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面对处于爆发边缘的应景不为所动,他甚至脸上噙着些许笑意:“可医生总该是要救人的。”
“天底下那么多人要救,每个人都有活着的理由,谁来判断他们哪个可以得到获得救治的机会?”应景脸色稍霁:“你动了恻隐之心,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不怪你。不过,今天就此打住,你出去吧。”
然而,面对应景的逐客令,徐离显然不准备就这么轻易离开。他笑吟吟地说道:“院长,虽然很困难,但是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将陈玲塞进实验小组是有可能的。”
应景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顿时又开始不好了。平常时分,他的心境都相当平和。可一遇到徐离,应景总感觉自己静不下来。
“你也知道很困难啊。进入实验小组的患者是经过公平筛选的,就算我是院长,硬塞一个人进去,我会遇到大麻烦的。”应景是一个好人,可他还没有好到将自己的前途全部赌上,就为了给一个素昧平生的病人强来一个机会。
“我知道。”徐离点点头,并没有否定应景所指出的难处:“人生嘛,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总该是要做出选择的。就比如这次你是冒险将陈玲弄进实验小组,还是任由三年前念情的车祸录音被公开......”m.χIùmЬ.CǒM
应景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车祸录音?”
徐离摊开双手:“念情没有跟你们说吗?就在不久前,她遇见了三年前撞的那个人,那个人在发生车祸的时候按下了电话录音,将念情的声音给录进去了,你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应景闻言大惊失色。
他当然不知道录音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三年前他就会将录音处理了。三年前,应念情发生车祸打电话给他。应景听女儿描述的车祸地点就知道附近没有监控,便是让应念情先行离开,然后他匿名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当时,王珏就是被送来了滨江第一人民医院急救,应景甚至去看了他一眼。然而,他当时就关注了王珏有没有死,毕竟车祸中死没死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他根本就没有将精力放在王珏的手机上。
徐离面色微沉:“救护车是你叫过来的,王珏是被送到这里的,所以他的身份你肯定也知道。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王珏有多危险。录音在他的手里对念情意味着什么,想来你比我更清楚。”
应景缓缓眯起了双眼,眼缝之中精光闪烁:“你想要干什么?”
“咱们做一场交易。”徐离淡淡说道:“我处理了录音的事情,你处理陈玲的事情,如何?”
然而,应景还是有些不相信徐离的话:“我怎么确定录音的事情是真的?”
闻听此言,徐离不免嗤笑起来:“应景,不可否认,你是一个好医生,但是,你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或者,你希望做一个好父亲,可现实却跟你希望的相去甚远。”
徐离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应景的讽刺,可应景却半点儿辩驳不得,因为徐离说的就是事实。
只见应景握紧双拳,腮帮子鼓起,面色极为纠结。这时候,徐离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等待应景的决定。
不过,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的决定。
如徐离所料,不到半分钟后,应景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你能保证能处理干净吗?”
“我从来不无的放矢。”徐离将手插入兜中:“所以,这是交易达成的意思?”
应景紧握的双拳放开,不知为何,他突然笑了起来:“没错,我同意了。不过,我很高兴。”
徐离原本放松的肌肉稍稍收紧,他不喜欢应景现在的样子,好像是在嘲弄他一般:“你什么意思?”
应景笑声渐止:“念情一直说你是一个好人,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你只是在你父亲走后陷入了迷惘之中,走错了路而已,可内心或者本质里,你总归是一个好人。”
“我不让念情跟你走到一起,因为我觉得你很危险。但是,这跟我潜意识里认为你是一个好人的判断并不相符,所以我纠结过,觉得是不是我错了?”应景朝着徐离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戏谑:“可今天我知道我不用纠结了。因为你不过就是一个拿自己朋友做筹码的小人而已,我庆幸阻止了念情。”
此刻,徐离跟应景之间不过一步之遥,徐离甚至能看清楚应景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稀疏的白发。面对应景的嘲弄,徐离转过身去,侧对着应景:“三年前,如果你能让念情面对自己的错误,她现在也不用惶惶不可终日。你可没有资格来评判我的为人。”
说完,徐离背向应景,便是准备离开。
只是,开门的间隙,徐离停住脚步,轻声而言:“我帮念情处理录音的事情,不代表我认可念情的逃避行为。若是可以的话,还是让念情自首吧。”
此话之后,徐离不再说话,离开了应景的办公室,在门缝之中只留下应景变幻不定的脸色。
独行走廊里,徐离的脸上没有半点儿高兴的样子。虽说刚才徐离跟应景在言语之上针锋相对,可无法否认的是,应景说的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他刚才确实拿应念情做了筹码。
从理智上或者利益最大化的角度上来说,即便没有跟应景的交易,他也会帮忙应念情处理掉录音的事情。如此一来,与应景的交易其实算是白赚的,可有些事情是不能用这种标准来判断的。
走到电梯前,徐离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下了楼,徐离在医院门口给邢芳芳打去了电话,说明了陈玲会被选入实验小组的事情,当然他没有提及跟应景交易的事情,只说自己以前在医院工作的时候认识院长,私下摆脱院长的。
邢芳芳不知道其中曲折,也没有多想,只是对徐离千恩万谢。在邢芳芳持续不断的感谢话语里,徐离挂了电话。
在息屏的时候,徐离注意到了日期,眉毛一挑,才是意识到今天是洛心的忌日。这些天事情都是接踵而至,他差点儿都忘了洛心的事情了。
没有回家,徐离先去花店买了一束白百合,接着去衣服店里买了件黑色外套套在自己的卫衣上面,然后打车去了滨江市郊的一处公墓去。
这处公墓是建在山腰之上,一共分成了四片大区,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墓碑。
徐离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了,驾轻就熟地往着洛心所在的七十八号墓地而去。然而,走到近处,却是发现洛心墓前已经站着一名身着黑衣黑裤的高挑女子。
徐离心里一咯噔,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洛冰颜正好就在祭奠洛心。
此前徐离过来这边,都会选择在下午五点之后,这样基本不会遇到洛心的家人。可是,刚才在医院发生的事情让徐离心里有些乱糟糟的,竟是忘记了要特意避开洛心家人的事情。
此时,在洛心墓前遇见洛冰颜,联想起前几日他与洛冰颜的不愉快,徐离心生退意,他不想在洛心墓前跟洛冰颜吵架。
然而,就在徐离想要离去,另寻时间过来的时候,洛冰颜突然出声了:“都到这里了,还想要回去,我有这么可怕吗?”
徐离抓紧百合花,终于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这种情况下,他确实不能再走了,不然就是对洛心的不尊重。
他缓缓向着洛心墓前走去,洛冰颜始终对着洛心的墓碑,并没有看向徐离,也没有再说话。就在这显得有些僵硬的氛围中,徐离走到了洛冰颜身边,目光落到了洛心墓碑之上。
在墓碑上方有着洛心的照片,跟洛冰颜在眉宇之间有些相似。这张是洛心十岁时候的照片,充满了阳光与朝气,只是用来当成遗照,当真是令人唏嘘。
洛心的心脏问题确实比较严重,但是只要细心呵护,不出意外的话,是可以拥有普通人差不多的寿命的。可洛心在人生刚开始的时候就熄灭了生命之火,惋惜不已。
每次徐离看到洛心的遗照都感觉剜心之痛,若是在之前,徐离都会坐在洛心墓前,或是静默良久,或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可此时,洛冰颜也在,有些话徐离不方便说出口。
感觉到今天不是一个跟洛心“聊天”的好时候,徐离默默地将百合花放置在洛心墓碑前,接着准备离开了。
然而,一直静立在墓前的洛冰颜突然说道:“往年都没有见着你。”
徐离苦涩道:“在这里,还不如不见。”
他往年特意晚来就是为了避免现在尴尬而僵硬的气氛。
徐离说完,对着洛心墓碑默哀片刻,便是打算走了。这时,洛冰颜慢慢转过头来,目光落到徐离身上:“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
“什么?”徐离疑惑。
“就是那个小男孩,小女孩,还有他朋友的故事。”洛冰颜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当时你问我那个小女孩该不该怪罪那个小男孩?”
徐离身躯颤抖,他万万没有想到洛冰颜会在墓前提到那个故事。若是换在别的地方提起这个故事,徐离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在洛心墓前,这个故事有着特殊的意义。
徐离躲闪开洛冰颜的目光:“你现在是要回答我吗?”
洛冰颜轻声说道:“害人性命的是小男孩的朋友,为什么小男孩反而要自责?”
“因为一切都是那个小男孩引起的。”徐离低着头说道。
“不是的。”洛冰颜摇着头:“因为小男孩是好人,他哀伤于生命的逝去,所以背负了本来就不属于他的罪恶。我从未想过好人还需要受到责罚,更何况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徐离咬着牙,脸上尽是愧疚之色:“可是,如果小男孩没有玩那个游戏,小女孩就不会死。”
“如果你这么认为......”洛冰颜忽然抓着徐离的手,感受着徐离不住颤抖的身子,洛冰颜心头掠过一丝心疼:“那他十多年来的自责与悔恨已经还清了一切。”
“不!还不清了,永远都还不清了。”徐离懊悔地抱住自己的头,视野之中,墓碑上洛心的照片好像是对着他在笑。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感觉到心如刀绞。
洛冰颜将徐离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徐离,姐姐不会怪你的。”
此言一出,怀中的徐离如遭重击,身如筛糠。其实,在徐离给洛冰颜第一次讲出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有些察觉了。只是,洛冰颜并没有揭穿这一切,她希望徐离能自己将事情说出来。
没错,故事里的小男孩就是徐离,小男孩的朋友则是王珏,而那个小女孩就是洛冰颜的姐姐洛心。
如果是普通人听到这个故事,可能会觉得这个故事是何等的荒唐。然而,十五年前,王珏就是因为一个可笑至极的理由,设计害死了洛心。
十五年的时间一晃而过。都说时间可以冲刷掉一切东西,可是徐离不知道为什么十五年过去了,他还是能记清楚得知洛心身死消息时的震撼与无措,以及葬礼上,洛心毫无声息,苍白如纸的面容。
“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不知道会这样的,那应该只是一场游戏而已。”汹涌如潮的思绪不断地冲击着徐离的心防,他痛苦地嚎叫着,似乎要将这些年来积聚的苦闷宣泄出来。
是啊!那应该是一场游戏才对,为什么会演变成那样?
洛冰颜轻柔地拍着徐离的后背:“所以,这跟你没有关系......你已经为此痛苦足够久了。”
闻言,徐离一下子跪在洛心墓前,额头抵在地面上,不断地重复着:“洛心,对不起!洛心,对不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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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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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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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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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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