是要吾等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周钧不着痕迹的掰开李光弼的手,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笑着说道:“李将军言重了,某此番回了长安,便去准备互市的商品,到时朔方军只需负责护送和开市就好。”
李光弼听罢,忙不迭的点头道:“但有所需,令史只管吩咐。”
送别宴结束之后,周钧跟随范监军的队伍,一路南下。
到了三月底的时候,一行人终于看到了长安城的轮廓。
回来了!
终于回到长安了!
满脸风尘、衣着污损的周钧,瞧见远方那座矗立在大地上的雄伟都城,一瞬间心潮澎湃,眼睛也有些湿润。
队伍行至金光门,范吉年颤颤巍巍的从马车中走了下来,在周遭人的注视下,一边哽咽一边摸着城门的砖石。
周钧倒是能明白他的心情,只不过这样停留在城门,徒引他人关注,也不是什么好事。
好不容易将范吉年劝回马车,周钧跟着车队,沿着长街行至安上门。
入了安上门,范吉年要入宫去面见圣人。
而周钧则要带着俘隶阚册,先去往都官司中述职。
入了都官司的廨堂,程主事瞧见周钧,居然一时之间没认出他来。
再反复确认之后,程主事终于喊出了周钧的名字。
只听程主事笑着说道:“一别半载,走时还是个俊俏小郎,回来却成了雄壮之士。”
周钧摇头苦笑,又朝程主事问道:“徐郎中和韦员外呢?”ωωω.χΙυΜЬ.Cǒm
程主事:“徐郎中在宫中,韦员外去了大理寺,这两日怕是都不得回。”
周钧点点头,又看了眼自己带来的俘隶阚册。
程主事说道:“这些公文,你我先交接录册,再过些时日,某就要外放泗州了。”
周钧闻言一愣,开口问道:“程主事要去泗州?”
程主事:“泗州本就是某的家乡,此番回迁,也算是荣归故里了。”
周钧不解:“程主事倘若走了,那都官司这里……?”
程主事朝着周钧笑了笑:“周二郎护得监军、出使回纥的功绩,如今在皇城之中,可谓是人人皆知了。”
周钧略微思考,顿时恍然。
程主事此番从长安外放至泗州,怕是朝中有意为之,为的就是给自己腾出升迁的位置。
想到这里,周钧面露尴尬,想向程主事说些什么。
后者见状,笑着说道:“二郎莫要多虑,这长安虽然繁华,但哪里又比得上某的家乡呢?此番回得泗州,某不觉失落,反而自幸。”
周钧听了,心中稍安。
与程主事交接了文书,周钧先是告了两天的假,接着收拾好东西,便出了尚书省,去往长安城的家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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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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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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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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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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