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韩北部的驻军大都驻扎在林北。
从京中到林北,快马兼程月半能到,沈辞一行十月初从京中出发,途中若是没有意外,能在十一月下旬左右抵达林北驻军处,与余亚汇合。
越往北边,气温越凉。等到十月下旬的时候,快至鱼庞时,风霜已经开始割脸,快马疾驰时,二十余骑都披上了大氅。
“驾!”
“驾!”
马蹄扬尘,落沙似雾,二十余骑在官道疾驰拉开了队形。
临近晌午,鱼庞就在眼前,队伍前的禁军侍从速度慢下来,沈辞一处,“将军,前面就是鱼庞城了,晌午要停在鱼庞城暂歇吗?”
沈辞应道,“不用,继续赶路,今晚歇在平尺。”
“是!”禁军侍从继续打马前去。
“驾!”
“驾!”
沈辞打马,其余的禁军也紧随其后。
马蹄疾驰,快要路过鱼庞城岔道的时候,沈辞远远见到方才的禁军侍从停在岔道口。
沈辞也勒紧缰绳停下,身后二十余骑纷纷效仿。
“怎么了?”大氅下披在身上,沈辞说话时,已经呵气成雾。
禁军侍卫拱手,低头道,“将军,是刘老将军来了!”
“刘老将军?”沈辞意外。
沈辞是没料到。
刘老将军在稻城,稻城不在官道附近,老将军是特意来这处见他的!
沈辞下了马,刘潇上前替他牵马。
沈辞深吸一口气,就在离岔路口不远处的林间,有火堆生好。
火堆一侧有熟悉身影,但不像一样身姿挺拔,而是坐在轮椅上,身着厚厚的夹袄,膝上也盖了好几层后毯,但即便如此,还是离火堆很近,应当是周遭寒意袭人,所以没离太远。
“老将军……”沈辞上前的时候,喉间略微哽咽。
祖父和刘老将军是他最敬重的长辈。
他在立城时,就是刘老将军一手带的他。
军中所有,老将军皆倾囊相授,一份保留都没有。
后来刘老将军年事已高,伤痛时常复发,钻心痛时连地都下不来。
天子亲自遣了太医来看过,说老将军的伤由来已久,西边苦难,老将军眼下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在边关,需要安心静养,刘将军这才连哄带骗送了老将军回稻城家中。
老将军一身戎马,舍不得,也不愿意离开边关,说死也要死在边关。天子便一直没有下旨另外任命立城边关的驻军主帅,老将军离开边关时,亲自嘱咐了他来照看驻军中的大小事宜,所以这两三年来,他一直是实际的立城驻军主帅。
刘老将军一直都在稻城,他早前回京本是想寻时间来看老将军的,但后来的事情实在不受控。
眼下,在他奔赴林北的时候,刘老将军会从稻城来,便是知晓了所有的事。也应当是行动不便,所以一轮都是轮椅代步。
沈辞上前,如早前见军中将领一样,单膝跪下,一手按在佩刀上,一手扶住膝盖处,沉声道,“自安见过刘老将军!”
熟悉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温和道,“快起来,自安。”
沈辞闻声抬头,没有起身,而是看向刘老将军。但看向老将军时,眼底的温润无从隐藏,又再次亲厚唤了声,“将军!”
刘老将军点头,“上前来,让我好好看这几年变了多少。”
沈辞这才起身,听话在刘老将军身前坐下。
他身披大氅,比早几年的时候更显成熟稳重,因为执掌驻军,所以更多了几分主将气度,眼中也多了几分坚毅。脸上带着倦容,是从京中离开的一路都在赶路,眼窝稍许深陷,但并不恍惚迷茫。
“坐近些。”刘老将军又吩咐了声。
沈辞照做。
刘老将军伸手,同早前在军中时一样,重重捏了捏他肩膀。
沈辞当即有些吃痛,但只略微皱了皱眉头,却没吭声。
刘老将军笑了笑,“嗯,是比早前更结实了。”
沈辞也跟着笑了笑。
但刘老将军又缓缓敛了笑意,“伤也更多了。”
久在军中,稍微拿捏就清清楚楚。
沈辞也不隐瞒,如实道,“老将军说的,军中之人,谁不曾带伤,伤是荣耀。”
刘老将军闻言再度笑起来。
许久没有听他说话了,还依稀带了早前在军中的模样。
这样的场景熟悉又令人怀念,沈辞也笑了笑。
沈辞与老将军许久未见,眼下在一处说话,旁的禁军和刘老将军跟前的侍从都退开在一旁,没有上前。
“谭进的事同我说说。”寒暄过后,刘老将军开口。
他同谭进是旧识,怀城之乱,他听过,但并不知晓具体,而怀城之乱事,沈辞救驾朝中皆知,沈辞如实告诉老将军。
时间不短,听完之后,刘老将军低声轻叹,“早前他在林北,我在立城,他与我比了一辈子,最后竟是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wWW.ΧìǔΜЬ.CǒΜ
沈辞知晓老将军是在思及早前,早前的事都是旧事,老将军没说,他也不没打断,但明显看得出眸间感叹。
许久,刘老将军才看向沈辞,“自安,京中的事,前因后果我都听说了,所以赶在你去林北前见你一面。”
沈辞颔首,“老将军待我恩重如山,眼下又从稻城赶来鱼庞,自安实在有亏有亏。”
刘老将军看他,“自安,你可知晓我为何这趟要来鱼庞见你?”
沈辞看向老将军时,眼中带着虔诚和尊崇。
刘老将军沉声道,“自安,早前你来立城,陛下曾亲笔书信与我,让我亲自教你,而后每月,都会有书信往来,问我你在立城驻军的情形,你可知道?”
沈辞微怔,既而愣愣摇头。
他只知晓陈翎让他去立城,是因为他同她说起过,祖父说过,沈家的儿郎,应当驰骋疆场,金戈铁马,他只知道他在立城的时间,是刘老将军亲自在教他,但不知晓是陈翎嘱托的。
更不知道,她每月都有书信往来,问他在立城的事。
甚至在阜阳郡的时候,他还问过她,是不是从未想过起他……
因为所有的这些事,陈翎到后来都未同他提起过。
刘老将军继续道,“自安,我年纪也大了,这一趟见你之后,日后未必还有机会再见,所以接下来我同你说的话,你都要记好,如论是今时,还是往后,无论是眼下你身侧的人是我,还是日后,你身侧是旁人,你都要记得我今日同你说的话。”
沈辞轻声,“自安听着。”
刘老将军颔首,温声道,“自安,一个人一生中不可能一直平顺,不遭受任何挫折,但最重要的是知晓如何从低谷里爬起,还因为你一生里不可能只有一个低谷,跃得越高,低谷便越深,有些你眼下觉得痛苦万分的事,其实翻越过去了,回头看都是磨砺,没有这些磨砺,你到不了这里。正视所有发生的事,不回避,你才能真正越得过去,明白吗?”
“自安明白。”
“好,自安,那接下来才是老夫同你说的。”刘老将军收起早前的温声,而是多了几分早前的严肃和认真,“自安,这次你能从大理寺脱险去林北驻军,旁人看到的,兴许是你救驾有功,同天子有少时的情谊,但你自己要清楚,这些都是天子想让旁人看到的,天子想让旁人看到什么,才会说什么做什么。但天子让你从大理寺去林北驻军,绝对不是因为你救驾有功,又同他有少时情谊,而是因为天子很清楚,你能做什么,天子眼下要什么。”
“自安,你是立城边关的驻军统帅,你在,就能震慑西戎,杀你,对西边的局势有百害而无一利;北边的巴尔早前忌惮谭进和娄驰,但谭进谋逆,你杀了谭进和娄驰,巴尔人崇拜强者,他们只会忌惮你,那燕韩国中,还有谁比你去林北驻军更合适?”
“能居天子之位者,不会连这些都想不清楚,更不会为了几个御史言官蹿上蹿下就杀了你,让西边和北边都失去屏障。就算沈迎谋逆,天子信赖你,觉得能拿捏得住你,天子就会保你。你是封疆大吏,何惧宵小,也不惧宵小!天子会给你底气!但你自己也需有底气!天子不是怜悯你,是因为天子要用你!你今天还能在这里,是因为你自己!所以,你无需忌惮旁人目光,更不需要妄自菲薄,你去林北驻军,是因为燕韩和天子都需要你,明白了吗?”
沈辞眼中红润,“自安明白!”
刘老将军颔首,“自安,你是我的关门子弟,这些年在立城,你没让我失望,没让你祖父失望,也没让信任你的天子失望。你是立城驻军的实际主帅,西戎人忌惮你,立城驻军跟随你,立城百姓拥戴你,天子信赖你,这就是你的底气。早前在立城如何做的,如今在北边就如何做,我刘坚的徒弟,可以一时摔倒,但不会永远留在原地,身后有锦绣山河,便该当去北边,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然后堂堂正正回京!听清了吗?”
沈辞单膝跪下,拱手应道,“是!”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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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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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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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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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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